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甲子亥)

而在毒梅梅被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烟村。
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而后富县公安局全体出动，对烟村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终于在两天后，他们找到了被埋在金永言家老宅后的菜地里的毒梅梅。
而在毒梅梅仅存的几片衣服的碎片上，法医找到了半枚血指纹。
经过比对，这枚指纹正是金永言的。
金永言随后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最后，金永言被判处无期徒刑。
现在，金永言还在监狱里服刑。
看到连峙将整本卷宗全都翻看完了，姚志勇迫不及待问道：“看到这里，你有什么感想？”
比如身为一名公安，永远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案件，因为每个案件都关乎到当事人的一生，又比如……
连峙沉默了两秒钟，而后说道：“这件案子的凶手，很有可能不是金永言。”
姚志勇：“说的不错……啊？”

那正是金永言的房东的笔录。
那个房东说，金永言和毒梅梅刚刚搬到他的出租房的时候，还很恩爱和谐， 但是两个月之后，他们就开始吵架，后来他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金永言退房前的一个月，他们甚至达到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地步。
而且在金永言退房前几天的一个下午， 房东曾经看到金永言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来。
只是因为房东当时还要去接孙子放学，所以都没有上前去和金永言攀谈，就离开了……
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
房东曾经多次听到金永言和毒梅梅吵架， 这恰恰能够说明的推测是对的，金永言也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因为和毒梅梅感情破裂， 才会想要跟毒梅梅分手， 后来甚至是在争吵中失手杀害了毒梅梅。
一开始， 房东和他的老婆还会上去劝几句， 后来看他们劝了也没用， 他们也就没有再去做这一无用功了。
姚志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是连峙竟然敢这么说， 肯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所以姚志勇只能有把那份笔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但是又一遍看下来， 他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看起了第三遍。
直到他再次看到‘金永言退房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我曾经看到金永言开着一辆小轿车回来’这句话。
姚志勇脸上的神情突然就凝住了：“下午？”
下午就意味着当时还是三四点钟，说不定太阳都还挂在金永言的头顶上了。
所以谁家杀人凶手， 会在光天化日之下， 去转移受害人的尸体的？
尤其是在他明知道他们家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楼下住着的房东一家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情况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 连峙又拿出两份文件放在了姚志勇面前：“你再看看这个？”
姚志勇：“……”
竟然还有漏洞？
但是——
姚志勇抬头看了看连峙，又低头看了看那两份文件。
不是，现在是我在考验你还是你在考验我？
但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低头又看起了那两份文件。
一份是金永言的口供。
金永言说，他之所以想要和毒梅梅分手，是因为忍受不了毒梅梅的生活习惯。
他说毒梅梅做饭的时候总是喜欢抠鼻子抠耳朵，洗衣服总是随便洗洗根本没洗干净，她有脚气还不爱洗脚……而且她的控制欲非常强，他每天去哪儿都必须要先向她报备。
毒梅梅做饭的时候喜欢抠鼻子抠耳朵？
姚志勇当即就又抓起另一份文件。
另一份文件是这件案子的侦查记录。
里面写到，富县刑侦大队大队长闵振国在查到那个在饭局上宣称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朋友的人就是金永言之后，就对金永言展开了调查。
据金永言的朋友和同事所说，金永言跟他们说，他之所以和毒梅梅分手，是因为毒梅梅有很多他忍受不了的恶习，比如毒梅梅不会做饭——
毒梅梅不会做饭？
这不是跟金永言的口供矛盾了吗？
是金永言的亲朋好友听错了，其实金永言一直说的都是毒梅梅做饭的时候喜欢抠鼻子抠耳朵？还是……
姚志勇：“还是说金永言在撒谎。”
“他告诉他的那些亲朋好友的毒梅梅的那些所谓的恶习，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过错全都推到毒梅梅身上，这样他就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重新回到金家，甚至还能再娶上他以前错过的那个房地产公司老板的小女儿，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但是被警察找上门之后，他又想起来毒梅梅是会做饭的，再说毒梅梅不会做饭，恐怕会引起警方的怀疑，于是他又改口说，毒梅梅做饭的时候喜欢抠鼻子抠耳朵。”
越说到最后，姚志勇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连峙。
在跟连峙对视了一眼之后，他直接就站起身：“走，去富县。”
两个小时后，他们找到了毒梅梅以前工作的那家纺织厂。
这家纺织厂的老板和工人都没有想到，时隔两年，公安会再次找上门来。
“毒梅梅会不会做饭？会啊，最开始我们纺织厂是没有食堂的，所以我们每个宿舍的女工每天都会轮流做饭，毒梅梅也不例外。”
“毒梅梅做饭的时候有没有抠鼻子抠耳朵的习惯？开什么玩笑？那饭菜做好之后她也是要吃的，我们虽然都是农村人，没上过什么学，但是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
“毒梅梅是不是经常不洗脚？没有啊，我们在一个宿舍里住了一年，就数她洗澡洗得最勤快了，哪怕是冬天，不太好洗澡的时候，她每天也要烧一壶热水，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擦洗一遍。”
“一些不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为了金家的钱才跟金永言交往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她不是那种人，她长得漂亮，我们厂长的外甥以前也追求过她，但是她跟他接触了几天之后就拒绝了，说是跟他相处的时候，她没有什么感觉。”
“我们厂长的外甥长得也不差，家里还是开水泥厂的，一年赚个十几二十万绝对不成问题，怎么算，他家都比金家要强好吧。”
说到最后，他们忍不住问道：“公安同志，毒梅梅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难道她的案子出什么问题了？”
她的案子出问题了。
而且是出大问题了。
从纺织厂出来，姚志勇和连峙又去找了金永言的几个朋友。
他的那几个朋友说：
“金永言离家出走的第二天，他爸爸妈妈就把给他的补贴都停了，所以那段时间，他没少到我们这里来打秋风。”
“毒梅梅除了生活习惯不太好之外，做人其实还可以，最开始的时候，基本上我们每请他们吃一次饭，她都会千方百计的还回来，对了，我还收到过她做的猪肉脯呢……”
所以事情真相已经很明了了。
毒梅梅根本就没有那些不良的生活习惯。
相反，她是一个非常自信乐观的女孩子。
是金永言，他后悔为了毒梅梅跟父母翻脸了。
他不想再陪着毒梅梅过‘苦日子’了。
所以那天下午，金永言开着小轿车回到出租屋，一开始的目的，显然并不是转移毒梅梅的尸体，他应该是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跟毒梅梅彻底撇清关系的。
既然毒梅梅不是金永言杀的？
那又会是谁杀的呢？
在那个饭局上，金永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们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我亲手杀了我的女朋友。
连峙：“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是，我爸亲手杀了我的女朋友？又或者是我妈亲手杀了我的女朋友？”
姚志勇当即说道：“有可能。”
“虽然金永言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跟毒梅梅分手了，但是金父金母还是不解气，于是他们找到毒梅梅，想要将她羞辱一番，争执之中，他们失手杀害了毒梅梅。”
而后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想要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恐怕有点难。”
一来，金永言已经认罪了。
二来，当初在毒梅梅的尸体上，富县公安局有且只找到了半枚指纹，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找到其他的证据。
现在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找到新证据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加渺茫了。
连峙却说：“我觉得我们直接去监狱里找金永言，或许会有不小的收获。”
姚志勇：“啊？”
连峙：“金永言被判处的是无期徒刑，就算金家人费再多的力气帮他减刑，最多也只能帮他减到十三年。”
“监狱里的生活有多苦，你是知道的。”
“当初金永言虽然跟他父母断绝了关系，但是他父母应该是笃定了他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只是停了他的补贴，都没有找关系让他工作的钢铁厂把他开除掉。”
“以他当时的工资，就算再也吃不上大鱼大肉，养活他和毒梅梅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毒梅梅自己也有工作，你觉得他连这样的安稳日子都忍受不了，他能忍受得了在监狱里的艰苦生活吗？”
“我赌他现在已经后悔帮真正的凶手顶罪了。”

不过在这之前， 他们也需要做一些小准备。
于是他们先去找了富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闵振国。
可想而知的是，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闵振国的心情有多复杂。
毕竟在这之前， 他一直将破获了9802富县杀人案，视作他从警二十多年的骄傲。
不过相比于荣誉，他当然是更希望能够把幕后真凶揪出来的。
在他的帮助下，很快，连峙和姚志勇就把金家人的近况查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大早， 闵振国又陪着连峙和姚志勇来到了富县监狱。
看到闵振国，在管教的带领下，原本已经半只脚踏进探视室的金永言直接就僵在了原地， 他眼底的惊恐更是几乎遮掩不住。
显然，对于将他送进监狱的闵振国，他是发自内心的害怕。
然后他就听见闵振国说道：“今天来找你的不是我。”
听见这话， 金永言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很快， 金永言就在连峙等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姚志勇和连峙却没有急着回答他， 而是先将他打量了一遍。
看着金永言头发枯黄， 眼底还带着青黑， 脸上也几乎看不到多少肉色的样子， 姚志勇说道：“看来这一年多里，你在这里吃了不少苦。”
听见这话， 金永言的眼睛直接就红了。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监狱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从进来到现在， 他每天都要干十几个小时的农活， 手脚就算是磨到血肉模糊也不能休息，饭是夹沙子的， 菜只有大白菜帮子，水一煮，一点油水都没有。
所以金永言越发不明所以：“我们认识吗？”
“哦，你想多了，我们不是在关心你。”
姚志勇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
“我们今天过来找你，是为了毒梅梅被杀一案。”
金永言脸上的神情当即就又僵住了。
“那件案子不是都已经结案了吗？”
姚志勇：“你不知道？”
“对于刑事案件，如果公安机关在判决生效后发现了新的线索或证据，是可以重新开启调查的。”
“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金永言：“什、什么线索？”
姚志勇直接说道：“我们发现毒梅梅不是你杀的，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说吧，真正的凶手，是你的爸爸金德海，还是你的妈妈刘艳玲？”
金永言的嘴唇直接就颤抖了起来。
显然，他没有想到，公安竟然已经怀疑到了他父母的头上。
但他依旧强作镇定：“毒梅梅就是我杀的，我已经认罪了……”
连峙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爸妈他们最近来看过你吗？”
金永言的脸色第一时间变得难看起来。
连峙：“看来是没有。”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爸妈他们最近怎么样？”
不等金永言回答，连峙就继续说道：“六月份的时候，你爷爷七十大寿，摆了整整四十桌，桌子上不仅有红烧鱼，烧肥肠，烧鸡，甚至还有烤乳猪。”
“去参加寿宴的人都说，他们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那么丰盛的宴席，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你爷爷有个杀人犯孙子，一辈子清名毁于一旦。”
听见这话，金永言先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后瞬间握紧了拳头。
连峙：“你的判决下来了之后，公安不是把你用以运送毒梅梅的尸体的小轿车还给你爸爸了吗？”
“没过多久，你爸爸就把那辆车卖了，今年四月份的时候，你爸爸又买了一辆新车，花了将近十五万。”
“一月份的时候，你妈生日，为了庆祝，她给自己买了一件五千块的貂皮大衣，以及一对一万多块的金镯子。”
“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三月份的时候，你爸把你大哥金永康接了回来，还托关系把他送进了富县第一中学。”
如果说听到前面两个消息的时候，金永言勉强还能忍耐得住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彻底绷不住了。
他在监狱里受苦受难的时候，他爸妈依旧在过着大鱼大肉的生活也就算了，他爸爸既然还把金永康接了回来——
金永康是他爸金德海跟他前妻生的。
金德海只是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他之所以能坐上现在的富县农业银行行长的位置，都是因为他前妻病死后，他娶到了他的妈妈。
因为他的爷爷，当时可是富县财政局副局长。
所以在这之前，金永康一直都被放养在他爸前妻的老家，他爸也根本就不敢把他带到富县来。
结果现在，他爸不仅把金永康带到了富县，还把他安排进了富县第一中学？
他爸想干什么？
虽然早在十年前，他爷爷就已经退休了，现在刘家的权势也已经比不上金家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妈也是他爸的妻子啊！
金永言几乎是破口大骂：“我妈呢？我妈就没有去阻止他吗？”
连峙看着他，一脸平静道：“哦，你妈应该去阻止过。”
“所以四月份的时候，你妈通过你爸的关系，把你大舅舅的儿子，你的表哥刘健存塞进了烟草公司。”
他妈通过他爸的关系把刘健存塞进了烟草公司？
金永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妈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妈这还能是什么意思——他妈也放弃他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明明他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明明他们当初说好了，他进来之后，他们会帮他打点好一切，保证他在里面也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结果他进来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告诉他，他爷爷的一个仇人调任富县监狱的监狱长了，他们没有办法再帮他打点了。
明明——
“明明你是替他们顶的罪。”
连峙直接戳穿了他心中所想：“你不会现在还抱着等你出去之后，你爸妈还会全力扶持你，把家产都留给你，你依旧能堂堂正正做人的幻想吧？”
“就算他们真的能帮你把刑期减到十三年，你现在才只是坐了一年牢而已，也就是说，接下来你还要在这里蹲十二年。”
“十二年，你觉得你能活到走出这里的那一天吗？”
金永言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冒了出来。
连峙却还在继续：“相反，如果你现在能够洗脱身上杀人抛尸的罪名，再给警方提供一些罪犯的犯罪线索，估计你最多也就是再在监狱里待个四五年就能出来了。”
“四年和十二年，你在监狱里吃苦受难的同时你的死对头却在外面吃香喝辣的，你自己选吧。”
说完，连峙几人就直接站起身，走了。
徒留金永言一个人呆坐在椅子上。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富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闵振国就打来电话说，金永言愿意招供了。
金永言说，是他爸金德海和他妈刘艳玲一起杀了毒梅梅。
正如同连峙所猜想的那样，他们那天是去羞辱毒梅梅的。
结果毒梅梅也不是好惹的，她直接给了他爸一巴掌。
他爸气急败坏之下，和毒梅梅扭打到了一起。
他爸可能是养尊处优惯了，竟然不是毒梅梅的对手，于是在他爸被毒梅梅压倒在地的时候，他妈抓起地上的一块用来垫桌子的砖头，砸在了毒梅梅的头上，当时毒梅梅就倒下去了，但是他爸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抓起那块砖头，在毒梅梅头上砸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