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兰德渐渐松开手,顿了片刻,才后退了一步:“那您要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魏邈这回没有拒绝,说:“好。”
星际的光点如同斑斑点点的糖纸,顷刻间洒成一条银河,钻进传送阵里,弥赛尔教授的态度却难得冷凝,他注视着眼前这一瓶再生剂,过了半晌,问:“你之前来过亚述星吗?莱尔。”
发亮的白光落入眼眸,魏邈挪开视线:“没有。”
但有关亚述星的著作和论文却看过不少。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行星,无论是地质环境,还是风土民情。”弥赛尔教授说,“十几年前我从这里离开之后,也没有再回来过,也并不清楚这是否会有大的变化。”
谈话间,一阵完全的失重和眩晕,传送阵轻轻落地。
前来接驳的是一位下半张脸戴着面具的雌虫。
“小布曼先生。”面具相当紧绷, 在等离子体太阳的光芒下几乎反光,泛起银质的金属光泽。
这位雌虫的下半张脸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空隙,仿佛皮肉和面具早已融为一体, 就连嘴唇也是完全的银色, 而单看上半张脸的眉眼,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无数光点在空中隐没。
魏邈眼睛里还残存着大气摩擦时五光十色的残象,传送阵骤然从万米高空坠落, 落地时脑浆都被晃匀了。
他不疾不徐地抓住传送阵的扶手,弯下腰, 起身。
这趟因私出差, 他难得将自己装点了一番, 穿着考究,戴上了那枚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金丝眼镜, 鼻梁高挺,连头发丝都经过顺滑的梳理, 打远一看,纡尊降贵的精英感扑面而来。
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位助理, 倒像是热衷于撒币、买单全场消费的某位贵族阔少。
越过弥赛尔教授, 那位雌虫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魏邈身上。
精神力略有刺痛, 似乎被一只无形的触角抓了一下,就如同防火墙检测出某个病毒, 魏邈懒洋洋地站在弥赛尔教授身后,唇角的笑淡淡收起, 连皱眉都懒得皱一下,将自己当做透明虫。
那位蒙面的雌虫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眼眸皱了一瞬, “没想到您还有回来的一天。”
语气玩味,仿佛是欢迎,又仿佛是威胁。
鲜少有雌虫敢于直接以精神力来威慑某位雄虫。
高等级的雌虫精神力可以威胁、压制低等级的雄虫,而精神力一旦同级,雄虫则占有绝对的优势。
A级、包括A级以下的雌虫很难对魏邈形成威胁,哪怕打不过,也可以利用精神力来压制,只是整个过程会更漫长、缓慢。
而对上S级、SS级,就各凭本事了。
眼前这位雌虫,大概便处在A到S级这个区间内。
估计是A级。
弥赛尔·布曼教授瞥了他一眼,下一秒,一拳直接轰向这位雌虫的下颌。
这还是他从莱尔身上学会的招数。
下巴处丰富的迷走神经,一旦被触及,很容易让被攻击方反应不过来,失去意识。
雌虫的攻击一般相当简单粗暴,花里胡哨的招数并不受欢迎,攻击下颚,远没有直接拧断脖颈好玩。
但有的时候,又足够有用。
“碰——”一声,金属的面具向里裂开一个口子,雌虫向后退了两步,吐出一口血沫,他面色隐约有些发白,神色慢慢冷了下来,问,“家主派我来迎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十几年前就说过。”弥赛尔屈起手指,弹开面具的碎屑,“别喊我小布曼,隔得有点久,就忘记了?”
雌虫将面具的残骸收拢,握住手心,神色闪过一抹惊愕,当初弥赛尔·布曼从亚述星离开的时候,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一只跛了脚、精神力海被摧毁了半截的雌虫,竟然还有S级的实力?
……或许还更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地说:“你不也说过,之后不会再来亚述星吗?”
传送阵上方竖起的指示灯警告性地亮起,趁声音尚未传递出去的这一秒钟时间,弥赛尔教授已经提起了那位雌虫的衣领。
“说话还是老样子。脸变成这样,大脑也被粘上面具了吗?”他抬了抬眼皮,笑眯眯地问,“亚述星什么时候变成布曼家族的私家星域了?”
除了亚述星政府和第二军团,谁能这样武断地颁布禁令?
魏邈站在一侧,一只手放在大衣的兜里,颇有闲心地想:教授鲜少一句话里,蹦出来这么长的问句。
血浓于水的亲情总是例外。
宽阔的台面之上,传来电梯升降的辘辘声,三位身着制服,佩戴护腕和头盔的巡护员赶了过来,腰间都别着黑色的脉冲枪,没有贸然靠近,一直到弥赛尔教授放下了那位几乎要窒息的雌虫,才说:“传送台禁止打斗。”
雌虫的精神力一旦释放,便有失控的可能性。
“我们别无他意,只是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魏邈适时向前迈出一步,递上一张金属名片,报菜名一般流畅地介绍,“我们互相认识,这位是歌尔大学的客座教授、联邦地质学会的名誉会长、布列卡星地质研究院的元老,弥赛尔先生。”
语调和颜悦色,title又臭又长。
弥赛尔教授:“……”
他瞥了眼莱尔,发现他竟然不是照着名片念的。
背下来了?
三位巡护员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恭敬地敬礼,没有再问前因后果,道:“教授,我先带您和这位阁下离开这里。”
一名警员扛起那位戴面具的雌虫,走在队尾,弥赛尔教授朝那几位雌虫点了点头,步履向前迈出,走在最前方的位置。
作为雄虫,魏邈莫名被簇拥在队伍中央,和两位打斗的始作俑者隔开一定距离,方便前后保护。
他略有些好笑,却并没有拒绝这一份好意。
这事儿不大不小,绕过传送阵的到达层,便是调解室的位置,早有一名医生等在里面,看身形,应该是一名亚雌。
他低下身,触碰到那位雌虫的眼睛,用红外粗略地扫描了一遍,站起身,直接地说:“很难达到验伤的标准。”
雌虫定伤,远比亚雌和雄虫更为严苛。
身体素质天差地别,恢复能力又极其强悍,等医生到场,可能伤口已经痊愈了。
——除非发生不可逆的损害,已经远超机体承受、自我疗愈的上限。
“好的。”一名警员说,“麻烦了。”
亚雌微微点头,说:“我需要留存一张底片。”
他的视线扫到那张半张脸的面具上,略有些疑惑,这年头,雌虫佩戴面具,更多的是出于美观,或讨雄主的欢心,而非强制性的限制措施。
眼前这张面具,很难和设计感沾边。
他没有再思考下去,公事公办地拿出相机。
下一秒,那位被搁在医疗床上的雌虫却神色一变,握住了亚雌的胳膊,向左一拧,冷冷地道:“拍之前,经过我同意了吗?”
弥赛尔教授平静地啜了一口茶,抬起眼。
布曼家族向来的传统,雌虫不能出现在镜头之中。
“啪嗒”一声,微型相机落在地上,亚雌的胳膊肘瞬间被掰弯,调解室里,巡查员面色凝重地站起身。
“这里覆盖有监控。”那位巡查员从腰间取出脉冲枪,喝问,“配合我们的流程。你要做什么?”
魏邈收回视线,眉峰微微扬起:“亚述星的虫族都这么……真性情吗?”
说起冲突就起冲突,一言不合,赤膊上阵。
小布尔乔亚的和平生活过久了,差点忘了还有这样直接、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亲切。
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这是布曼家族一贯的风格。”
好勇、善斗,但又欺软怕硬。
对内越严酷,弹簧压得越狠,对外越奴颜婢膝。
放在联邦的众多贵族之中,也只能算二流货色,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靠联姻来稳固旧有的位置。
他离开布曼家族之后,几名雌性家族成员同样接二连三地选择叛逃,甚至有一位成为了星盗。
“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莱尔。布曼家族如今快分裂了。”弥赛尔教授说,“现在那位家主,一直无法服众。”
魏邈说:“不难想象。”
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说:“我们很快会等来真正的接驳者,觉得无聊,可以拿桌子上的一块小甜品吃……哦,如果你不嫌弃奶油已经放硬了的话。”
魏邈:“……”
十五分钟之后,一名陌生的雌虫姗姗来迟。
“弥赛尔。”那位雌虫和弥赛尔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脸却更阔一些,仿佛没什么脾气,他面部的面具花纹更加丰富,一进门,便笑着说,“这么久不见,你终于愿意重回亚述星了,我听说了你在联邦学界的不少成就,这位是?”
他转过脸,看向魏邈,出于对雄虫的礼节,微微躬了躬身,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卡泽·布曼,布曼家族的现任家主。
自从奥兰德不需要参与社交活动、获取支持之后,魏邈也没再刷过脸,大多数贵族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连他的脸也只在晚宴厅仓促见过一面。
而上议院选举期间,星网有关的视频和照片,也被404得干干净净。
弥赛尔的身边会跟着一名雄虫?卡泽觉得很难想象。
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得知弥赛尔·布曼重返亚述星的消息,只觉得肝脏和脾胃都疼了起来,心跳硬生生错了一拍。
这位雌虫绝非善茬。
当初弥赛尔失去了竞争家主的资格,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其中的周旋、暗流,他隔岸观火,却实在庆幸。
枪打出头鸟,还好打得不是他。
魏邈冲这位家主微微点头。
“我的学生。”弥赛尔教授笼统地介绍了一句,语调戏谑地问,“这就是所谓的欢迎?”
见是学生,卡泽方慢慢挪开视线,暗自纳罕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地问:“我不会为这件事负责。你回来,是单纯的访学,还是为了复仇?”
调解室内,几名巡查员已经被清理出去,那位亚雌医生前往医务室,治疗自己的骨折。
整个房间内只留下四只虫。
弥赛尔教授相当有压迫感地站起身,道:“第二种。”
“……那再好不过,只要不牵连到我,我相信你的品行,不至于觊觎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位置。”卡泽·布曼的笑容无声无息地爬满了脸庞,眼部的轮廓堆叠出深深的笑纹,他若有所思地问,“可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你知道,当初陷害你的那位雌虫,是谁吗?”
都在明处还好说,一旦彼此信息不对称,便有了死穴。
弥赛尔教授没说话, 示意卡泽:“走吧。”
他对这位同族的雌虫同样充斥厌恶, 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表情愈发漠然。
魏邈抬步跟上。
巡查员这一次没有再出现。
他稍稍侧眼,打量这座陌生的星域,亚述星整体的装潢和城市外立面相较于四平八稳的布列卡星, 明显更摩登和前卫一些,许多楼层的造型都千奇百怪, 有的卷成麻花, 有的底座则细如碗口, 整座楼如同被倒置的花瓶,架起的一座座索道和桥梁则是镶嵌其中的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标点符号。
风声烈烈。
而区域最上层的天穹之上, 则是亚述星议院的所在地,如同一双透明的、无形的眼睛, 监视着整座星球的一举一动。
如果说布列卡星的整座球体都处在密不透风的掌控之中,那亚述星则是一张从天上垂直铺下的巨网。
卡泽没有再提这件事, 而是问:“回到亚述星的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
卡泽笑着说:“好吧, 我知道, 你一向对城市景观不感兴趣。”
他的语气熟稔亲密,全然看不出十几年不见的隔阂, 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你的腿还没治好吗?”卡泽问,“脾气收敛了很多, 和你这位学生有关系吗?”
他转过头,揶揄地注视魏邈。
然而气氛却莫名沉默许多。
“你误会了。”魏邈原本安静听着,莫名被点到, 笑着说,“布曼先生,揣测过度,并不会显得多聪明。”
卡泽倒并不尴尬,得到答案之后,收回了探究的视线:“原来如此。”
一直到走出风口,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魏邈能感受到这位家主话里话外浮现出的急迫讨好,但幅度太大,反倒显得虚假。
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成熟的家族掌权者的表现,进退失度、话题挑得如此失败。
传送阵门口停泊的飞行器密密麻麻,卡泽·布曼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我知道当初的真凶是谁。”
弥赛尔教授转过头,似笑非笑:“前提条件是什么?”
这件事,他已从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说实话,意料之中。
昔年他不满这些条条框框,得罪过的布曼们按盥洗室的抽纸计数,是谁都不出奇。
“按理来说,我应该在商言商。”卡泽·布曼苦笑了一声,“但我应该让你清楚一下布曼家族的情况,现在我在亚述星,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了。”
魏邈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毗邻亚述星最大的机甲体验中心,他先和维恩打了一通视频通话,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侧,幼崽活动的幅度太大,他偶尔只有一小半张脸入镜。
“您到了吗?”他问。
室内的光线和煦柔软,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衬衫的领口向内抻得发紧,被包裹的阔绰胸肌半露不露,扣子系到最上方那一颗,只能看见一个喉结的凸起。
魏邈却没顾上看,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位置,拍摄了一张亚述星的全景,饶有兴致地放大了机甲体验中心。
建筑之美,古往今来总有共通之处——尤其是建筑里安放了大量机甲的时候。
维恩好奇地凑近瞥了两眼。
“有维恩好看吗?”他嘴角抿成一条正斜杠,严肃地说,“雄父,你快回来吧。”
魏邈笑了一声,说:“雄父顺路去探望你的变形金刚。”
这间体验中心便是他当初预定制作的工厂,工序繁杂,贵得出奇,但应该快做好了。
维恩立刻转忧为喜。
“好吧,维恩能照顾好自己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圆圆的眼眸弯了下来,一激动,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整个身体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画面里只留下一句雀跃的声调,“最爱你了,雄父。”
小朋友的危机意识实在有待提高。
雌父还坐在右手边,就能现场给雄父雌父的地位排个位次。
魏邈眼睁睁看着幼崽摔下去,而一旁的奥兰德神色不痛不痒,瞥都没瞥一眼,显然没有要去接一把的意识。
他唇角抽了抽:“那到底是喜欢变形金刚呢,还是喜欢雄父?”
“都喜欢。”
魏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假如有一天变形金刚和雄父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救雄父。”维恩纠结地说,“雄父会给我买第二台吗?”
奥兰德不喜欢听到有雌虫这样给他的雄虫表白,眼眸中的不悦一闪而逝,他捂住光脑的听筒,不让维恩的声音传过来,自己则凑近了些,低声说:“想看您住的房间。”
语调和煦,俨然却是查岗的意思。
自从他的真面目摔了一半,被迫露出来给雄虫之后,企图便越发不加掩饰。
他后知后觉地清楚,有些简单的意图坦诚之后,并不会真正惹恼雄虫,反倒是捂得越严实,被发现了才会付出代价。
而复杂的计划只有变得更周全、更紧密,才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语气传过听筒,无端多了几分磁性,魏邈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玩味地问:“你是不是穿的我的衬衫?”
这件双绉黑色衬衫,如果没记错,他两天前刚穿过。
奥兰德冷不丁沉默了须臾。
“是您的吗?”他没有出现在光脑屏幕的那双手向里握了握,喉结先动了一瞬,蓝色的眼眸幅度很快地眨了一瞬,欲盖弥彰,“我不清楚。”
那衬衫或许是自己跑出来的。
魏邈若有所思地问:“不会很勒吗?”
看起来上面的扣子扣得很艰难。
“有一点。”奥兰德眼眸柔和的弯了弯,轻轻地说,“您要回来揉揉吗?”
内心却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从容。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诱惑他的雄主,过得日久,他便越害怕雄虫对他失去兴趣。
星网上有些衣服实在超出了他能接受的限度,但商品的详情页上写着“斩雄”的标签,却又无声地吸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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