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的,有人在河上游偷偷放烟花,只有粉黄两种颜色,很艳俗,一束又一束炸得噼啪响,抬头看,却也是奇花灿放的一夜。
看完烟花,叶筝回到院子里,制片主任正代表剧组发红包,场务、服装、道具,人人有份,喝彩声好不热闹,都在说谢谢陈哥。红包是长方形的一封,面上有大吉大利四个字,叶筝一进门就被制片主任搂住肩,一份红包直接塞他口袋里,“新年快乐,叶老师,这几个月辛苦了。”制片主任喝了点酒,脸都是红的,揽着叶筝的手拍了拍,“再坚持坚持,要不了多久您就能解放了。”他又把叶筝带到桌边,一张最简易的露营折叠桌,能坐六到八人那种,桌上火锅咕噜地滚,鸳鸯锅,菜、肉、酒都备好了,院墙边儿还挺有氛围地拉了一串LED灯带,大概是找灯光组借的,明照下,热气濛濛地往人身上扑。
制片主任按着叶筝坐到桌边,又让场务去请顾明益和岑末回来,没几分钟,这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制片主任分和副导演负责热场子。
他们这堆人凑一起能聊什么,横竖不就是片场里的那些事儿。
“戏班起火的那场戏,你们知道吧,当时是老陈给消防写的申请书,前后弄了得有一个多月,光是审核都走了好几轮。”张汶捏着酒杯,笑一笑,“陈哥,这杯我敬你,这段时间你也忙坏了。”
“诶诶。”制片主任也向她举杯,“应该的应该的,说起忙,哪儿比得上你和费导。”他左右一看,没见着费怡,又问身边的人,“费导呢,不是让你去找人么?”
“费导回车里休息去了。”那人回他。
“哎,又不吃饭。”制片主任把杯子一搁,“这哪行啊!”
“您就别操心在这个了,”张汶说,“Faye车上有吃的,一荤一素一汤,还有营养师做监管,保证健康。”
“那就好。”制片主任这才重新握起筷子,将面前一碟肥牛全下到锅里,翻腾的汤底一下就把肉片给卷了进去,“工作归工作嘛,饭还是要吃的,不然把胃熬出问题,那才是真的麻烦。”
“是啊,”有人插嘴,“前几年我听一个同行说,他们剧组有个男生,二十多岁吧,就是把胃给熬出问题了,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是那啥了……”
“那啥是啥?”一人问。
“不懂就别问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过年的,聊点喜庆的好事儿不行吗。”张汶从冰桶里拿出一瓶啤酒,瓶口卡上桌沿,手掌往下一磕,盖子哒地落地,“先庆祝一下咱们剧组顺利迈入倒数阶段!”她站起来,给桌上空着的杯子都满上,泡沫柔柔密密地堆在杯口,“来!”张汶端起酒杯,“干杯!”
珰——金黄色的酒液映出美丽重叠的影子。
推杯换盏间,桌上食物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喝上头的人自觉离席到外头吹风去了。这一桌子很快就剩下岑末、顾明益和叶筝三个人,有工作在身,他们都没怎么碰酒,怕隔天水肿,影响上镜状态。
岑末靠椅子上刷手机,看对面的叶筝一直没吭声,碗碟也是比脸还干净,估摸他一整晚都这样干坐着,发愣似的,她用肘骨抵了下旁边的顾明益,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被角色影响情绪了。”顾明益开了瓶果汁,“他天天待在片场里,也没什么能让他放松的机会。”
岑末敲屏幕的手指一顿,看向顾明益,“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顾明益又拿了支新的果汁给岑末,“你喝不?”
“谢了。”岑末接过来,拧开瓶盖,清甜的苹果汁饮上一口,“你拍那么多电影,应该挺有这方面的心得吧?”临末,她又补上一句,“我猜。”
“心得就是等戏拍完,回归现实生活,和家人朋友多相处一段时间,慢慢就走出来了。”顾明益撑着大腿起身,给叶筝那小半杯没喝完的橙汁续上,“当然,也会有走不出来的时候,真到那地步,就只能去看医生了。”
液体灌注的声响从清脆到闷沉。
叶筝看着那杯快满到顶的橙汁,瓶子里最后一滴倒尽,空掉的塑料瓶被顾明益咣地扔进垃圾箱。拿过杯子,叶筝向两个人笑一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这哪像没事?”岑末将手机放到一边,“要是你粉丝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都要怀疑剧组是不是虐待你了。”
“没那么夸张。”叶筝摸了把自己的脸。
“你这个身高,配你现在这个体重,就是一竹竿。”岑末说,“台风来了你都得躲远点。”
“要不要把费导的营养顾问介绍给你?”顾明益坐回位置,“我感觉你挺需要。”
“那就谢谢顾老师了。”叶筝笑容转浅,眼睫都仿如不堪重负那样,垂下来。
顾明益把营养师的名片推给叶筝。消息提示音还没来得及响起,一则视频通话切了进来,叶筝扫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叶老师!新年快乐!”视频里,一片暗调的环境,荣焕声音被风搅过一样,呼哧呼哧的,碎成不平均的小气流,“听说你们在剧组吃火锅,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说着话,叶筝又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给了他们一个询问的眼神。
得到允许后,他转过身,将手机举高,把后方的顾明益和岑末一同带入画面,“你要过来吗?”
“哇!岑老师!顾老师!晚上好!”荣焕语气惊喜,“你们这边好热闹啊!我还听见了放烟花的声音!”那边镜头终于不再乱晃,手机像固定了在自拍杆上,荣焕提着杆子往前走,“要不是我在拍杂志,我现在就飞的过来!”他又偏过一点身,给叶筝他们展示拍摄背景——
是一片海滩。岸边上还有一只独木舟,挂着气球和白纱,几个工作人员围着船身装点布置,“零下十几度的外景,我们都快冻死了。”荣焕又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衣装,白色羽绒服下面是件连身的长袍,质地很薄,看起来不怎么保暖,“等你们拍完电影,杀青宴那天我一定过来!”荣焕说。
“那可说好了啊。”岑末笑笑。
“必须的,不来我就自罚十杯!”
“自罚十杯没用啊。”岑末指尖点了点玻璃杯,“不来的话,就罚你给我写首歌。”
“岑老师,你确定这是惩罚,不是奖励?”荣焕眼睛都瞪大了,“完了,您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那天该不该来了。”
“你这样以后被岑老师卖了还得替她数钱。”顾明益瞥一眼屏幕,拿起果汁,品酒似的在摇杯。
“能帮岑老师数钱那也是我的荣幸!”荣焕差点蹦起来。
“对嘛,这话我爱听。”岑末轻声细语地,像在看一只摇尾的小狗。
“那顾老师和叶老师呢?”荣焕捂着脸,带点亦真亦假的羞赧,“你们要不要惩罚我点什么?”
顾明益手一顿,又挺无奈地看向叶筝,“荣焕,你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变态了。”
叶筝也笑了,“再这样下去,看来你是不打算来我们的杀青宴了。”
四个人又没事一样聊了会儿天,话头转着转着,不知道怎么就落到了游戏上面。他们四个又都有打游戏的习惯,聊起这个自然手痒,话还没几句就都打开了登录界面,视频通话也转成了游戏内自带的语音系统。
叶筝本来打算登陆自己的小号——老是用顾明益的号也不大方便,他就另外注册了个新号,装备什么的,都扔给代练升级去了。这会儿准备上号,却听顾明益说:“你怎么上的小号?”
“嗯,总用你的号感觉太麻烦你了。”
“噢?”顾明益无声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叶筝脸上露出不解。
“我那情侣id的小号,被黎老师买了。”顾明益说,“打包买的,一对儿。”
“哦哟哟。”岑末立马掩着一边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黎老师什么?我刚在调耳机,没听清,”荣焕问,“黎老师也来吗?正好我们四等一。”
顾明益眉头一动,“叶老师,你说呢?”
叶筝转过脸,故意不去看对面那两道玩味的视线,“……我问问。”他低声说。
岑末侧了顾明益一眼,“看来让叶老师快速出戏的方法也是有的。”
顾明益也没二话,把新组队的人放进来,“谁说不是呢。”
时间不早,他们开了两盘就没继续玩了。战绩倒是意外的还可以,荣焕还有点余兴未尽的意思,可惜没等他回味出个什么操作来,他就被工作人员叫走,接着做他的拍摄工作去了。
院子这边。岑末大概也是玩累了,她一个人先回房车上休息。顾明益和叶筝把碗碟收进厨房,出来时,叶筝又问了顾明益一句,“号……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顾明益站住,回头看叶筝,“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他回忆了一下,“不过黎老师出手有够大方的。”
叶筝眼一眯,盯了他半晌,然后拿毛巾擦干手,“不说就算了,不过今晚还是谢谢顾老师带我们玩游戏了。”
“不用谢。”顾明益拎起没喝完的半瓶饮料,听见他用上了“我们”这个词,又心觉好笑,“带情侣上分,都这样。”
叶筝:“……”
两人就地解散。
叶筝回到房车上躺下,手机里还连着刚才玩的游戏,两个穿着同款时装、毛茸茸的小家伙正手拉着手挂机。其他人都下线了,语音频道里只留下他和黎风闲。叶筝戴上耳机,麦克风亮起绿灯,“你今晚怎么有时间打游戏?”
“新年,给他们放假了。”隔着手机,黎风闲的声音变得低了些,带一点磁性,“你们今天拍摄顺利吗?”
“挺顺利,”叶筝说,“要不了多久就能杀青了。”
那边安静了一阵,游戏里一身蓝色公主裙的毛团子忽然解除了牵手互动,头上仍是那个叫“我五岁半啦”的id,小团子走到叶筝面前,往他脸上亲了一下。
下一刻,两个萝莉号又抱到了一起。
“杀青那场戏,”黎风闲说,“我到时候会请假过来陪你。”
叶筝把游戏调成截图模式,眼睛望着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角色账号,心脏有些麻涨,“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
“叶筝,”黎风闲叫他全名,言语间那么的固执、那么的坚明,“那场戏的剧本我看了。”
窗外,灿亮的烟火给夜幕扬起一阵粉橘色的雾霭。叶筝枕着枕头,看过去,有一瞬间,他疑心自己的魂魄是不是也被炸到天上去——
经过云、经过月亮,无惧寒冬,得以听到这个夜里,最温暖的一句话。
他听见黎风闲说:“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经历那些事。”
临近杀青,叶筝的个人镜头多了起来。
大都是近景和特写,环境空间被虚化,整场戏的刻画重点集中在人物面部表情上。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费怡都要耗上好半天时间和叶筝慢慢磨——
不是她不满意叶筝的表现,而是当这些细微局部的画面作用到大银幕时,它通常有多于一种的表达方式。
例如演员想要演绎出欢愉的情绪,他应该先抬起嘴角,还是先抽调眼睛里的“光”——
这背后甚至关系到如何打灯、如何运镜。费怡要做的便是从这无数个可能之中,抓取最优解的一幕来构成她的作品。
今天的拍摄地点定在戏棚后的化妆间。
温别雨坐到梳妆镜前,手上一盒调和好的胭脂,乐团人员搬着乐器来来往往,镜子里擦过一道又一道人影,模糊得像一片遥远苍茫的乌云。
“老四——阿庭呢?你看见阿庭没?”
“应该在箱位上,我去叫她。”
脚步声愈发靠近。
温别雨用手指沾取胭脂,抹上眼窝,却因为手部无意识的发抖,脂粉不小心错出去一截,蹭到了面中。一个狼狈又滑稽的花脸。
“阿庭,阿庭?”那声音还在坚持不懈地呼喊。
面对镜子,温别雨无声地笑出来,掷掉手中的胭脂盒。深红色的粉末轻烟般迷漫开。
“阿庭?”忽地,温别雨身旁的布幕被人掀开了。
老四扮好相进来,勒头带高高吊起他的眉毛,眼睑向上拉开,眼珠更多地显露出来,不用做多余的表情,眼睛就一副直瞪瞪的模样,“你……”老四看着温别雨,手中湖蓝色的点翠掉到地上,“你怎么在这儿?阿庭呢?”
“阿庭家里出事了,来不了。”温别雨站起来,回首去看老四,“今天我替阿庭上台。”他走到老四身边,捡起地上的点翠,拿掌腹擦了一把,然后别到自己的发片上。
“小雨。”老四倏然沉下脸,伸手掐住温别雨的胳膊,“周海那事儿是不是你干的?还有阿庭,你把阿庭弄哪儿去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温别雨吃痛,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我没有……”
“温别雨。”老四松开他,又看了他两圈,声音竟然宽和下来,“你现在生病了,师父让你歇一段时间,你……”
“我没病!”温别雨五指插|进头发,抓了把,发网被他用力扯下,发丝披泻开来,“我没病!”他流下一行泪,重复道,“我没病!”
大约是听到内间传来争吵声,乐团指挥和路过的鼓手拨开帘幕,合力将情绪不稳的温别雨按在了椅子上。
长镜头还在继续,斯坦尼康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发挥出它的最大优势——
移动拍摄期间,斯坦尼康所带来的描述性和戏剧性都远大于固定机位,它可以使整个场面的空间位移以及空间变化都更具有真实感。
张汶盯着大监上的画面,温别雨棱棱的脊梁,透过洗得变形的内衣,贴压在椅背上,像一根灰白的空枝,但又那么的坚|挺。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扣住他的手,摄像机从温别雨后背逆时针转至正面,梳妆桌上的红色台灯虚浮地衬在他背后,照得温别雨的侧脸昏昧又辉煌。
这时候,镜头推近了,张汶能看清温别雨眼里的光,纯净、一颗星子似的,跟随身侧人影的变动而闪灭。
光在场外看着,张汶都能感受到热血沸腾的滋味——
费怡真的拍出来了!被挤压的情绪、暖色下的膨胀以及冷色下的收缩感。
这一幕的色彩结构、颜色明度与纯度,都维持在一个绝佳的平衡点上。仿佛石窟里的壁画,一种敦煌色系的美学。不需要花俏的背景,也没有经过后期调色,却能让人看见这样多层次的变化。
一喊Cut,张汶就拽掉耳机,拿起对讲机兴奋地同费怡讲,“Faye,你快来看回放!”
费怡身上还穿着斯坦尼康,摄影助理上来帮她把承重背心脱掉,几十斤的器材卸下来,呼吸都通畅不少,“等会儿过来。”大冷天的,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我去换件衣服先。”
“那大家先休息半小时。”张汶高声道,“半小时后我们拍下一场,拍完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上场戏没顾明益和岑末什么事,可他们提前到了。两个人坐在监视器后,看张汶反复拖动进度条,检查镜头有没有穿帮。
等叶筝过来,岑末和顾明益给他鼓掌。没什么默契的掌声,稀稀拉拉,对不上频率,但诚意满分。鼓完掌,岑末扔给叶筝一瓶饮料。苹果汁。叶筝拿在手里看了看,包装还是那个熟悉的包装,但上面的代言人已经换了,换成一个最近流量挺火热的一线小花。
感叹似的,叶筝说:“这不是我们以前代言的那个牌子么。”
“是呀。”岑末也给顾明益拿了一瓶,“那广告可搞笑了,五秒钟的镜头,我们NG了一下午。”她还学上了那个导演的调调,眉头皱成腻烦的表情,“哎,这么简单的动作你们都拍不好,哎……你俩以后可千万不要转行当演员,哎。”
顾明益被她逗乐了,“你一‘哎’我就知道是谁了。”
“不会吧,顾老师,你也被他‘哎’过吗?”岑末震惊,“你这咖位,不应该啊。”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那时候我还小,十来岁,拍的第一套广告。”顾明益说,“他也说我没天赋,让我趁早回去当个素人,好好读书算了。”
岑末一把捂住额头,“不知道他看我们仨演这部电影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可能觉得天都塌了,娱乐圈迟早要完。”
“叶筝,你过来。”费怡换完衣服出来,一套黑色卫衣加运动裤,发型有点乱,大概是不想花时间打理,用鸭舌帽压着就算了。
“好。”应完她,叶筝喝一口果汁,瓶子放桌上,对顾明益和岑末说,“那我先过去了,晚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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