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辈子没什么惦记的,就一个黎音姐,但到他死之前,黎音姐都不肯再见他。”戴回眼镜,黎青越打开搁板上的木匣子,取出一盘香,置在金属支架上。
火柴划燃,点亮,一缕青烟升起,黎青越吹灭了那支火柴,又说:“我敢请你来这里坐,也是有原因的。”
黎风闲收回视线,看向他,不带任何情绪。
“现在瑞溪,只听我一个人的话。”黎青越说。
“我知道。姚知渝跟我说了。”黎风闲手一扬,扑散了那缕烟,“他说你架空了整个黎家,把黎家主事人都气进了医院。”
“知渝那小子真是……”黎青越拾回笑容,“不过他也没说错,黎舜翔是进了医院,但与其说是被我气进去的,倒不如说是躲进去了。”他按着长桌站直,走到落地窗旁,面朝外面盛大的日落说,“要不是黎家倒台了,我猜你也不会答应跟我合作,对吗?”
“对。”
“风闲。”对上玻璃窗里、黎风闲的眼睛,黎青越轻叹一声气,“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黎音姐很像。”
“对闲庭,你们都到了一种偏执的状态。这样很不好。”黎青越说,“压力太大了。”
“这次合作,是以我个人名义答应你的,和闲庭没关系。”黎风闲站起来,“这些东西,还是留着招待更适合的人吧。”
将要离开,黎青越忽然回头,叫住他,“风闲,你真打算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黎风闲殊无表情,“这原因够吗?”
““够,当然够。”黎青越无所谓地笑了笑,“千金难买你愿意。”他走上前,替黎风闲开门,手还是熟稔地撑在他背上,像一个长辈,“走吧,我送你下楼。”
放了一天假,叶筝回到剧组,费怡好像咳得比之前更严重了,口罩挂脸上,头发随意地扎了一把,墨绿色的外套上又加了件灰色毛衣,那大小一看就不是费怡能穿的,领子宽大,像男装。
他和费怡打了声招呼就进化妆室准备换妆造。Linda拿了两块遮瑕膏过来,跟叶筝耳语,“你昨天不在真是错过了一个亿。”
“什么意思?”
“费导和顾明益吵架啦。”Linda低声道。
“怎么突然吵架了?”叶筝有些惊奇。两个脾气都看起来不错的人竟然会在片场吵架。
“不知道呀。”Linda耸肩,“但是嘛,费导能有什么问题呢,锅应该在顾明益身上。”
“……”叶筝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反应,于是只好闭嘴,让Linda快速给他上妆。
化妆室最是能聊八卦的地方,可今天出奇的安静,没一会顾明益也到了,只和众人说了句“早”,助理跟在他后面,肃着脸,跟他核对接下来的行程。
顾明益全程没说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正要过去给他做造型的化妆师咽咽嗓子,求助似的看向Linda。
Linda把化妆师拎到自己这边,将粉扑散粉换到她手里,自己和她位置一调,着手料理顾明益去了。
叶筝还差个定妆就能收尾,化妆师两指套上粉扑,刚从盒子里取粉,门就被砰砰两下敲响。
费怡握着对讲机站在门口,声音沙哑,“等会走戏走全,走戏不清场。”她扭头去看叶筝,仿佛只说给他一个人听,“有问题没?”费怡问。
气氛太不对劲了,叶筝只能对她笑一下,力图缓解尴尬,“没。”
十分钟后,前场布置好,叶筝和顾明益正式开始走戏。“第七十一场准备。”音箱里传来副导演张汶的声音,“倒数三、二、一。”
“周海!”叶筝拉住正要出门的顾明益,“我有话跟你说。”
“没空。”顾明益抽回自己手臂,“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戏班里其余人都鱼贯似的出门,叶筝还是抓着顾明益的袖子不放,“师父叫我们一起排戏,她待会儿要来检查。”走到顾明益面前,叶筝用身躯挡住门口泻进来的日光,向顾明益无声地笑,“这你也没空吗?”
手放回身体两侧,顾明益看着他,肩膀垂下来,等了几秒,再说台词,“排什么戏?”
“山桃红,还记得吗?你陪我练过几次。”
“师父什么时候来?”顾明益问。
“应该很快。”叶筝跟上角色|情绪,说:“我们先试一遍,可以吗?”
黎风闲到的时候,前场正好走到温别雨唱戏的部分。导演助理给黎风闲递来一份剧本,薄薄一张纸,只有这一场戏的分量。
“来这么早?”姚知渝拎着一瓶水过来,“这场戏又要抓长镜头,估计没那么快拍完。”
“我知道。”
旁边就是卫生间,怕挡到人,姚知渝退开两步,挨着后面的柱子站,“昨天狗仔那事儿,黎青越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他目光从上往下地打量黎风闲。
“你可以去问他。”黎风闲说。
“嗑,早问过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姚知渝打开瓶盖,喝空瓶底那半点水,像是噎了一下,他说:“他让我猜。”
空瓶子丢进垃圾桶,姚知渝长手一抬,搭住黎风闲,“这老狐狸、奸商,得宰你一顿狠的吧。”
“他让我帮他们改三份剧本。”片刻后,黎风闲平静道。
姚知渝张张嘴,好半天,才说,“我操,这你不得猝死啊?三份你要改到猴年马月?”
“还好。”
“还好?”姚知渝差点喷了,“没记错的话你还要排艺术节的戏吧,闲庭自己手里还有几分剧本要改,加上你答应他的那些,我算算啊……”他真的掐起手指认真算,“兄弟,你怕不是嫌命长。”
“没那么夸张。”黎风闲说。
“啧。你说瑞溪好好的怎么就搞起纯艺术了,这政|策就非蹭不可吗?”姚知渝勾了把椅子过来,“我寻思瑞溪也不缺这点名气啊。”
“国家级的项目,瑞溪不抢过来自己做,难道留给别人?”
“嘶——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啊。”姚知渝蹬着椅子滚到黎风闲身边,悠悠骂了句,“靠。难怪我爸不让我和黎青越玩,这人心真黑。”
黎风闲看他一眼,说:“叔叔有这样的担心也很正常。”
“喂。”手掌撑了把扶手,姚知渝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黎风闲不再说话,继续看前场的排练。
“Cut!”
第一遍走戏结束,张汶把两位主演都叫到导演桌旁。
“叶筝待会儿多注意一下三号机,就门口后面那台机子,不要完全背对它,可以留一点点侧面。至于明益你……”张汶翻着小本子,在空页上记了几笔,“你没什么问题,就按刚才那样演就可以了。”
“咱们尽量争取一条过啊。”张汶合起本子,又举高扩音器,朝后面的场务喊,“王哥,ok了,准备清场!”
“你们休息两分钟吧,我去检查一下机子。”张汶抄起桌上的分镜稿,跨过一地插排,走向两位摄影师。
这边张汶一走,导演桌就只留了费怡一个人。总调度用的对讲机还在她手里,她按着通话键,一边看监视器,一边和对面的人沟通。
“嗯,光心往左移,对,咳咳,就这里,刚好,不要动了。”
“帘子后面的那个灯,嗯,灯直接不要了,关了。”
“六号点那个位置,在地上画个记号吧,我怕他们看看不清。咳咳——”
咳嗽来得惊天动地。费怡摸过口袋里的喉糖,拉下口罩,剥一粒含嘴里,再把口罩按回去,“顾明益,”她把纸包装揉吧揉吧扔掉,然后从椅子里起开,“你过来,坐下。”
“哦。”顾明益应言,坐到她刚才的位置上。
“叶筝你来这边看。”她右手放到顾明益领边,另一只手掰过顾明益的脸,把他掰成一个偏头的姿势,“你念‘秀才,去怎的?’的时候,手要贴着他的锁骨往上摸。不用急,这句话你念多长时间,就摸多长时间。之后手指定在这个地方,”费怡用拇指顶着顾明益的喉心,“用点力,像在逼他回应。”
“好,我明白了。”
费怡后退两步,说:“你先试一次。”
依循费怡的指示,叶筝和顾明益又把这段台词过了一遍。
“哪里去?”叶筝低声念对白。
顾明益接,“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秀才,”叶筝右掌压上顾明益的衣领,头低下,“去怎的?”
“Ok,这里,”费怡截住叶筝的手,“你眼神收一点,因为外面的自然光会照进来,光是动的,你就要静,不然会跟背景打架。”
叶筝点头,“好。”
“那就这样吧。”费怡捂着口罩咳了两声,“你们过去准备,应该快开始了。”
回到前场,灯光在做最后一轮校准,顾明益的助理带了两个暖宝宝过来,她给叶筝分一个,“叶老师。”Mandy说,“拿着暖暖手吧。”
“谢谢。”
顾明益这时也转过头来,对叶筝微微地笑,“叶老师,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啊……您说。”
“拍完这场戏费导会给你一张新的通告表。”
叶筝露出一点疑惑,“新的通告表,然后呢?”
“然后帮我拦住她,别让她偷偷溜了。”最后几个字顾明益咬挺重,却分毫不影响他脸上的笑。
“这样啊……”叶筝抛起又接住手里的暖宝宝,“所以这是来收买我?”
“……你就说行不行吧?”
“帮你不是不行,”叶筝把暖宝宝揣衣兜里,“但费导总归是个女孩子,至少我得知道原因吧。”
对视几秒,两个人都沉默了。还是顾明益先揽住叶筝,问他:“知道我为什么会接这部电影吗?”
在脑海里思量一番,叶筝答:“因为你暗恋费怡。”
顾明益顿时笑不动了,“谁告诉你的?”
叶筝:“姚知渝。”这队友卖得毫无芥蒂。
“好吧。”顾明益松开手,倒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费怡咳嗽咳好几天了,一直拖着不肯去看医生,今晚我和Mandy打算带她去医院看看。”
“也好。”
“各单位准备。”
“第七十一场,A2镜,一次!Action——”
监视器里,温别雨身披戏服,右手紧紧拽住周海,“周海,我有话要跟你说!”
“没空,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师父叫我们一起排戏,她待会儿要来检查。”
周海没有立刻回答他。
窗纱被风扬起,仿佛是雪白的浪末,涛涛地涌进来,一两秒的时间,周海还是那样盯着温别雨,冷寂、绝情,如同在看一粒尘、一道风,一个陌生人。
周围一切都静止了,除了这面活动着的窗纱。
等风偃过后,温别雨终于肯抬头,看进周海双眼。一个笑逐渐在他面上呈现出来,昼光穿织在温别雨的眉间,他上前一步,那道光又顺延弧线,滑进了他的眼睫,最终抵达眼底。
水影温和地吸收着它,像雪融在初雪之中。
“这你也没空吗?”温别雨问。
练功房一片寂静。大概是妥协,周海说:“排什么戏?”
“山桃红,还记得吗?你陪我练过几次。”
“师父什么时候来?”
“应该很快……”温别雨小心翼翼地,“我们先试一遍,可以吗?”
镜头外,提示灯亮起,一个Pass的信号,饰演陈杏的女演员从右下角推门入镜,步态绰约,行至二人中间,面容却有几分僝僽,“来吧小雨,”她按了按心口,对温别雨说,“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了。”
“是,师父。”温别雨站到练功房中央,水袖抖开,一个上台前的准备动作。
“周海。”陈杏又叫周海的名字,“你来唱柳梦梅吧。听小雨说你学过这一段。”
“我不太会。”周海垂下眼,手在腿上拂了一把。
“没关系,这支曲主要是看小雨,”陈杏向他招手,“你来搭个戏就成。”
空气安静片晌,周海移开了视线,走到温别雨旁边,像平常那般,对温别雨笑了笑,说:“开始么。”
哒、哒、哒。檀板响,
周海起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这场戏拍了三条才过。后续还要补几个温别雨的单人镜头,叶筝喝了杯水就又站到镜头前面了。
现在没顾明益什么事,他晃悠晃悠走到监视器下,给黎风闲带了杯热巧克力,“黎老师,下场戏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
姚知渝抱着手臂瞅他俩,笑得贱嗖嗖,“明益,你这么说他听不懂。”
“能听懂能听懂。”顾明益又凑近了点,在黎风闲耳边小声说,“剧本是姚总写的,可不关我事啊,我只是个打工的。”
“顾明益——”外场,费怡拿着喇叭在喊人,“过来!”
顾明益假笑两声,应她,“来了。”
个人镜头补完,紧接着就是第七十二场戏。
陈杏走后,温别雨把门反锁,要求周海继续陪他练山桃红。
周海不乐意配合,就坐在椅子上,发愣一样望向镜子。
再之后的剧情,黎风闲记忆深刻,他在闲庭陪叶筝对过这场戏,在一个停电的夜晚,两个人都喝了点酒,雾蒙蒙的,靠得很近,也许是十五厘米、十厘米?还是更近的距离?
借着剧本上的要求,他们靠近得顺理成章、心安理得,也都可以说服彼此,这只是一场戏。无关其他。
那时候他还觉得,原来快乐和难过是这样的接近,它们甚至可以同时并存。
所幸是,他有着经年忍受疼痛的经验,在好几个可以吻上去的瞬间,他都一一吞忍了下来。
仅有一次的生命火花里,他想,他可以做得更好,直到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叶筝。
“第七十二场,B7镜,一次!”
摄像机向前推动,顾明益绕过一地道轨,进到了摄影框中,他要接着上一场戏的动作,从场中央走到角落的藤椅旁。
有些负气地,他坐下,四条椅腿被压得吱呀乱叫。“还要练什么?”他看向叶筝,皱眉,“叫老四陪你练。他唱过很多场柳梦梅。”
叶筝在原地停了两秒,给足摄影师拉镜头的时间,随之他也走向那张藤椅,拖着件比他大一码的戏服,两条水袖垂順地往下坠,“周海,”他语气里有一种生硬的认定,“你不是也会唱吗?”
“我只会那两句,其他的唱不了。”
“只会两句也够了。”叶筝说,“再陪我练一次,可以吗?”
台词做了修改,和第一版的剧本有些出入,但整场戏的内容大体维持不变。下一秒,温别雨抬起一边膝盖,跪在周海懒懒分着的两腿中间,突发奇想似的,温别雨忽然偻下背,靠近周海,“哪里去?”他念白,是牡丹亭里,杜丽娘对柳梦梅说的话。
周海没所谓地笑了下,却没接词。
于是温别雨又重复那句“哪里去”。
后场。姚知渝掰过监视器的脑袋,画面转向自己这边,“唉,我说,要不你就别看了?折磨自己干嘛呢?”他手指戳了两下黎风闲端着的纸杯,“看你这样儿,都快把羡慕嫉妒恨写脸上了。”
空气结结实实沉寂了几秒。黎风闲淡淡看他一眼,又抬手,把监视器转正,“你们请我来做指导,连实拍画面都不让我看?”
“我这不是怕你看得心肌梗死嘛。”姚知渝往两边一摊手,“这场戏后面还有三个镜头要分开拍,知道啥意思不?”
黎风闲还是那样看他。
“意思是他们还得把这姿势摆上大半个小时。”姚知渝说。
收音用的话筒就悬在两位主演头上,婉转细腻的念白,忽微忽厉的呼吸,还有环境里自带的风声,勾勾缠缠,从耳机播放出来,就像有两个人在黎风闲耳边对话,就算不去看画面中的一举一动,他也能从气息中精准分辨出叶筝的情绪。
羡慕、嫉妒。是该有的,不可规避的独占欲在捣鬼。绝大多数时候,人都会被这样的欲望所影响,这是一个必然的阶段,喝空了的纸杯被他捏得很紧,热巧克力应该是甜的,但此刻,他无法回忆起甜是种什么样的味道。
他舌根只尝到了酸,还有苦。监视器里一帧帧的图形,那么美好、旖旎,却锋利得像刀,烁亮的刀尖对准了他。黎风闲难以抑制地想,其实叶筝不需要站到镜头下、不需要被更多的人看见、不需要假装去接受其他人、更不需要去做受人崇拜的完美模样。
自私就自私吧。哪有爱是不自私的。手背上愈合过的疮疤竟然又犯起了麻痒,医生告诉他,这是皮肤生长时,无可抗拒的重塑期,忍忍吧,医生说,再忍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真的好起来了吗?可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唾弃这种念头。他想叶筝自由,又不想他太自由。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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