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黎风闲回到餐桌旁,叶筝见他面色有变,收起脸上的笑,小声问他,“怎么了?”
黎风闲低头看他,“你想留在这边玩吗?”
叶筝立时读懂了他的意思,“你要回去了?”
“黎音那边……出了点事。”黎风闲说,“泽恩给我打电话了。”
“我陪你一起。”叶筝拉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走?现在吗?”
黎风闲点头,“现在。”
“走吧走吧。”姚瑶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她拿起手机唤醒屏幕,“我帮你们叫司机。”
“姚……瑶,”叶筝对姚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对不起,今天扫你兴了,改天我再请你吃饭,”他也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好友?方便以后约时间。”
“不用这么客气。”姚瑶加上叶筝好友,挽起手提包,“走吧,我们一起下楼。”
司机就等在餐厅楼下,和姚瑶道了别,他们先回了一趟酒店收拾东西,然后直接坐车前往机场。
机票买的是八点半的航班,回到I市已经将近凌晨。
叶筝不是第一次去疗养院,进门便是一个极大的花园,亭台轩榭,树木一棵挨着一棵,留下中间一块草坪空地。
到了接待处核对身份,很快就有护工过来带他们上楼。电梯一开,一个中年女人从长椅上起来,白衣白裤白鞋,几乎要和背后的墙壁混为一体。
“风闲。”女人向他们走过来,又在见到叶筝时停了下来,“这位是……”
“我家里人。”黎风闲平静道。
女人似是怔了下,少顷后再向叶筝笑笑,介绍自己说,“你好,我姓刘,是这里的护士长。”她转过身,走在两人前面,“黎小姐现在还没睡呢。”
敲了敲门,刘护士把门推开一小道缝,“黎小姐,风闲他们来了。”
房内没有声音。但门锁上熄着的灯转成了绿色。
刘护士于是把房门推得再开一点,“这是黎小姐同意了的意思,”她指指门锁上的绿灯,“探访按钮就设在床头,如果她不同意有人进来,这盏灯会变成红色。”
黎风闲扶上门把手,进门前,他又看了一眼叶筝。
“你去吧。”叶筝退到走廊的长椅边,“我在这里等你。”
一间宽绰的病房,窗帘开着,能看见外面的小树林,枝头上一片片新鲜的嫩叶,被水涤过似的,肥泽盈润。黎音就站在窗边,头发修剪过,发尾在颈侧微微翘起,条纹睡衣很松地皱着,袖管下一双孱羸的手,让一块枯老的皮裹着,顶出好几层折痕。
也是这样的一双手,曾经在舞台上执扇理鬓,云手翻动,腕花一绕,像蝴蝶飞出峡谷,连指骨都凸得好生俏媚。
走到桌边,黎风闲把摊在上面的报纸翻过来,纸张边缘已经被捏破了好几个洞,吴弘锡事件开庭的消息印在其中一个方格里。将报纸折好放到一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半小时过去,像是看够了窗外的夜景,黎音回到床边,坐下,背对着黎风闲,手里捏了一个遥控器反复按动。
遥控器里应该没有装电池,黎音按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变化。
“明天文化中心的比赛……”忽然,黎音说话了,“你准备好了吗?”
“要好好唱啊。”黎音放下遥控器,回过头来看黎风闲,眼角处有一点水光,“天虹他们的人也会过来,你不能输给他们。”她又把头转回去,低斜着,盯住被子的一角,轻声道,“不然林叔叔和袁阿姨又要问我要人了……我可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说着,她掀开被子,躺到床上,侧着身,面向墙壁,两肩抖瑟不停,有几声强忍着的呜咽。
黎风闲立即拉开门走了出去。
刘护士就在门口,看他这么快出来,也是有些意外。黎风闲把房内的事情转告给刘护士听,刘护士让他先在这里等一等,她进去看看。
叶筝坐在长椅上,手掌拄着膝盖,看向那扇开了又合的白色房门,“黎音姐她怎么了?”
“她现在记忆混乱,”黎风闲站到墙边,“还在问我十几年前的比赛。”
“那她……”
“这个病目前没有根治的方法。”黎风闲看着门锁上红色的指示灯,“只能按照医生给的方案去尽可能地延缓病情。”
十来分钟后,刘护士出来了,“黎小姐已经睡下了。”她展开攥住的手心,里面有一条细细的银链,“她说她不要这条项链了,你看……怎么处理?”
“给我吧。”黎风闲伸手去接。
“辛苦你们大晚上跑一趟了。”项链交到黎风闲手里,刘护士说,“黎小姐今儿早晨不肯吃饭,下午见医生的时候又不肯吃药,她一直说要见你,还问我们……”她抬眼看了看黎风闲,像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
“问你们什么。”
“问我们,你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两个人都没接话。可能是感觉到廊道上的气氛有点压抑,刘护士转而说了些轻松的话题,“哎……前段时间黎小姐心情好,还会给我们唱两支曲呢,”她笑了一声,挺欣慰的样子,“你们是不知道呀,黎小姐每次唱曲儿都有好多人来听,连送快递的小伙子都舍不得走了。”
听刘护士说完黎音的近况,黎风闲和叶筝离开了疗养院。
回到家,黎风闲将那条项链放进一个饰品盒里,叶筝两手撑在桌沿,引颈去看盒子里的东西。戒指、手镯、耳环,还有两条红木手串,“这全是黎音姐的?”叶筝问。
“嗯。”盖上盒子,黎风闲将它推到抽屉最里面的位置,“要是哪天她又想起这些首饰,至少还能拿回去给她看。”
书桌前的玻璃窗上有黏丝丝的雨水滑下来,暮春的风夹杂着牛毛细雨一阵阵拍过来,离远了听,是海浪的声音。
深夜,叶筝听着这样的声响睡着了。
两个月后,叶筝收到费怡的消息,说电影的精剪已经出来了,约他有空一起到剪辑室看看。
时间就定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叶筝算好了出门时间,但没想到雷阵雨来得又猛又急,天雨路滑,又是交通事故多发的地带,他在路上堵了有四十来分钟才赶到的剪辑室。
这时电影已经开始播了。
贴着墙,叶筝走到最后排坐下。
屏幕上正好是一段空镜头,冷蓝的色调,是个阴天,风斜吹着雨丝,房檐边缘有水珠滴落,小道上水流横溢,排水沟哗啦啦地冲荡着浮萍,不是连贯的画面,是分散式,跳跃的,在人物还未出现之前,有啪嗒啪嗒的跑步声,镜头跟随他的节奏晃动,从涟漪层层的水井里切换到一双跑动着的布鞋上。
黑色的鞋子趟过一片泥地,溅起的污迹打湿了裤腿。
“小雨。”
一道呼喊冲破了雨帘。那双腿也在这一瞬间顿住。
温别雨抬高伞幕,阴影从他的脸庞褪去,他看见了那个叫他名字的人,站在屋檐下,汗衫水淋淋的。
剪辑室四下无光,音响还原出了雨声和虫鸣,叶筝呼吸一口空气,仿佛嗅到了潮湿的泥土和草叶味。
平实的画面在这一刻拥有了心跳。
剪辑出来的电影成片有将近三小时时长,一帧帧影像拼接到一起,成了一杯让人酩酊的酒。
放映结束,所有在剪辑室里的人都忘了要说话。良久,不知道谁的电话铃响了,众人这才松一口气,打开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张汶靠房门上,目光还盯着那块已经黑下去的荧幕,感叹一声,“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将机缘幻化成宿命*……”她一掌拍在费怡肩头,“走了宝贝儿,吃饭去。”
“你们先下去吧。”费怡看了眼其他人,过几秒,她走到叶筝边上,“叶筝,”她说,“赤崖的人想见见你。”
“见我?”叶筝有些奇怪,“见我做什么?”
费怡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先走了。”张汶推开门,招呼其他人一起出去,“岑末和顾明益已经到餐厅那边了。”
等剪辑室的人走空了,一个西装领带的男人敲门进来。“叶先生你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叶筝,“不知道叶先生有没有意向签约我们赤崖旗下的唱片公司。”
接过文件来看,是一份合同,甲方署名为繁音娱乐,叶筝看着标题上那几个规正的黑色字体,感觉自己还没从刚才的那场大醉里抽身出来。
或许是看他愣住了,男人开始口头介绍他们的唱片公司。一套叙述非常流畅,几几年成立的、主要发展方向是什么、总共出品了多少张唱片。
“……像叶先生这种创作型的歌手,我们会给予足够的自由空间……”
“……关于唱片的制作,营销和发行,我们也会绝对尊重叶先生的意见……”
“……至于演唱会和世界巡回演出……”
最后,男人说,“叶先生不用着急给我们答复,你可以慢慢考虑。”他看了看手机时间,对费怡微微一笑,“听说你们晚上还要一起吃饭,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费怡:“再见。”
男人走后,叶筝把那份合同文件收进背包里——这几个月他收到的签约文件实在太多,有大型娱乐公司,也有小型独立工作室。一个一个看下来,他都没有特别心仪谁。
在星航待了三年,叶筝太清楚一家娱乐公司到底是怎么运营的,如果要他走回老路,那他必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他想要自由度。
直到今天,只有赤崖这一家公司愿意和他谈自由。
第129章 陪你
之后一段时间,叶筝又和繁音唱片的负责人见了几次面。负责人很健谈,还亲自和他解释合同上的条文,没什么高层人员的大款味儿。
最终签约的那天,负责人在餐厅给叶筝举行了欢迎仪式,公司旗下所属的艺人都到场了,虽然一共也没几个人,但叶筝还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叶老师!”荣焕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赶来的,一路气喘汗流,他捧着一大束花挤进门,左闪右避绕开两个正要上菜的服务生。“叶老师!以后咱们就是同门了!”他把鲜花塞进叶筝怀里,匀着呼吸,对其他人浅浅鞠躬,“我刚在录节目,所以迟到了。”拿起桌上的酒瓶和酒杯,荣焕给自己斟满,然后转向负责人,“先敬齐哥一杯,我——”
“你个小孩儿喝什么喝。”负责人一摆手,打断他,“来了就坐下吧,马上要上菜了。”
荣焕笑嘿嘿地坐到叶筝边上,“前几天经纪人还和我卖关子呢,你签约的事可是吊了我好几天胃口。”
叶筝看他这么高兴,也忍不住笑了,“先把汗擦擦,小心感冒了。”
“得嘞!”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荣焕扯了两张纸巾去擦汗。
这顿饭吃得清闲,没讨论工作上的事情。负责人对这里的菜式颇有研究,时不时点评两句,在他的介绍下,桌上食物基本都被扫空了,快结束的时候,服务生又过来给他们上了几份甜品。
这会儿桌上的人已经开始聊自己家里养的宠物——
负责人猫狗双全,荣焕有一只比格犬,一位女歌手养了条黑白相间的加州王蛇。
叶筝也把火锅的照片拿给其他人看了。
“黑猫白爪,踏雪寻梅啊。”负责人靠到椅背上,擎着茶,幽幽地啜,“这种花色的猫应该很活泼?”
“是挺活泼。经常在家……跳来跳去。”说到这个字,叶筝不期然地笑了,家——那本应该是黎风闲的住处,但现在已经变成他们的家。这样的一个字仿佛天生就带有温度,和人的体温很相近,是一所归处,是予以他庇护的空间。只消这么一想,叶筝就有不能自制、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好在他这一笑并不突兀,都以为是宠物家长显摆自家孩子的自豪感。
“踏雪寻梅也是奶牛猫的一种,活泼也正常。”荣焕叼着个塑料叉子刷微博,一个下滑更新,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嘴巴张开了一点,叉子掉到大腿上。
叶筝刚要收回手机,机身却嗡嗡震个不停,他拿过来看,全是剧组群里的消息。
还没点开剧组群,旁边的荣焕猛一下站起身,对着手机骂了句我靠。
一桌人全停了筷在看他。
“是什么喜事吗,这么激动。”负责人搁下茶杯。
“特大喜报啊!”荣焕捧着手机,声音越说越高,“《幻觉》入围W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了!”
“那叶老师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呀。”桌子另一头的女歌手笑说,“恭喜恭喜。”
手机消息还在乱弹,叶筝有一刻甚至在想,这小小的电子设备是不是快要被未读消息给挤爆了。心脏也跟着接收信息的频率而狂跳起来,全身血液都在往这一个肌肉器官上奔涌。
他不是没有想过——
畅想、妄想,在他看完全片精剪的时候就有过。
电影的后半段,温别雨因病而产生的幻觉与现实交错,他以为自己囚禁了周海,也以为周海原谅了他,剪辑师通过各种手法,定格、加速、叠印,创建了一条独特的叙述轨迹,它没有秩序,没有接缝的地方,对应的正是片名——《幻觉》。
那时候他就在思考,如果能入围电影节,评委们看到这一幕幕的画面,该会是何种心情。
“真该今晚就发通告,让其他人瞧瞧,咱们签回来了一个艺术家,真正的歌影事业两开花。”负责人带头鼓掌。
在祝贺声和酒杯的碰响中,负责人一只手撑在了叶筝背上,带着他起身,旁边的人给他递上那束花,百合和向日葵混搭,芬芳的味道拥上来。所有人都在看他,他成了喧嚣世界的最中心,灯、酒水、餐厅前方的一整面鱼缸,都变得好远,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一直到晚饭散场,他的手机仍然有新进的消息。
走出饭店大门,有几片黄叶落了下来,风把它们刮得干硬,在地上蹭出簌簌的声响。
又是一个秋天,时间过得这样快。或许是今晚的天气太好了,好得不够真实,叶筝在餐厅门口站住了。
“叶老师?”荣焕看他没动,就用手背碰碰叶筝小臂,“你怎么回去?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叶筝今天没开车出来。
“我送你吧。”荣焕手指上勾着串车钥匙,在叶筝面前甩了甩,“上个礼拜新提的车,还没载过人呢。”
叶筝手机又响了声。这次的提示音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他解锁手机,看到黎风闲发来的消息。
黎风闲:看对面。
叶筝抬起头,马路边停了辆车进来。夜色里,流线型车身上有暗光滑过。他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再压平嘴角,对荣焕说,“不用了,我有人来接。”
前面的人听叶筝这么说,眉毛撩得几丈高,“叶老师有情况啊。”他转过身,视线往叶筝手机上一点,“不把嫂子介绍一下?咱们公司又没有禁爱令。”
“诶,就你八卦。”另一人敲了下他脑袋,“人家跟你很熟吗?就问问问。”
“以后总能熟的嘛……”他捂住脑袋,对叶筝咧着笑,“叶老师,你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吧。”
那人嫌弃地捏住鼻子,“你文明点行不?”
“干嘛?大俗即大雅。”
“行了行了,都回家吧。”负责人左右看了看有没有别的人注意他们,“叶筝,你有人来接就先走吧,别管他们了。”
“好。”叶筝抱着花,向其他人挥手,“那我先走了。”说完,他又特地转头,看荣焕还在那转车钥匙,垂眉耷眼的,“荣焕,”他小声叫他,又把花往上提了下,“谢谢你的花。”
“嗯。不用谢。”荣焕盯着脚下的地毯,鞋尖在上面碾了下。大概是感觉到叶筝还在看他,他又仰起脸,笑了笑,“你快走吧,别让人等太久了。”
还真是个小孩。一点情绪都藏不了。叶筝蜷了蜷手指,忽然觉得这捧花变重了。
拉开车门,淡雅的车载香氛飘出来,叶筝把花束放到后座,自己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
黎风闲辨着路况打方向盘,“幻觉入围W国际电影节了。”
叶筝看向空旷笔直的马路,“我知道。”
“姚知渝说你没回消息,还以为你不知道。”
“消息太多了,回不过来。”叶筝靠到座椅上,掏出手机,点进微博。
毫不意外,热搜榜上全是幻觉和他的名字,当中还夹杂着几个同样标着沸的词条。
#烟雾情报入围第九十三届W国际电影节
#段燃 叶筝
叶筝这才发现,今年入选W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一共有两部,除了《幻觉》,另一部是莫朝执导的《烟雾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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