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叶筝顺了顺他的发尾,“你就当我在说梦话吧。”就这样枕着脸,叶筝继续说,“那天是周末,我妈要上班,我姐作业没写完,就我和我爸去了。那天天气还可以,去游乐园的人很多,游客、情侣、秋游的高中生,总之哪哪都是人,一个摩天轮排了快一个小时,然后上去转了十五分钟就下来了。”
抬起脸,叶筝退开半分,去看黎风闲,以一种黎风闲从没见过的神色——
整张脸都被眼泪浸湿,他却在笑,笑得温柔、挚切。太鲜活。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笑。
他擦掉叶筝颊边的泪,仿佛小心擦着一颗宝石。
“后来我和我爸又排了半小时的旋转木马……本来以为可以骑马,结果被分到了一辆马车里面。”叶筝垂下眼,很轻地摇头,“我上车就哭了,我说我要骑马,不要坐马车,可能是看我哭得不大声,也不扰民,我爸就乐了,直接掏相机拍了我一堆丑照。”
“其实车祸之后,”叶筝点了下自己额角,“那天的事我很多都记不清了,就记得玩了摩天轮和旋转木马。差不多六点,我姐打电话催我们回家,说小区水管爆了,家里没水,反正玩得也差不多了,我爸就带我打车回家。”
“肇事车辆是酒驾。”叶筝抿着笑,略费力地,他说:“我爸第一时间把我护到了身下,所以消防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我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甚至记得我爸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泪光又簌簌滚下来,“他说,叶筝,别睡,很快就不疼了……”
这一瞬间好漫长。呼吸之间,有受困和怃然的气息。黎风闲两只手捧住叶筝的脸,细致地端量他,究竟是藏了多深的情绪,才能在一副被压抑到了极致的躯体里迸发出来?
无力、还是无力,黎风闲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说,他只能替叶筝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眼泪,酸痛透过泪液一路灼烧着他的心脏,直到那双眼再也流不出什么。
叶筝握住黎风闲的手,“我以前还觉得,我一定不会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
下一刻,叶筝又轻飘飘地拨开黎风闲的手。他从枕头下抽出一个正红色的信封,拿上手时,纸张有细弱的窸窣声,是火焰烧到最后,那一点干枯的嘶鸣。
“黎风闲,我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叶筝将信封递到黎风闲面前,深注着他,问:“那你呢?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第112章 干花
一个信封、几张信纸,再展开,信纸里夹着几片干花。黎风闲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做他计划以外的事情——
他要在叶筝面前亲手打开这封信。
仿佛向他打开一切与自己有关的命运、喜悦、痛苦。打开的过程里,他又看到了那样一个夜晚,无人的街道、偏僻的花店,一首柔缓的歌曲,空气中有混杂的花香、顽固的、不被分解,风乍然荡过来,叶声沙沙、沙沙。
这时,床头灯亮起来,于是那寥寥几行的字便无可回避地坦露出来,一笔一画都深刻、工整。
【叶筝,
今天是个雨天,偶然路过一家花店,店里正在播你的新歌。突然想到,茉莉花的香气很适合这首歌,所以我买了一束花,将它们风干送给你。
2XXX.07.29】
【叶筝,
今天天气很好,新闻报道说晚上会有火流星坠落,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同时看见它。如果看见了,请你一定要向它许愿。
2XXX.09.20】
【叶筝,
台风来了。凌晨三点,岭南下起了特大暴雨,来到你家乡的第一晚,难得做了一个梦,梦里又一次和你擦身而过,幸好,那只是梦。近日气温反复,务必多注意身体。愿你好眠。
2XXX.10.02】
没有寄信人的名字,没有迫切的情词,又好像不是信,是谁送来的一片落花、一只流萤。
“不止这一封吧。”叶筝又从枕下摸出两个信封,同样的红、同样的字迹,光是信纸加起来都差不多有十张,发件日期由他出道那年起,一直到MAP解散之前,横跨三年。信封上有珠光细闪,在眼泪淌下之际,叶筝用衣袖抹了把脸,没让它们滴到信纸上。
“黎风闲。”他又拆开一封信,里面是一张公演门票,
2XXX年全国艺术节 闲庭 《牡丹亭》上本
中心大会堂
2XXX/02/14
“你一早就认识我了是吗?”指腹一点点抚着那张门票的边缘,叶筝轻轻滚动喉头,“三年,或者更早之前?”他问。
晴天、阴天、黎明、傍晚,涵盖了一个人所能经历的全部气候,那些字一个个写在纸上,孤独的、畸零的,他们错过的那几年,黎风闲都是怎么过的呢?一个人写信的时候,又会想些什么呢?
无言良久,叶筝望着那几张信纸,铁画银钩的一页字,他好像再也无法抟心揖志地去阅读,他曾经问过黎风闲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也许答案就在这些字的后面。
突然地,叶筝想去看看黎风闲的心,想亲口听他说那些年与月,是否为他痛苦过、快乐过,就在他准备开口的那一刻,身侧床垫一轻,黎风闲起身了。
“去哪?”叶筝两褶眼皮肿胀得浑沉,视线失焦一样,被一片漶漫的雾挡着,他只能看个大概。
“去拿两条毛巾。”黎风闲说,“你眼睛好红。”
叶筝这才转过头,有点不太聚焦地看着一处,说话声带着些哽,“快点回来。”
过没一会儿,黎风闲拿着个小盆进门,盆子里接了点冷水和冰块,一条毛巾泡在里面,他将盆放到床尾凳上,毛巾拧干,叠两叠,敷到叶筝眼睛上。
又这样反复敷了两三回,叶筝脸也擦干净了,他不再流眼泪,面颊发烫一样的温度紧随着降下去。把盆里的水倒掉,黎风闲回到床边,端着叶筝的脸仔细看——
眼睛里的红丝少了点,水肿也没那么厉害了。他停下动作,侧坐到床边,将床头灯调到最暗。
“Nīnamu,”黎风闲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海旁的这家餐厅。”
“Nīnamu……”叶筝跟着他念,声音哑得只剩下尾调,刚平复下去的泪水又有了决堤之势,他捏着那张门票,很卖劲地,手都在抖,呼吸进身体里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冰川、是岩浆,是一切让他窒息,要吞灭他整个人的灾害,他已经分不清是冷是热,两种温差矛盾得要将他撕成两半。齿尖咬着舌头,叶筝让自己抬头,伸手,去触摸黎风闲的脸,指端碰到他的眼尾、脸侧,最后是颌边,他埋下脸,头靠到黎风闲颈窝,说:“对不起……”
黎风闲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的脉搏处揉磨,感受到里面激浪般的回流,“没什么对不起。”他说,“那时候我过得很糟,状态非常差,吃药也没用,失眠、胃痛、头痛,几乎每天都这样。那天我带黎音复完诊,刚好有时间,姚知渝就让我陪他弟弟去音乐节。趁时间还早,我就随便找了家餐厅等他弟弟放学。当时胃口不好,进餐厅之后就只点了咖啡喝,喝了个两三杯左右,一个服务生来了,给我送了碟蛋糕,还和我说,‘只喝咖啡伤胃’。”
叶筝没说话,黎风闲便继续道:“其实那天是我生日,也是我长这么大,吃到的第一块生日蛋糕。”
“因为黎音的事,我从来不过生日,所以和生日有关的仪式,我都没经历过。”
叶筝拉开一点位置,去看黎风闲,“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抱歉。”黎风闲没有放开他的手,还是那样牵着,手指与手指交缠,“送完蛋糕以后,你还问我,蛋糕会不会太甜。可那时候我味觉也出了点问题,根本尝不出味道,所以只能骗你说,刚刚好。”
“……那你,现在还能尝得出味道吗?”叶筝像是想到什么,“你吃辣也是因为……”
“嗯,有时候除了辣,我不太能吃出其他味道。”黎风闲说,“那晚我从餐厅出来,就带了姚知涏去音乐节。比赛开场之前,我又见到了你。”黎风闲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拍立得。
暗灯下,曝光不足的相片有种海一样的底色,衰微的、神秘的,构图类似某种破损的玻璃,或者是出现了刮痕的釉面,有目力可见的不完美。
看到这张拍立得,叶筝一时愣住了,又过了几秒才接过来看。大概是被保存得很用心,有一张封膜套着,隔了这么多年,相纸的变色也不明显,空白地方有他随手记录下的日期,0921。
时间在这一刻显了形,咖啡、蛋糕、雨水,黏稠的一滴一滴,还有那夜的风,经过了许多辗转波折,才在今夜,终于抵达叶筝胸口。
“那时候闲庭快坚持不下去了。”他又听见黎风闲说,“如果不是那天遇见了你,听了你的歌,我可能连闲庭也放弃了……所以叶筝,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
“你是我想要成为的方向。”
等黎风闲说完这句话,叶筝再也忍不住,欺身向前,嘴唇贴上去,阖眼间,他尝到了泪渍的味道,让他不断回想起这些年间发生的事,那些黎风闲不在他身边,却要独自经历着回忆的这些年,原来是这么沉、这么重,压得他心脏都要停跳。
因此那些被推挤到变形的脏腑,都化作一团迷雾,竭尽所能地蚕食叶筝的理智。他拽着黎风闲的睡衣,去扯、去扒,发泄一样,像是要把错失的几年全都宣露出来,那些迟来的爱、迟来的吻,一一都要弥补回来。
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概念,他们几近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用尽一切技巧,去吸吮、去舔舐,贪得无厌地,要所有狂风骤雨都为之停歇。
还是黎风闲先反应过来,他轻拍着叶筝后背,叶筝却更劲峭地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别推开我,”喘气声里有微末的颤抖,叶筝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瞒了我这么久,作为惩罚,今晚你全部得听我的,我说停你才能停,知道了吗?”
后半夜,叶筝嗓音已经干到说不出话,但他还是伏在黎风闲肩上,一遍遍地用身体去确认他的存在。临近沸点的水只差那么一刻,叶筝忽然挣扎着要动,“我……要上厕所。”黎风闲只好抱起叶筝,托着他的腰离开床铺,去往主卫。
到这个时候叶筝已经很难分辨自己的神识,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浴室有水声响,不久后,叶筝感觉自己被放进了一池温水里,筒灯局部亮起,他一手攀着浴缸边缘,小臂绷得很实,“随便……就行了。”他又想去躲,腿刚抬起来,就被黎风闲抓住了,“不洗干净你明天会不舒服。”黎风闲说。
叶筝抓了把水,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拨,照灯在他眼睛里晕成一朵模糊的花,缓了一会儿还是没缓过来,叶筝干脆全身放松,浸在水里,洇湿的视线又转到黎风闲身上,睡衣的扣子被他揪掉了好几颗,线头还冒冒失失地挂着,没遮住的胸腹上有他留下的吻痕,再一寸寸向下看,是耐力极好的腰腹,他把头晾到浴缸枕上,还想多欣赏几秒钟,就让黎风闲从水里捞出来。
一件浴袍披过来,将他裹住。
“能自己走吗?”黎风闲问。
“不能。”叶筝环住他的肩,想也不想地,“我腿软。”
黎风闲又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用毛巾一点点擦干叶筝身上的水,浴袍带子给他系好,再拿过吹风机,替他吹头发。
叶筝就这么贴着他坐,被麻痹掉的思绪逐渐复原过来,“黎风闲,”叶筝说,“你来看过我的……我们的演唱会吗?”
“看过。”
叶筝笑了下,“看过几次?”
“三次。”
“所以你后背的纹身,纹的是那晚的流星和月亮?”
“流星是那晚的,但你才是那个月亮。”
闻言,叶筝滞了下,然后又抬起黎风闲的脸,很轻地,他又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他低下头,和黎风闲额头相抵,一下下吻在他鼻梁,“那你小时候的事,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黎风闲揉着他的头发,“你应该都猜到了。”
“但我还是想听你说。”叶筝道,“当然,如果你没准备好……也不用勉强自己。”
关掉吹风,吵嚷的噪声安静下来。黎风闲把袖子拉高,左手手背、前臂内侧,都敞露在灯源下,一道道幼细的疤,在皮肤上显得那么的支离破碎。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上去的。”黎风闲说,“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岁,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后来就跟上瘾一样,怎么戒也戒不断。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好像喜欢上了这种痛的感觉。”
叶筝握着他的手腕,鼻间似乎有浅薄的血腥味,他想到了闲庭那个阴晦无光的地下室,那一盒盒装在玻璃缸里的刀片。血迹、伤口、难以愈合的创疤,黎风闲一个人坐在那里,像只受伤、落难了的小兽,连个路过,能给予他拥抱的人都没有。
“别哭。”黎风闲另一只手摸着叶筝的发梢,“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流点血——”
“不准乱说。”叶筝手指挶紧了,他一把拉过黎风闲,拥住他,喉道里发出的声线都变了样,“流血也不行。”
感受着叶筝的体温,黎风闲闭上眼,胸腔有微微的鸣震,“以后都不会了。”
再难过的,以后都不会有了。
第113章 闭关
休息两天,叶筝重回片场,给整个剧组都订了下午茶,市内一家很出名的泡芙专卖店,另外还有好几箱的奶茶和咖啡,全堆在剧组的长餐桌上,摆出了自助餐一样的阵势。
今天的拍摄场地主要是在房子二楼的楼梯间,木扶栏、水泥地,摄影机架得很高,墙角又有灯光组安装的LED灯和光影窗花,原本能供两个人同时上下的楼道现在只能够让一个人通行,悬在两边的插座电线没来得及收,路过这块地儿的人都得打着腰走。
“叶老师、顾老师,麻烦上来一下。”副导演卷起摄制台本,扶着窗框,从一楼窗户往下喊人。
“来了,马上。”叶筝张声回答。他和顾明益还在底下对台词,听见张汶找人的声音,双双把咖啡往桌上一放,进屋上楼去了。
待会儿要拍的是一场冲突戏,温别雨知道周海彻底取代他成为杜丽娘代表戏班登台之后,情绪失控,推了周海一把,将人从二楼楼梯推了下去。和上一次的小打小闹不一样,这回温别雨是狠了心要这么做,他看见周海穿着原本属于他的表演戏服,昔日二人友好的相处时光便在他脑海中飞速倒带,最终停留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幕,这让他难以自抑地想要泄恨——
原来周海一直都在骗他,什么知己、什么兄弟情深,一切都是周海做的局,他只是需要一个在外人面前充当“好人”的面具,这样的他能获益更多,也能得到更多。
这场戏顾明益要做一个向后摔的动作,难度系数大,所以他们刚一上楼就被张汶带着去见武术指导了。场内工作人员还在按指示铺防护垫,叶筝和顾明益靠边站,听武指给他们编排动作。
“叶筝你说完第二句‘你凭什么’之后,不用等,可以直接去推明益,因为整场戏的情绪爆发都比较突然,不需要有任何征兆或者预示,越突然越好,”武术指导拿着设计好的台本往上走,然后站到一个被贴了红色记号的位置,“而且你推他的时候不能完全收着力,还是要给点劲的,你就站在这个地方不要动,明益摔了之后你也不要有位移,继续站在原地就好。”
“好。”叶筝点头。
“明益你的话,你先上来,对,就是这个地方,在叶筝推你的时候,你要把重心放到下盘,再借着重力往后倒……”
这一幕有一定的危险要素在里头,武术指导又和他们排练了大半个小时才正式投入拍摄工作。
下午四点三十分,日辉稀薄,还剩最后一点残霞,周海扮好相,从二楼练功房出来,刚下两层楼梯,后方的温别雨忽然叫住他。
这时他已经有一周没见过温别雨了。
但他并不关心。他马上就要上台了。
“周海。”温别雨背向暮景,瘦削身影隐没在余照里,面貌黝黯得看不清。
周海回过身,而后顿了顿,理了下发片,对温别雨笑脸相迎,“怎么了小雨?”
“你凭什么……”喃喃地,温别雨带着晦暝的影迹,一步一摇地走向周海,他牵起嘴角,垂视对方,像在笑,手扫过周海戏服上的对襟,不等周海领悟到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温别雨颈上暴起青筋,急袭一样,力气极大地搡向周海。
“你凭什么!”
“Cut。”费怡叫停他们,“叶筝,再生气一点,现在这样还不够。”感冒康复之后,她声音清朗不少,“再来一遍。”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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