与此同时,二号机位给了周海和温别雨一个特写镜头,一束光从窗帘的罅隙间錾入,在他们即将碰上的鼻尖中闪闪发光,一朵很漂亮的金花,沐浴着两张脸。
“砰。”纸杯彻底变形,唱戏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黎风闲扔掉杯子,对姚知渝说,“我上个卫生间。”
“唉,我说你……”
声音被他抛在身后。监视器里的影像终于等来了终止,导演喊Cut,叶筝放开顾明益,很利落地抽回腿,转头问费怡,“这条过了吗?”
费怡还在看回放,沉吟两秒,举起手,向他们比了个Ok。
“过了,但还要补镜头啊。”张汶很麻利地接替费怡的位置,“顾老师先来吧。”
顾明益点头:“好。”
“那我出去透透气。”叶筝说。
走到楼梯的另一边,叶筝推门进卫生间,很闷很窄的一个空间,黎风闲站在水池前,脸和手都有水漉漉的透明珠子,叶筝也不催他,背抵到门上,手向后摸住门锁,哒一声,把门锁上。
锁头转动的声音无限放大,明明是个反锁的动作,却像将牢笼里的家伙放了出来。
叶筝走到黎风闲面前,按住他的手背,一个吻迎上去。脸上还带着妆,叶筝不敢亲得太过分,就只是唇贴着唇研磨,没一会,那只被他压着的手抽了出来,掌心覆上他的后颈,轻轻按揉。
门外场记的打板声很响,像道春雷,叶筝呼吸乱了一下,有点站不住,那声音太近了,一墙之隔,周海还在大声念温别雨的名字,也是这个时候,黎风闲捏了一把他的腰,将他托起来,放到台面上。
斜阳乘人不备,从他们身影中变幻,微醺似的投在墙上。金光清澈。
又亲了一会,“好了。”叶筝抬手去碰黎风闲薄红的耳根,“我要回去了。不然全风该找过来了。”
黎风闲额头往他肩上一靠,“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小气。”
“小气就小气,”叶筝从台上下来,在黎风闲耳边说,“我就喜欢你小气。”
大概是两位主演都抱负着强烈的、要一条过的意志力,原本预计需要拍两个小时的戏竟然提前收工了。叶筝回到化妆室卸妆,费怡敲门进来,用近乎失声的嗓子和他说,“这是下下周的通告,有两场戏要押后拍,到时候你可以休息咳——两天。”
“好。”叶筝收下通告,从镜子里看向费怡,口罩遮住她的脸,露出的眼睛却都一副病相。
“费导,你要去医院看看吗?”叶筝问,“病好几天了。”
费怡摇头,“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她指指大门,说:“通告的事麻烦你跟顾明益说一声,我有事,就先咳咳走了。”
“诶费导。”想起顾明益先前托他做的事情,叶筝找了个理由留下费怡,“那个,通告有多的吗?”他笑笑,挺纯良的模样,他惯会做这种欺骗性的表情,“我好分一张给顾老师。”叶筝说。
费怡愣了下,像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我叫助理拿给你吧。”她向门口走了两步,俨然不想多留的意思。
再找借口估计费怡就要起疑了。眼看费怡又要开溜,叶筝没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心想,兄弟,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
可费怡溜得再快,也没想到会在拐角路上碰见顾明益的助理。
当晚,费怡还是被顾明益的助理接去看医生了。制片主任和副导演也陪着一块去医院。好在病得不算严重,输完液医生就让出院了。
休息一晚。第二天费怡准时出现在了片场,制片主任想劝她多歇两天,但被张汶搭着肩膊按了下来。
“好了,别说了,说了她也不会听。你这话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遍。”张汶掐了把制片主任手臂上的肉,“不过Faye经常锻炼,又是射箭又是赛艇,身体素质比咱们好多了。信我的,她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不然导演倒了,电影还怎么拍?”
“我知道,但是……”看了下还在前场和美术指导对接的费怡,制片主任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又是一声吁叹。
“行了,开工吧。”张汶招手叫来两个场务,将本子递给他们,吩咐道,“把走位贴纸标好,我们十五分钟后开始。”
拍摄地方依然是那栋老楼房。防盗网锈蚀、木地板发霉,外露的晾衣绳下吊着几双鞋——
厚底的、绣花的,枝枝缠绕交错,朝天一样飘动着。摄像师给了这幅景象一个慢镜头的过渡,随后窗户被人推开,一根木杆子伸出来,将那一双双花红柳绿勾回了屋。
剧本进度已经差不多过半,温别雨即将要以杜丽娘的身份进行第一次的公演,然而临上台之前,他的胃里像是进了一只活蹦乱跳虾,虾头上的刺扎穿了他的黏膜层,剧痛伴随着反胃感汹涌而至,面妆只上了一半,他猛地扔下胭脂起身,也顾不上带翻的椅子,一股脑冲进厕所,弯下腰,紧扶着洗手盆,胃部急剧地挛缩着——
猛烈的呕吐持续了一分钟,心肝脾肺肾都快要被挤出喉管,和他搭戏演柳梦梅的老四吓得从门前蹦起来。
“师父!小雨吐了!”老四朝走道大喊。
世界闪过一片白光,温别雨贴着洗手台,脱力地滑到地上,妆容全被眼泪水打湿了,胭脂和眼线混合出红黑色的泪渍,在他脸上错综横流,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灼痛感却迟迟没有消退下去。
他一手按着胃心,一手撑起自己,呼吸里全是酸水的味道,笃笃笃一群人跑到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敢碰他,他只能依着墙站,用墙身粗糙的摩擦力稳住自己,“老四——”眼睛里全是婆娑的泪,他看不清人,只能喊出一个人名,下一刻,抽痛再度拧紧了他的胃,看他又鼓起嘴,想要吐的样子,站在最前方的两个人都往后缩了一步。
温别雨又反身抱住洗手盆,干呕一阵一阵,他已经吐不出东西了,耳朵在嗡鸣,外面的雨水噼噼啪啪,离窗户好近,那些雨好像下进了他的身体里,所以冰冷、湿重,提不起一点力。
“小雨。”忽然,有只手在他腋下穿过,从后架住他快要跌倒的身体。
声音好熟悉,像谁呢?温别雨甩甩头,想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陈杏最后一个赶到,其他戏班里的人自动散开两边。
望见温别雨这副寓家脸色,陈杏从周海手里接过温别雨萎顿力倦的胳膊,她搀住他,对周海说,“去换衣服,等会儿你来唱杜丽娘。”
“我……”周海垂下眼。
“我什么我,快去!”
这两周叶筝可以说是住在了片场,吃的睡的,鲜少有可以离开的时候,拍完他揭穿周海给他下药的那场戏后,叶筝终于等来了两天假期。
精力消耗太多,他回家立刻把这段时间缺的觉都补回来。再睁眼时,顶灯黑压压,人貌似还晕乎着,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卧室,手臂一展,两边都空溜溜的,什么也没摸到——
没有火锅,也没有黎风闲。
这一动,不知道是扯着什么地方了,他竟然感到浑身都散架了一样,又躺了好一会,他才想起,应该是和“周海”吵架的时候推撞到了,在片场还没感觉,这会他按了按后背,也许是挫到了,有点肌肉性的酸痛。
拍开房灯,叶筝趿上拖鞋下床,到厨房倒了杯水喝。黎风闲这几天和他一样忙,每天只能在晚上十一点过后通半小时电话,比灰姑娘都还珍惜这点相处的时间。喝完水,趁现在才九点半,叶筝又拿起拆箱刀,回到客厅,去拆那三件由星航寄过来的快递。
粉丝寄来的信件,在星航储物室放久了,总有股霉味,叶筝一次性将快递箱里的东西倒出来,信件堆成山,又跟山体滑坡一样,往各个方向滑开来。
粉色信封最多,其次是嫩黄和翠绿,叶筝将它们一封封捡起来,信件上有各种笔迹的“叶筝收”,圆润的、方正的,他就这么椅着沙发坐,用开信刀挑开封口。
拆到不知道第几封,放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叶筝滑动接听,听见黎风闲的声音。
“睡醒了?”
“嗯。”叶筝把拆开的信纸塞回信封中,“星航给我寄了好几个大快递,都没时间拆。”
“什么快递?”黎风闲问。
“粉丝寄到公司总部的信,都被星航员工给收起来了。”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下来,一种古怪的氛围,不常出现在他和黎风闲之间,叶筝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黎风闲像是把通话接到蓝牙耳机上,故有了方才那一刹的沉默,“收到的信多吗?”
“多啊,积了三年呢。”
“你今晚就在家里拆信?”
“差不多吧,没事做,又睡不着,”叶筝眼睛眨一下,问:“你要过来吗?”
“好。”
半小时后,黎风闲到了叶筝家。
客厅里不见有人,那一地的信件已经被叶筝分类好了——
拆封过的都被他放进装书用的收纳箱里,没拆的就还在快递箱内。
黎风闲捡起掉地上的毛毯,上面还有人体盖过的余温。他把毛毯搭在手上,然后走到打开的快递箱前,密密层层的信封中,有个正红色的角露了出来,在一众淡色的颜料里,显得那么的昭然,如同一双眼在凝视着他。
穿过风雪、穿过四季、穿过省略掉的种种,他将那封信抽了出来,信封上仍是写着收件人的名字。
那样谙熟的两个字,来自某个夜晚。他的笔下。
第111章 信纸
光线均匀的台灯、吸饱墨汁的钢笔、一张张压花信纸。夜风中有蝉唱在嘒嘒。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电影的开头,一把好听的男声在念独白,他问某个人,你还站在那里等我吗?*
像日没时刻,一场犹豫的梅雨,有海和浪咸涩的味道。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黎风闲仍未找到落笔的方式,他只是想,为何又听见了心房突突的声音。那种超出宇宙计算的心跳又来了,是用弹弓发射|出去的石头,一遍接一遍地冲撞着他的胸骨,那片无法点亮的阴影带、风暴与狂潮的核心,无法抵抗地,透出了一条裂缝。
叶筝。还是叶筝,他又开始写这两个字,和之前废掉的十七张手稿一样,一个无趣又俗气的开场白,却蕴藏魔法般的魄力,叫他立即想到叶筝的眼睛。
所以他又想,他一定要告诉叶筝,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拖鞋啪嗒啪嗒,黎风闲回过神,把信件放回原来的地方。
叶筝端了碗洗好的葡萄从厨房出来,水珠沿着碗边一颗颗往下掉,扫开餐桌上的杂物,叶筝放下葡萄,朝黎风闲伸手,“衣服要挂起来么?”
“好。”黎风闲将毛毯搭到沙发扶手上。他脱下外套,交予叶筝。
叶筝抱着衣服,打开玄关壁橱,把大衣挂进去。又拨了一把,和他的两件衣服靠到一起。
桌上还有几封用拆信刀压着的信,黎风闲看了一眼,问:“公司寄给你的信……还继续拆吗?”
“先不拆了。刚才拆了二十几封,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叶筝过来,将桌子收拾一番,拆信刀套上保护壳,扔进布艺筐篮里,“反正信在这里,又不会跑了,慢慢拆总能拆完。”
于是那份正红色的信封又被叶筝拨拉进了厚墩墩信海里,黎风闲看它一点点沉着、陷着,像一棵植物,沥涝在了田地里。
最后那三个快递箱让叶筝给搬到了客厅的一角。他拍了拍手上灰尘,关掉大灯,只留四周照墙的反灯槽。
“看电影吗?”叶筝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盘腿坐到地上,开始选里面的碟片,“有科幻片、动作片、警匪片……”脸上忽然贴来清凉湿润的触感,靠他嘴角很近,叶筝侧了下头,张口咬住果肉,脆爽饱满的一颗。
“好甜,”叶筝说,“还是我妈会挑。”
黎风闲又喂了一粒给他,“……阿姨过来了?”
“嗯,昨天的机票。说想过来看看。我本来是要留她住这儿的,但她不想,非要在外面住酒店。”大概是选择困难,叶筝就抽奖一样,往抽屉里随便抓了一张光碟出来。
一看片名,《极恶凶灵》
叶筝把影碟举到黎风闲面前,“看这个吗?去年出的恐怖片。”
这种从下往上的仰视很难让人拒绝。“我都可以。”黎风闲目光平静。
“那就这个了。”
蓝光珍藏版的画质,配上客厅全套专业级别的音响设备,老套的鬼故事竟也有了可以鉴赏的空间。剧情还是老三样,一群热爱冒险、喜欢作死的大学生;一个死不瞑目、长发飘飘的女鬼,最后再搭一位爱打哑谜的老人。叶筝坐在沙发边,腿缩起,好几次都要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快阖过去的时候,黎风闲从后捞住他,有些许的用力,叶筝转头去看黎风闲,眼睛却张不开,下一秒,他感到有吻落在他的耳廓,“还看吗?”黎风闲问。
“不看了……”叶筝拧过身,左手抱住黎风闲脖子,右手下探,撩开那件黑色毛衣。
动作还未过半,黎风闲就捉住了他的手腕。叶筝莫可奈何地睁眼,又让黎风闲给往前带了一下,整个上半身都挨到黎风闲身上。
“累了就去睡。”黎风闲低低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有水潋的光。
叶筝这下真是说什么也不动了。手软趴趴地放下来,所有重心都交付给黎风闲那样,他塌下腰,耳朵贴向黎风闲的心口。强而有力的跳动声中,他紧紧搂住他,“你陪我睡。”
“你要在沙发睡?”
“回房睡。”叶筝又用头发去蹭他,“抱我。”
关掉电视,黎风闲把叶筝抱回卧室里。叶筝背一沾床就钻进了被子,他手往另外半边的枕头上拍,“快来睡。”
“我洗个澡。”黎风闲脱掉上衣进了浴室。
冲完澡出来,他又从挂壁橱里的大衣口袋中摸出一个便携式小药瓶,然后接一杯水回卧室。
没开灯,黎风闲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小柜子自带的人体感应灯亮起,藉着光,他坐到床边,打开瓶盖,倒出一粒药丸。“黎风闲。”身后,叶筝在叫他,不再是含糊欲睡的语调,是一种存在于清醒状态下的话声。
“还没睡?”黎风闲将要去拿水杯,肩上却垫来一点重量,叶筝自后方环抱住他,在嗅他洗发水的气味,又对着他的侧颈一点点吻,再是舔,还有咬,都很轻,不会留下印子。勒在腰上的手又收紧半寸,他听见叶筝说,“我们做吧。”
这种语境下的做,其实只有一个含义。
但黎风闲还是问:“做什么?”
“做|爱。”叶筝攫住他的手,说:“我看报道说,做|爱可以助眠。”
“对你确实助眠。”
“喂。”
被他揽得厉害,黎风闲只得将药丸放回瓶子里,拍拍叶筝手背,“好了,睡觉。”
叶筝松了点力,可还是那样圈住黎风闲的腰不放,像是很正经地商量,“那我也可以让你助眠。”
“不可以。”黎风闲扣住他的手掌,反客为主,将叶筝掀到床上。按照过往经验,他们接下来会进行一些水到渠成的工作,脱衣服、亲吻、抚|摸,情事中的探索、开发,男人生来就对这方面拥有无穷尽的嗜欲,但今晚,他们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黑和白,目光被毛玻璃滤过一遍似的。不多时,叶筝呼气,卷起自己的衣角,拉到第七对肋骨的位置,停下,食指指腹在那片皮肤上摩擦。
跟随他的动作,黎风闲视线向下,过分羸白的肤色在浓夜的映托中,有玉一样的质感。
“这里,我以前车祸留过一条疤。一开始可能只有这么点,但后来人长大了,疤也长大了。”叶筝在他的胸腹上竖着比划了一个长度,“出道之前,公司让做了除疤手术,修复了有个四、五次,总算把那条疤给磨掉了,现在一点痕迹都见不着。”
顺着叶筝手指的走势,黎风闲也将指尖覆了上去,滑过一根根嶙峋的骨,好长,他想,怎么会这么长?是被什么割伤了吗?玻璃还是其他零件?那真是个很惊险的创口,有穿破内脏的威力。
“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叶筝笑了下,“在电视上看到游乐园的广告,就去闹我爸,要他带我去玩,不带我去我就一直烦他。”
时间、因果、人物,黎风闲不难猜到这条伤疤的脉络和走向,他把叶筝抱起来,右手贴上叶筝后背,捋着他,平声打断叶筝还想往下说的话,“可以了,不用说了。”
睡衣布料单薄,眼泪一滴就穿,有横亘多年的温度,落到黎风闲肩上时,他却感觉到冷,这场雨下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急湍。大概是源于心底的恐惧,他将叶筝抱得很紧,像抱一片随时都会消失的云,而他只能做那面仰望着的海。对世间所有一切都无能为力。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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