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实际上他老婆跟那个邻居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妈不满他老婆不把工资上交给她，还经常补贴她在上大学的妹妹，就在外面到处说他老婆的坏话。”
姚志勇随后说道：“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老徐，老陈……小连，你们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屠宰场。”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案发当天，给汽车站食堂送猪肉的人——李老七的徒弟罗鸿禧，以及车间主任孔建同。
面对姚志勇等人的审讯，罗鸿禧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发誓，我送去汽车站食堂的，真的是猪后腿肉。”
“至于为什么三十分钟的车程，那天我开了五十多分钟，那是因为半道上我的肚子突然闹了起来，所以我中途去上了个厕所。”
显然，他对李老七这个师傅不是一般的忠诚。
但是车间主任孔建同可不是李老七的徒弟。
再加上姚志勇说了一句：“你要想清楚，如果我们手里没有充分的证据，怎么可能会来找你？包庇罪犯也是要坐牢的，你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坐到现在的位置上，现在每天只用喝喝茶吹吹风扇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拿到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还能指挥几十号人，你难道想要为了一个杀人犯，把自己的好日子全都葬送掉？”
孔建同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说道：“13号那天上午，李老七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他的工位上……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他后来解释说他是上厕所去了，我也就没有给他记旷工。”
也就在这个时候，透过孔建同的办公室的窗户，连峙看到一群工人正在清理猪的内脏，而被他们挤出来的猪粪，则是全部装进了塑料袋里。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开口问道：“孔主任，那些猪粪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孔建同站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有村民来拉，就送给村民，没有的话，就送去垃圾填埋场。”
话音刚落，姚志勇就唰的一下站起身：“老徐，老陈，你们留在这里继续盯着李老七和罗鸿禧。”
“再帮我给局里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全部出动，去垃圾填埋场。”
五个小时后，更市公安局五十多名公安齐心协力，终于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填埋场里，翻找到了一截已经生蛆了的脚趾头。
然后，是小半个脚掌。
再然后，是一小块颌骨。
最后，技术大队的法医数了一下，光是李小红的头颅，就被剁成了三十多块。
看到这一幕，饶是已经从警三十多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风风雨雨的姚志勇，肚子里也忍不住跟着翻滚了起来。
“抓人，抓人！”

“你们说， 李小红最有可能是王开方，陈丹珍，李老七三个人中的哪一个杀的？”
回去的路上， 姚志勇终于冷静下来，然后他转头看向跟他坐在同一辆车上的徐公安，问道。
这关乎到他们接下来的审讯工作，应该从什么地方展开。
徐公安想了想：“陈丹珍吧。”
陈公安也说：“应该是陈丹珍。”
连峙：“陈丹珍。”
姚志勇也是这么想的，而后他看向连峙：“你说， 为什么陈丹珍的嫌疑最大？”
他显然是在故意考验连峙。
迎着他们的目光，连峙不慌不忙道：“这几天你们在讯问李老七三人的时候，我都有在场。”
“先说王开方， 他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一开始，神情之中明显是以慌张为主， 害怕反而比较少， 后来因为我们几次三番找他问话， 他的神情中明显多了一些烦躁？”
“他为什么会觉得烦躁？”
“因为他觉得他是被牵连的。”
“再说陈丹珍， 13号那天晚上七点半， 也就是我发现饺子馅里的指甲的一个半小时后， 我们找去李家的时候，我发现陈丹珍的眼睛红肿的很厉害， 而且她的眼底还有青黑。”
“而王开方和李老七都没有这种情况。”
“前者，说明陈丹珍已经哭过很久了，后者说明她至少在最近一天的时间里都没有休息好。”
“这会儿既不是月底更不是年底， 季度财务盘点更是才刚刚过去不到半个月， 按理来说，她作为食品加工厂的一名会计， 这段时间应该是她最清闲的时间才对，那她为什么失眠呢？”
“因为她心里有鬼——”
“所以在没有办法明确李老七残忍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分尸的行为，到底是因为他的本性就是这样，还是单纯为了躲避牢狱之灾，强迫自己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的情况下，我倾向于认定陈丹珍就是杀害了李小红的人。”
听见这话，姚志勇等人全都愣了一下。
姚志勇原本是想着，因为他这几天都在忙着调查这件案子，以至于连峙到他手底下都快一个星期了，他都没怎么教导过连峙，现在这个案子总算是快要水落石出了……不对，应该说这件案子能够有现在的进展，连峙的功劳是最大的，他正好想借这个机会，指点一下连峙，结果连峙的思路竟然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紧跟着姚志勇就笑了，他伸手拍了拍连峙的肩膀：“分析的不错。”
连峙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他心底对他的优秀的认知。
徐公安几人当即一脸羡慕道：“老姚啊，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啊，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还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吗，咱们兄弟几个，这辈子都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徒弟我们就不分你的了，但是红烧鱼你肯定得请我们吃一条啊。”
姚志勇也豪爽道：“没问题！”
所以回到公安局之后，姚志勇第一时间提审了罗鸿禧——就是李老七的徒弟，案发当天负责给汽车站食堂送肉的那个人。
得知公安局从垃圾填埋场里，屠宰场送去的垃圾里找到了很多李小红的残骸，甚至都不需要姚志勇再多说废话，罗鸿禧直接就绷不住了。
毕竟夫妻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都会各自逃命，而他跟李老七只是师徒而已。
很快他就全都招了：“……13号那天上午，我送去汽车站食堂的肉，确实被调换过，还有送去李氏汤锅店的牛骨头，也被调换过，都是我师父……李老七干的。”
送去李氏汤锅店的牛骨头？
不用猜也知道，李老七是用什么骨头替换的原本的牛骨头的。
关键是李氏汤锅店可是更市非常有名的饭店，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可想而知，那天有多少人在他家喝过汤……
姚志勇等人的肚子当即就又翻滚了起来。
罗鸿禧：“……他让我在大街公园后面的小巷子里等他，然后他提了两个蛇皮袋，上了车，我在外面给他放风……”
姚志勇：“你为什么要帮李老七换肉？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罗鸿禧顿时就慌了：“不不不，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之所以帮他，是因为，是因为……”
他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如实招供：“李老七的女婿不是在汽车站食堂工作吗？所以我们经常用一些边角料，换掉汽车站订购的好肉，然后再便宜卖给其他人，他赚到钱之后，就会分给我一部分……”
听到这里，姚志勇直接起身：“走，去提审王开方。”
看到王开方，姚志勇直接就是一顿输出：“你们可真是够狠的，为了毁尸灭迹，李老七把李小红一分为三，肉送去汽车站食堂，骨头送去汤锅店，手指脚趾头颅这些没有办法做成菜的，就全都剁成碎块混进猪粪里，送去垃圾填埋场。”
“你更是直接把李小红的肉绞碎了做成了饺子，要不是李老七分尸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过慌乱，一不小心把李小红的一块指甲放进了肉块里，恐怕你们还真就得逞了……”
“罗鸿禧已经招供了，对于这件案子，我们已经掌握了完整的逻辑链，包括你和李老七还有陈丹珍之间的事情，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不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明白，不管怎么说，李老七和陈丹珍才是法律上的夫妻，而你对于他们来说，也可以是一个外人，既然是外人，当然就可以随便抛弃。”
“所以你就不怕他们到时候合起伙来，先倒打一耙，说李小红是你杀的，他们是为了帮你掩盖罪行，才那么做的吗？”
于是两个小时后，王开方就也招供了。
因为李老七其实是个同性恋，强忍着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他就不愿意再碰陈丹珍了。
而相比于霸道娇蛮的李大红，王开方更喜欢成熟的陈丹珍。
于是两人就这样天雷勾起火，在王开方和李老七的大女儿李大红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就勾搭到了一起。
但是李老七可不是李大红和李小红，他能在屠宰场坐稳大师傅的位置十几年不动摇，甚至能让徒弟罗鸿禧在猜到了事情真相的情况下，还要替他隐瞒，可想而知，他有多精明。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王开方和陈丹珍的奸情。
但是愤怒之后，他又有些兴奋。
因为王开方不仅长在了他的大女儿李大红，他的小女儿李小红还有他老婆陈丹珍的喜好上，也长在了他的喜好上。
所以后来，在将王开方和陈丹珍抓奸在床之后，李老七直接提出了只要王开方也陪他睡觉，他就不追究的要求。
王开方觉得这种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于是就答应了李老七的要求。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连峙他们推测的那样了。

王开方这一招认，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陈丹珍和李老七就先后招认了。
这件案子到这里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可想而知， 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引发了多大的舆论。
不过这些跟连峙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姚志勇随后就又把教导连峙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但是之后的几天，整个更市公安局都风平浪静，只接到了几件入室盗窃案和打架斗殴案，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案子。
如果是以前， 姚志勇肯定会千方百计的把连峙塞进这些案子的办案小组里，让他去学习一些办案经验，就跟一开始的时候， 他专门安排连峙跟着周正平去汽车站，给那些被那两个假交警骗了的大巴司机做笔录一样。
但是现在，姚志勇觉得， 以连峙那超强的侦查能力和紧密的逻辑思维， 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案子上， 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是现在除了这些小案子之外， 他们也没有其他的大案能办。
最后还是连峙给他出了个主意：“既然最近都没有什么新案子， 不如我们去看看以前积攒下来的那些旧案？”
姚志勇：“有道理。”
于是他找来了几个已经侦破了的案件的卷宗：“那我们这个星期， 就先把这四个案子复盘一下。”
连峙：“……”
他能说他本来的意思，是找几个还没有侦破的旧案来研究一下吗？
不过复盘已经侦破的旧案， 确实能够学到不少的经验，所以连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姚志勇将第一个案子的卷宗粗略翻看了一遍之后，就递给了连峙。
连峙接过来一看：“9802富县杀人案。”
1998年， 富县公安局接到举报， 有人在富县富民巷开设地下赌场。
富县公安局随后雷霆出击，最后抓获犯罪嫌疑人10人， 打处参赌人员143人，查获赌资32万余元。
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一般情况下，开设赌场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而参赌人数超过120人就属于情节严重了。①
没有人想蹲监狱，更没有人想在监狱里一蹲就是七八年。
为了获取减刑，不少犯罪嫌疑人主动向警方提供了一些可靠的线索，帮助富县公安局破获了好几个案子。
其中一名名叫邵正义的犯罪嫌疑人向警方提供了一件杀人案的线索。
他说，他在97年，跟另一个犯罪嫌疑人陆大科以及陆大科的几个朋友吃饭的时候，喝大了，吹牛的时候，陆大科的其中一个朋友说，他也杀过人，还是他的女朋友。
可是邵正义已经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负责这件案子的民警随后提审了另一个犯罪嫌疑人陆大科。
陆大科却早就把这件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他这个人朋友众多，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邵正义口中的他的那个朋友是谁。
负责这件案子的民警顺着陆大科的人际关系查了两天，但是一无所获。
再加上邵正义也说了，对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在吹牛，所以也不能排除这是对方为了面子，随口编造的谎话。
于是他们随后就准备把这件案子搁置下去。
时任富县刑侦大队大队长的闵振国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接手了这件案子。
在他看来，负责这件案子的民警的想法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
既然从陆大科的人际关系中查不出什么线索，那就从陆大科的朋友的人际关系去查。
没过多久，他们就查到了陆大科的一个朋友的一个名叫金永言的同学。
金永言是富县本地人，父亲是富县农业银行的行长，母亲是第一小学的副校长。
金永言在富县县大院的名声很大，但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在94年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只有初中学历，而且还是农村出生的孤儿纺织女工毒梅梅。
为了那个毒梅梅，他不仅拒绝了父母为他挑选的一家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小女儿，后来更是跟父母闹翻了，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跟那个纺织女工住到了一起。
但是半年后，他就又搬回了家，而且没过几个月，就跟他父母为他挑选的那家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小女儿结了婚。
据金永言所说，他和毒梅梅同居之后，才发现毒梅梅有很多他忍受不了的恶习。
毒梅梅不会做饭，洗衣服也总是随便洗洗根本没洗干净，她有脚气还不爱洗脚……而且她的控制欲非常强，他每天去哪儿都必须要先向她报备，他回来的稍晚一点，她就会大发脾气，如果他不第一时间认错，她就开始吵着分手甚至打砸家里的东西。
金永言这才意识到他父母是对的，结婚这种事情，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然后他就跟毒梅梅分了手。
闵振国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金永言，而是先找到了毒梅梅曾经工作的纺织厂。
那家纺织厂的老工人都还记得毒梅梅，毕竟毒这个姓实在是太特别了。
他们告诉闵振国，95年2月的时候，毒梅梅就辞职了，还是金永言帮她辞的职，毒梅梅剩下的工资也是金永言领走的。
试问毒梅梅都已经被金永言分手了，又怎么可能会让金永言去帮她辞职？
显然，金永言在撒谎。
闵振国随后就去银行调取了毒梅梅所有的存折信息。
果不其然，从95年2月之后，毒梅梅的银行账户就再也没有任何取出或者存入记录。
显然，就如同金永言那天在醉酒之后所说的那样，毒梅梅已经被他杀害了。
那么，金永言会把毒梅梅的尸体藏到什么地方去呢？
闵振国又找到了金永言当时租住的那套小房子的房东。
当时，房东一家住在一楼，毒梅梅和金永言租住的房子在三楼，基本上每天早上，房东去打扫楼道里的卫生的时候，都会碰到去上班的毒梅梅和金永言。
房东告诉闵振国，金永言当时是突然要退房的。
而且就在金永言退房前几天的一个下午，他曾经看到金永言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来——那可是95年，他把那套小房子租给金永言和毒梅梅，一个月才不过二十块钱租金，而一辆小轿车，就算是二手的，当时也要六七万块钱。
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只是因为他当时还要去接孙子放学，所以都没有上前去和金永言攀谈，就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直到金永言退房，他都没有再看到毒梅梅。
闵振国因此断定，金永言当时开着小轿车回出租屋，就是为了转移毒梅梅的尸体。
金永言的杀人动机也就很清晰明了了，那就是金永言想要分手，毒梅梅不愿意，两人随后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金永言一时失手，把毒梅梅杀死了。
既然金永言用上了汽车，就说明他选择的抛尸地点，距离他的出租屋比较远。
很快，闵振国就锁定了一个地方。
那就是金永言的老家，烟村。
在毒梅梅被杀之前，他每年清明都会跟随父母回烟村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