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虞收回视线继续看相册的最后两页,同时也觉得有点饿,一只手按在了上腹。他晚饭没吃就赶过来,跟蒋兜兜说了那么久话,情绪激动的时候感觉不到,现在平静下来,是真觉得有点饿,饿得有些难受了。
相册看完,钟虞合上,有些不舍地轻轻摩挲封面,之后就搁在茶几上,起身也站起来。
刚好蒋绍言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见状说道:“看完了?你先等等,我再煮个面,很快就好。”
这话说得无比自然,仿佛钟虞根本不是第一次登门,两人不是时隔六年再见半生半熟,而是钟虞合该就要在这儿吃饭,在他蒋绍言的地盘吃他蒋绍言做的饭,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说完,蒋绍言即转身走回厨房,速度很快,钟虞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原地站了半晌,钟虞想算了,蒋绍言做都做了。
但其实以钟大律师的个性,要真不想吃,拿枪逼他都不见得会松口,更不会考虑情面这种东西。
钟虞还站在原地,视线也没从蒋绍言身上收回来,因为他注意到蒋绍言身上的围裙,图案是只黄色鸭子,跟他脚下的拖鞋一样。
回想刚才在蒋兜兜卧室,小孩儿的拖鞋也是一模一样的图案,一只嘴巴扁扁的黄色矮脚鸭。
照钟虞往常冷淡的性格,是绝不会觉得这鸭子可爱的,走在大街上路过也不会浪费时间看一眼。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带来的荷尔蒙改变,在他怀着蒋兜兜那段时间,竟然疯狂觉得这鸭子特别可爱。
有次跟蒋绍言出去吃饭,路过一家盲盒店,他不过在经过橱窗时多扭了两次头,蒋绍言就给他买了一个回来,之后更无数次用这个理由诱惑他出门,每次都说:“总在家闷着也不好,走吧,我带你去抓小鸭子。”
那阵子流行收集盲盒,而那套盲盒一共12只不同造型的鸭子。钟虞有强迫症,一旦开始就想集齐全套,所以一次次被蒋绍言忽悠出门。
但直到最后他离开,好像一套还没有集全,总是差了最后那一只。
从厨房传出的声音将钟虞从过去的画面中拉回,他听蒋绍言问他:“还是吃煎蛋?”
钟虞愣了愣,“啊”一声,嘴唇微微张着,那张淡漠干练的脸上难得出现茫然的表情。
蒋绍言从厨房探身,见状笑笑,语气十分温和地又问一遍:“还是吃双面煎蛋好不好?”
钟虞本人不太注意饮食,或者说不愿在吃东西上浪费时间,能吃就行,能吃饱就行,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喜好。
然而他虽然有喜好,但自己却也说不出来,问就是都行,蒋绍言一度为之苦恼,之后不动声色观察,看哪道菜钟虞会多动筷子,看哪种做法钟虞吃得更多,由此推断他喜欢什么。
比如水煮蛋,钟虞也能吃,但吃得很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机械地进食,而如果换成煎蛋,他就会嘴角微微上翘,吃得很快,而且会把盘子里煎得有些焦黄的蛋白都挑起来吃掉。
钟虞说行,都行。
蒋绍言其实问不问都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只不过找个由头跟钟虞说话,省得对方不知道站在那里发什么愣,看着冷淡要强的一个人,在生活上却稀里糊涂,傻傻的,可爱得要命。
蒋绍言旋即又回厨房,利落地烧水煮面,不多时端出来两碗香喷喷的面,分别卧着煎得焦黄的鸡蛋和几根绿油油的菜心。
除了面,蒋绍言还快炒了一道微辣的小炒黄牛肉和芹菜香干,都是以前钟虞吃得可口的。他将围裙脱下搭在椅背上,冲钟虞说:“冰箱里没什么菜,今天有点简单了,等下次……”
下次什么?钟虞的心微微一动,蒋绍言却戛然而止,只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两人在餐桌对坐,开始谁都没说话,钟虞便开口打破沉默。既然现在跟蒋兜兜把一切说开,他就想尽量多些跟小孩相处的时间,想跟蒋绍言商量:“当然,我会尽量不打扰你和兜兜的正常生活。”
这么说是他怕蒋绍言以为他起了别的心思,或者蒋绍言会有其他顾虑,易地而处他都能理解。谁料蒋绍言很快说:“不用,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钟虞一怔。
蒋绍言停筷看他,说:“你是生他的人,你有这个权利。”
等一会儿不见钟虞开口,蒋绍言又继续说:“你不是问过我兜兜为什么叫这个小名吗?你刚才在他房间有没有看到那个红色小布兜?”
钟虞点头,声音很轻:“看到了,在他枕头底下。”
蒋绍言搁下筷子,身体向后靠着椅背,神色变得郑重,看着钟虞说:“他两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在监护室里住了小半个月一直不见好,有次我去看他,把那个红色布兜和里面的挂坠一起拿给他。”
说着说着,蒋绍言突然笑了:“你可能不信,但他当时突然就睁开眼睛,嘴巴也张开,咿咿呀呀的,因为戴着氧气罩所以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就看见他的手抬起来拼命想要抓住那个布兜。”
钟虞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心脏顿时揪紧,神色变得凝重。
蒋绍言说:“我就把布兜给他了,他紧紧抓在手里。后来医生再用药,效果突然间变得很理想,恢复速度很快,没两天就转普通病房,一星期后就出院了。”
说着蒋绍言顿了顿,特意往钟虞看了一眼:“这期间他一直攥着那个布兜,谁去拿都不松手,来硬的就跟你龇牙,凶得很。有个医生就逗他,喊他说你怎么天天攥着个布兜兜,他就笑得特别开心,也跟着学说兜兜兜兜,从那之后我干脆就叫他兜兜了。
之后那挂坠就被他自己戴到身上,小布兜也一直压在枕头底下,宝贝得很,谁碰都不行。”
钟虞心里五味翻腾,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绞在一起。
蒋绍言体贴地给他两分钟消化,又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注意到拖鞋了,你和他的拖鞋,还有我这件围裙上面的图案,都是这只鸭子?”
钟虞猛地抬头。
蒋绍言说:“这是我带他去超市,他自己选的,那么多图案里就认准这一个,怎么都不肯换,就要买这个图案,说实话我当时都觉得震惊。”
一向能言善辩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钟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蒋绍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幽深且锐利,他倾身向前,手臂撑在餐桌边缘,喊他名字:“钟虞。”
钟虞微微一震,抬头正对上蒋绍言的眼睛。
蒋绍言的视线隔着餐桌直直射来,凌厉且有压迫感,他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或许是因为血缘,或许是其他原因,但我想跟你说的是——”
蒋绍言突然又停顿,钟虞抿唇看他,因为太用力,唇色微微发白。
空气中仿佛有根弦在无声拉长,绷紧。两人隔着餐桌对视数秒,蒋绍言才缓缓开口:“我不信玄学,但不可否认,有些事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就是命运。”
“钟虞,你和我,”他说,“我们挣不开,更逃不掉。”
蒋绍言一字一顿,带着十足笃定,像在说这件事本身,又像在说其他,钟虞心头大震。
钟虞坐在椅子上, 双手紧握,同蒋绍言针锋相对地彼此注视。
一秒、两秒……蒋绍言看着他,很快, 眉目间锐利锋芒又尽数收敛, 变回低声温和:“快吃饭吧, 待会儿凉了。”
仿佛在这场眼神交锋中主动认输。
钟虞却没有得胜的喜悦,慢慢提起筷子,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碗筷有保姆第二天来收, 蒋绍言搁进洗碗池, 擦着手走出来,正看到钟虞在看表。
他有心留人, 但也深知欲速则不达,于是在钟虞提出要走后,缓缓一点头,说:“我送你。”
钟虞立刻道“不用”,他和蒋绍言什么关系,怎么可能让他送,何况蒋兜兜一个人在家, 他也不放心。
蒋绍言知道他担心小崽子, 淡淡说:“没事, 他睡着了一般不会醒, 就算醒了也没关系,他比你想象得要独立。况且小区安保很严,我还单独装了警报系统, 不会有人进来。”
钟虞还是不放心,抿唇严肃地看着蒋绍言,眼神发出无声指责。
蒋绍言同他对视, 基于对钟虞的了解,知道今天是不可能送人了,只得默默叹声气,把拿起的车钥匙又放下,不过外套还穿在身上,说:“不送你回去,送你下楼看你上车,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极柔,声音低得像哄。
钟虞抿抿唇,说不出拒绝,只觉得像过去那样又轻而易举被蒋绍言拿捏,心里不大爽快。
搭电梯到楼下,往外走的时候钟虞在手机上叫车,大城市就这点好,不论多晚都有司机迅速接单。
蒋绍言在旁边说:“截个图,把车牌发我。”
钟虞面无表情,心想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蒋绍言难道还怕他坐个车就被人拐跑了?
蒋绍言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笑笑:“我知道,只是时间太晚了我不放心。”
钟虞没说什么,他并非不识好歹的人,曲起手指在屏幕上扣了两下,把那张包含车号信息的订单截了下来。
然而短信好像发不了图片,钟虞找了半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发,蒋绍言在旁边看他胡乱捣鼓,突然又笑了笑,拿出自己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递过去,说先加微信再发。
两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正等车来。入夜后的街区安静得很,头顶一排路灯照明。
光线似乎太亮了,钟虞抬头,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异常大异常圆。
随后他又低头去看蒋绍言的手机,但迟迟没动。蒋绍言问:“回国这么久还没微信?没下载吗?”
钟虞手机里一直有微信,跟国内还有一些国外客户联系也会用,但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想蒋绍言说什么就听什么,先无声看了蒋绍言一眼,随后淡淡说:“车号告诉你就行了吧,用不着加。”
蒋绍言的手却没收回去,仍笔直地伸着,看着钟虞问:“加个微信而已,钟虞,你在顾虑什么?”
想激我?钟虞表情迅速冷了几分,正要发作,蒋绍言又来一句:“就算这次不加,以后我给你发兜兜的照片或者视频总还是要加。”
蒋绍言总有本事把话说得叫人无法拒绝,钟虞点开微信,加了蒋绍言好友,手指重重点在屏幕上,泄愤似的把那张截图甩了过去。
蒋绍言低头看一眼:“嗯,收到了。”
一时无话,不知怎地,钟虞又抬头去看那月亮,这回蒋绍言也抬头同他一起看,钟虞目光偏移,就见他身姿挺立嘴角微勾,像是笑了一下,心情仿佛很好。
车在这时到了,钟虞硬邦邦丢下一句“再见”便上车,故意不去看蒋绍言,但等上车后,车往前开,他又忍不住去看侧视镜,就见蒋绍言还站在原处,小区门口那排路灯下,遥遥目送他离开。
到酒店,钟虞刚下车,蒋绍言的信息就过来了,问他到了吗。
钟虞直到进房间才回:【到了。】
蒋绍言很快回:【好,早点休息,晚安。】
钟虞扫一眼,不打算回了,随手将手机扔床上,脱掉外套挂进衣帽间里。从衣帽间出来,他又看一眼床上孤零零扔着的手机,站在床边想了想,拿起来,快速回了【晚安】过去。
之后便进浴室洗澡。
水声哗啦,蒸腾起一片白雾,钟虞脱光了站在花洒下头,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时候,手碰到了下腹的一道伤疤。
陈年旧疤,长长的一条横亘在下腹,颜色已由最初的艳红变淡,几乎跟肤色差不多。
平时洗澡时不可避免会碰到,但碰到之后钟虞都会快速略过,但今天他停下来,指腹在那道凸起的瘢痕上摩挲了两个来回,然后在一片水雾中低下头。
他在看那道疤。
他在想蒋绍言的那句话。
或许有些事真的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挣不开,逃不掉。就像这道疤,虽然随着时间会变浅变淡,但烙印一直都在。
经过热水冲刷后的皮肤更加润泽,白里透红,钟虞黑发红唇,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从浴室出来,自己也讲不清为什么,捡起手机又看一眼。
没新消息。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鬼使神差,钟虞做了一件平常不会做的事——他点进了蒋绍言头像去看他朋友圈。
蒋绍言恰好刚发了一条,是张月亮的照片,就是刚才他们等车时站得那个地方拍的,不知道蒋绍言怎么拍的,感觉离天空很近,拍出来的月亮圆润清晰。
只一张图,没有文字。
钟虞不禁再次纳闷,为什么今天的月亮会这么圆?
他走到窗边将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又看到了那深邃的夜空里挂着的皎洁圆月,明明不是十五中秋,却似乎比那时还要更亮更润更圆。
淡淡清辉洒下,轻拂在钟虞仰起的面庞,似乎是在告诉他——月圆,人团圆。
那天过后,蒋兜兜又开始每天去钟虞律所报道,坐着他的迈巴赫,提前一个路口打电话,到了之后就会看到钟虞站在楼下等他,然后飞奔过去,一头扎进钟虞张开的怀抱里。
“小虞儿,我好想你啊。”
明明天天见,蒋兜兜每次见面第一句话总是这个,边说还边用毛绒绒的脑袋蹭钟虞脖子,蹭得钟虞心里麻酥酥,一把将蒋兜兜抱起来然后说:“我也想宝贝兜兜。”
钟虞不是个纠结的人,一旦想明白,说开了,他就会立刻付诸行动,在蒋兜兜身上就体现为无底线的宠,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些年的空缺都补偿回来。
蒋兜兜惯会顺杆爬:“那能亲亲吗?”
钟虞立刻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两下,左边右边各一下。
蒋兜兜脚不着地,真感觉自己身在云端,紧紧搂着钟虞脖子:“小虞儿我好爱你。”
钟虞立刻说:“我也爱你,宝贝。”
看来有些事真的就是本能,钟虞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说出来了,说得无比自然,发自真心,一点不觉得肉麻,只觉得语言实在太浅薄,怎么说都无法完全表达他对蒋兜兜的爱。
父子两个腻腻乎乎,连司机都看不下去,半途就回车上坐着。钟虞就这样抱着蒋兜兜走进楼里,等电梯的时候恰好老陈从里头走出来,见钟虞抱着蒋兜兜,脸上还笑意盈盈的,顿时面露惊讶。
“你这是……”
钟虞跟蒋兜兜说:“叫叔叔。”
“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老陈笑容有些不自然,疑问的目光投向钟虞,摆明问什么情况。
钟虞没答,跟老陈错身,抱着蒋兜兜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蒋兜兜还挥手跟老陈拜拜。
钟虞不说自然有顾虑。
蒋兜兜是蒋绍言的儿子,蒋绍言低调,也很保护蒋兜兜的信息,但知道的人毕竟也不在少数。蒋兜兜频繁来找自己,连老陈都有疑惑,有心之人自然更会关注,钟虞担心万一有人去调查自己和蒋兜兜的关系该怎么办。
天生心思细加上职业原因,钟虞考虑得比较多,蒋绍言身份摆在这里,商场上尔虞我诈波谲云诡,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成为对手攻击的焦点,他怕对蒋绍言有不利影响。
因为他深深知道,即便在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努力修正,但他和蒋绍言的开始并不那么光彩,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隔天一早钟虞就用新加的微信联系蒋绍言,说想谈谈。蒋绍言回复得倒是迅速,但白天日程排满了没空,只有中午有半小时午饭空闲。
所以中午钟虞就又去他办公室,谭朗拿了两份套餐上来,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说。
听完钟虞的顾虑,蒋绍言回答他:“你和兜兜的关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如果有人要查那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操心。”
既然蒋绍言这么讲,钟虞也无话可说,夹一筷子辣炒八爪鱼配米饭咽下,除了八爪鱼还有一道同样微辣的土豆煨牛肉,一道一看就清新爽口的白灼油麦菜,还有一例润肺去燥的雪梨银耳汤,每一道都很合他胃口。
他以为是搭配好的套餐,却不知道这些菜都是蒋绍言看过食堂窗口今日份菜单后,亲自拿笔一个个勾出来的。
吃过辣椒的嘴唇鲜红湿润,钟虞低头专心吃饭,偶尔伸出舌头舔一舔,没注意对面人深沉的眼睛。
直到蒋绍言问他:“你会这么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
虽然是事实,但钟虞怎会承认,他抬起头不带情绪地看着蒋绍言然后说:“过度解读不是个好习惯,蒋总。”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蒋绍言的笑点,英俊的男人突然间笑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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