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他一眼。
雄主肯定已经睡了,他悄无声息地过去,谁也不会发现。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雄虫身处在和他同层的卧室,离得相当近,他悄悄地走过去,迎接他的,却是满室的亮堂。
就连他的影子也在灯下无所遁形。
他不知道已经惹怒过雄主多少次,或许本就没有伏低做小、讨好他的天分。
他做什么都这么拙劣,被清楚得看在眼里,他不清楚雄虫知道多少,也不清楚这五年来,积累的裂缝已经大到了什么地步。
了解他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的面具就像是维恩的玩具,被随意地撕扯下来。
奥兰德也清楚自己的本性有多么不讨喜。
……假如无法弥合呢?
他不敢想这个可能性。
一想到雄虫会彻底地不再爱他,滋生的冷意和暴戾就逼得他辗转反侧。
“我想到了一个让您解气的办法。”奥兰德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慢慢地走近,低声说,“您捅我几刀,消消气,好不好?”
那就换个更直接的方式。
他的雌父曾一度用这样的方式取悦过他的雄父,奥兰德当时冷眼旁观,觉得这是一出颇有观赏价值的情景剧。
愚蠢、荒谬、费解,细思是一种残忍。
卡里尔·柏布斯可笑得有点儿过头,被金鱼绊住手脚之后,大脑就日益退化,觉得这样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能够依靠一张结婚证,便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
他的雌父甚至寄希望于他能够让雄父回心转意,对他稍微优待一些。
奥兰德对此兴味索然。
让他去向那位脑浆晃匀了的雄虫讨巧卖乖、摇尾乞怜,无异于彻头彻尾的羞辱。
但他如今突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他的身体可以抗下这样的惩罚。
那柄刀足够小巧,也足够锋锐,恰好方便雄虫单手握持,他的雄主很会用刀,那或许是从第九区学来的技巧。
如果能让雄虫消气,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
魏邈看着他,见他略带混乱的又将刀从身后拿了出来,递到他手里。
他接了过来。
“手伸出来。”他说。
奥兰德抬起眼,观察他的雄主的神色。
他并没有任何犹豫,便将手伸了出来,内心反而有一块石头慢慢落地。
没有拒绝。
仿佛从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心都莫名变得松快起来,他的手经过精心的养护,指骨有力,剔掉了多余的茧痕,五指修长。
魏邈拿着刀,倒真清楚从哪里刺进去不至于太痛。
他微微叹了口气,“当啷”一声,将开刃的刀随意地掷到桌子上,从床上拿起支承睡衣的衣架,打在奥兰德的手心上。
他力度不轻不重,却定然是疼的,奥兰德神色却动也没动一下,手倒是慢慢红起来,垂下眼,反倒露出一点微末的、真实的笑意。
“又做什么梦了?”魏邈问。
奥兰德低声说:“……没有。”
细长的衣架猝不及防地又敲落在手心。
“梦到您不要我了。”奥兰德蜷了蜷手心,这回学乖了些,“您要娶其他雌虫,我不同意,您就说可以娶我当雌侍,让我给那位雌君问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魏邈一时间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想出来的?”他失笑,已经懒得再自证清白,评价道,“你应该去写小说。”
奥兰德不说话。
梦里,他把那位新的、面目模糊的雌君一点一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骨肉给剔干净,变得难以辨认。
除了雌君的位置,雄虫把他们的戒指也一并给了出去,他留下那根指骨,然后剔了下来,把那根断裂的指节塞到对方的口腔里。
眼球也要独立分装。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在雄主面前做这种事,而是躲得更远了些。
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的雄主的表情不止是厌恶和漠然,而是敌视。
他的雄主想要杀他。
那个梦如此真切,几乎让他浑身战栗,被包裹的绝望让他的思绪完全停摆,他想,死在雄主手里也很好。
可是不行。
他执着的、坚持地说:“我是您的正房太太。”
只能是他。
语气正儿八经,吐字清楚,却是陌生的语调。
魏邈:“……”
从哪儿学来的舶来品?
正房太太这个词儿早扔历史的尘埃里,变成八十年前的过时称呼了。
他顿了半晌,才说:“应该不是。”
奥兰德蓦然抬起眼,眼眸藏满戾意,不说话。
魏邈耐心地给他科普最基本的常识:“如果在我们那边儿,按照你的生理构造和社会性别,你应该是男的。”
奥兰德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无法理解。
他是雌虫,雌不应该是女吗?
他不死心,试探性地换了一个近义词:“我是您的妻子。”
魏邈没说话。
他没想到奥兰德把楚越刨得这么深,这种词儿都能挖出来,问:“你还知道多少?”
奥兰德又不说话了。
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魏邈尘封已久的职业病突然犯了,冷不丁问:“知道五大洲、四大洋吗?”
奥兰德茫然地看着他,就像是被突然提问,却没有办法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表情惊惶。
“知道资本主义吗?”
“……不清楚。”
魏邈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资本家。”
什么妻子、太太都是虚的。
财团的掌权者,联邦的军、政、商并没有分开,因此,贵族的权势难以分割,反倒变得日益扩大,政令的游标卡尺悉数掌控在首都的上城区。
从哪里攫取利益?
对外扩张、繁殖,对内汲取。
联邦当然足够强大,拥有璀璨如明珠的布列卡星、尼卡星、亚述星,繁华的行星如同一个网,但无数荒星和贫民窟却是鲜明的背面。
奥兰德从雄虫的表情中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词儿。
但这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他甚至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准确的判断,也不敢反驳,抿起唇,不说话。
——把楚越放走的太早了。
他冷不丁地想,应该多挖一挖的。
问题又转了回来:“那我是您的妻子吗?”
仿佛只有他确认这个身份,触角才会探回去。
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清晰地解释男女的分别,他说:“之前是。”
奥兰德坐在他身边,盯着他,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连带着神色都凉了下来,眼神却依然专注,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魏邈垂下眼,他揽住奥兰德的腰,费解地问:“为什么觉得我捅你,我就开心了?”
正常人不会这样解题。
奥兰德的思维模式相当新颖,他见识少,也只能由果溯因。
“……”
“这也是雌君的课程?”之前没怎么了解过。
“不是。”奥兰德闭了闭眼,他能感受到雄虫态度的松动,尽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慢慢和盘托出:“但您……不打我,也不用我的钱。”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能感受出来,他的身体对雄虫也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也许伤害这种玩法,反而会因为一时新奇,吸引雄虫的关注。
明知道会有后遗症,但他顾不了太多,等哪天他的雄主玩腻了,再想新的招数就好。
等幼崽们稍大一些,谁又会觉得他们不够恩爱?
魏邈:“……”
“打你有什么用?”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问,“……你喜欢被打?”
奥兰德摇了摇头。
他喜欢被他的雄主安置在家里,染着雄主的气味,被他使用,然后给他的雄主生一窝幼崽,以此来证明他和魏邈密不可分。
“我也不喜欢,奥兰德,我们在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魏邈放开他,“你这样反而会让我难做。”
奥兰德那只手拽住他的胳膊,他垂下眼,盯着地面:“那您喜欢什么?我可以变成那个样子。”
魏邈笑了一会儿。
“不能总想着哭着要糖吃。”他轻轻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已经没有糖了,再要也没有,这个时候要学会稍微等待一段时间,表现好一点,而不是总想着去翻箱倒柜地找,一直到找到为止,对不对?”
这是维恩一岁多时,逐渐开始明白的道理。
奥兰德望着他,逐渐落开手。
“一点半了。”魏邈笑着问,“该做的保证我早已经做过了,还要让我哄你到什么时候呢?奥兰德。”
北方的气温相当肃冷,空气干燥少雨, 下了一场雪, 将近年关,街上都是些色彩笨重的羽绒服。
魏邈回来的时候,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连雾霾都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市中心的店铺三年里换了几遭,空气里一股烘焙甜品的香味儿。
他右手边捎带着一位蓝色眼睛、身高颀长的外国人, 走在街头, 如同自带一块Led广告牌, 效果奇佳,回头率莫名飙升了许多。
奥兰德眉眼萦绕着愉悦柔和的笑意, 偶尔有目光和他的视线接壤,都和颜悦色, 此刻侧着眼,专心听魏邈向魏母打电话。
“……总算回来了。”魏母在电话里温和地说, “你今天下午到家吗?我让你爸准备你爱吃的菜。”
魏邈随母姓, 魏若琳是高知家庭出身, 性格外柔内刚,和魏父结婚时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别无兴趣爱好,独独热衷于地质和历史, 生活得相当纯粹,家里大小的琐碎家务几乎都是魏父包揽。
魏邈说:“应该的。”
“国外生活这么久,也不知道瘦了没有。”魏若琳问, “我给你做糖醋排骨,还想吃什么?你点菜。”
说是她做,实际上也是魏父主厨。
话题终于有了空挡,魏邈见缝插针:“妈,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魏若琳很惊讶,电话里,她愣神了一瞬,才问:“你谈朋友了?”
魏邈的上一任女友,她是知道的,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儿,第一次见面时留着一头粉色的披肩波浪卷,戴着猎鹿帽,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每次见面,发色和美瞳都焕然一新,一口一个“姐姐”,说“辈分各论各的”。
魏若琳并不太看好那段感情,女生表现得太过圆滑老练,是情场的老手,而魏邈一方面做得尽善尽美,一方面姿态又游刃有余,彼此貌合而神离。
最终还是提了分手。
年轻人谈恋爱大多是短择,没有定数,第一任并非多么重要的角色,她和那位姑娘见面实属偶然,也是对方主动添加了联系方式,对她嘘寒问暖,提了分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多余的交流,之后魏邈也没有再谈及过这事儿。
电话外,奥兰德屏住呼吸。
他神色难得浮现出忐忑,握住魏邈的手紧张地攥紧,唇竟也抿出几分白,听魏邈慢条斯理地回复说:“之前没告诉过家里,我看过年了,想带他来家里坐坐。”
魏若琳用责备的口气问:“为何不早说?家里的年货还没有准备好,你提前两天告诉我,时间就宽裕很多。”连一桌子菜都没有做好,让姑娘笑话。
魏邈瞥了奥兰德一眼,见对方心虚的不说话,略有些好笑,他也不清楚奥兰德千里迢迢从英国追来到底要干什么,掐着点儿看完他的航班,然后买了同航司的票。
机场休息室里碰到,让他吓了一跳。
毕竟是春节,总不能真把他扔酒店里。
魏邈说:“我欠考虑,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还有一个小时到家,不做饭也成,我过年回家是为了见您,又不是为了一顿糖醋排骨。”
魏若琳说:“胡闹。”
“您做好心理准备。”
感受到手里逐渐收紧的动作,魏邈难得见奥兰德如此如临大敌的表情,仿佛荆轲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他略有点儿好笑:“不是姑娘,是男朋友。”
那通电话挂断了,魏若琳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坐在阳台上剪花的手停了下来,久久不曾动弹,魏父走过来时,便见她神色凝重,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魏父问:“你儿子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魏若琳说:“还有一个小时。”
“怎么不高兴?”魏父穿着针织马甲,身型修长,戴着银丝眼镜,即使接近五十岁,眼角依然没有皱纹,文质彬彬地道,“我把房间都给魏邈整理好了,他回来就拎包入住。”
魏若琳表情却实在不太好,她年轻时读波伏娃、读伍尔夫,读一切进步的自然主义哲学,认为理论后于存在,年轻时同样疯狂。
但年纪大了之后,更喜欢安稳的生活,尤其经历了那一场险些让她丧命的山洪之后,劫后余生,只觉得庆幸。
唯一的孩子莫名有了一个男朋友,她当然难以接受,行事如此出格,难不成指望她放烟花庆祝?
人老了,接受程度随年龄增长逐年降低。
她有那一瞬间,觉得魏邈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她的孩子是怎样一种取向,她心知肚明。
她说:“魏邈交了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魏父说,“是件好事儿,等等……”
他惬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变成另外一种吃惊的愕然。
四目相对,魏若琳苦笑一声:“老方,怎么办?你儿子把人都要带回家了。”
魏邈从小到大,从未需要她来引导、管教,一向省心。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妻子的表情六神无主,方应海忍不住低缓了声音,说:“等孩子回来再说吧,我们也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去取一点现金做见面礼,锅里炖着羊肉,你看着火。”
“什么叫回来再说?我不可能同意。”
方应海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魏若琳不假思索地说:“让他断了。”
“魏邈二十五了,小琳。”方应海说,“我们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很好地履行父母的责任,现在就不能这样武断地替他做决定,他有分寸。”
“这像有分寸的样子?一声不吭带男友回家,离经叛道,我年轻时候都干不出来这档子事儿!”
方应海挑了挑眉。
魏若琳二十几岁的时候,情史比魏邈丰富得多,林林总总一大笔烂账,如今还有前男友每月从北美邮寄信件和各种礼物,风雨无阻。
魏若琳唇角抽搐了一下,气焰无声削弱,她停止这个话题:“行了,你忙你的。”
她儿子玩得好一招先斩后奏。
总不能大过年的,因为这事儿把他扫地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响起按门铃的声音,魏若琳开了门,便看见魏邈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毛大衣,披着暗红色的格纹围巾,唇角含笑,手里的东西鼓鼓囊囊。
……瘦了。
魏若琳想。
魏邈张开双臂,拥住魏若琳,笑着道:“魏女士,过年好。”
他鲜少有这般亲昵的举止,魏若琳一时间竟感受到那句话里沉默难言的思念,她被魏邈抱得很紧,仿佛彼此相隔日久,思念更加漫长无声。
魏若琳怔了几秒,旋即笑了起来,轻声问:“这么想念妈咪啊?”
她自小与魏邈关系并不亲厚,也亏欠他良多。
魏邈的幼儿园由保姆看顾,说话都被吴语的方言带偏了调,上一年级时才纠正过来。
魏若琳不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母亲,她也不需要魏邈多么爱她。
魏邈转过脸,魏若琳这才看见身后那位长相极其英俊的外国佬,眼眸碧蓝,长相英俊得出奇,此刻正垂下眼,冲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一米六八的个头,甚至需要仰脸才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魏若琳脑海中一道雷轰然闪过。
——她的三舅姥姥,怎么还不来一道雷劈死她?
下一秒,那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外国佬低下身,冲她微微颔首,用流畅的中文说:“魏阿姨。”
魏若琳:“……”
她维持着温婉的表情,呵呵地笑着,强忍住把门堵住的想法,语气疏远、客气:“你好,请进,请进。”
奥兰德弯腰先进了门,魏邈跟在他后面,他和魏若琳并排走,被魏若琳报复性地狠狠地拧了一把他小臂的肉。
治不了洋人,还治不了你?
魏若琳没留情,魏邈疼得眉心一跳,轻轻“嘶”了一声,奥兰德冷不丁转过脸。
没有任何目光接触,魏若琳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骤然一跳,几乎瞬间让她凝固下来,那是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冷漠得淋漓尽致。
她掐她的孩子,和这位“儿媳妇”有什么关系?
哦,好像还真有。
魏家住在大学早年分配的公寓楼里,地方还算宽敞,四室两厅两卫,建在老城区的市中心,朝向坐北朝南,采光明亮,方应海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奥兰德,也吓了一大跳,过了半晌,才说:“魏邈,不介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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