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单了一整个卧室的玩具和清凉服饰。
魏邈没有回复,他将镜头挪开,走到套间的卧室,打开门,随意地抬起光脑转了一圈。
奥兰德并不满意,执拗地说:“衣柜里也要。”
他内心清楚,雄虫能这样坦然,里面不可能藏着谁,但他偏偏就想这样做,以此印证他是唯一的。
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少量的安全感。
“……”魏邈神色不变,却没有如他意的打算,笑着问,“冰箱要不要看?”
奥兰德摇了摇头。
“说不定里面藏着具尸体呢。”魏邈好整以暇地走出房间,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纯净水,道,“是不是很有检查的必要,奥兰德?”
奥兰德:“……”
教授沉吟片刻:“那个像蚕蛹的建筑?”
“对。”魏邈将操作台的直径缩小,整个机甲前倾的幅度逐渐减弱,调整好呼吸的节奏, “您有什么事吗?”
他的精神力可以轻松地掌控一台大型设备, 但雄虫体力有限,很难维持长时间的高体能训练,氧耗容易过量。
“明日下午陪我去参加一趟宴会。”弥赛尔教授道,“不用打扮得太过隆重, 我会以布曼家族成员的身份前往。”
魏邈语气微妙:“……您也要佩戴面具吗?”
“当然不。”弥赛尔教授说,“我们并非来遵守他们的规则。”
“那位始作俑者也会到场?”
“我希望他能来。”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 他语气低沉, 如同一把小提琴, “好了,莱尔, 不能和你说太多,毕竟也有赌运气的成分, 不说会显得我把握更大一些,届时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好……记得携带安全防护罩。”
如果莱尔真出了安全问题, 对方那位不讲道理、位高权重的雌君可能会手撕了他。
就在今日, 为了报复他把莱尔扯进这桩麻烦事里, 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已经借「联邦行星移民规划署」的名义,对他发了一份严正警告。
理由冠冕堂皇, 以办理通行签注时递交的“交流/访学”为由头,要求他提供亚述星高校的正式邀请函, 并呈递材料作为辅助证明,否则视为签注无效,遣返回首都布列卡星。
债多了不愁, 虱子多了不痒,弥赛尔·布曼随手把那封邮件扔进垃圾桶。
五年前,那位柏布斯议员长就派遣麾下,委婉地暗示他停止雇佣莱尔,他当时懒得理,这会儿同样如此。
他的语气逐渐柔和下来:“早点回酒店休息,今晚做个好梦。”
翌日,亚述星,第七区。
亚述星的行政区划以“区”来划分,类似于布星贫民窟的命名方式,第七区靠近行星的中心地带,是贵族的聚居区,酒店、巨型商业体、政府驻地鳞次栉比。
宴会厅位于斐厄家族的私家庄园,这位老牌贵族一向以阔绰、优雅、富有浪漫情调而著称,鲜少关注联邦的政局变化,只热衷于投资各类前沿科技,是标准的中立派。
将近下午四时,太阳隐约西斜,白衬衫、黑西装的门童前来引位,魏邈风度翩翩地递上一张黑金卡,那位门童恭敬地鞠了一躬,说:“布曼阁下,您请进。”
魏邈如今临时使用的是弥赛尔教授制作的假身份,名字起得相当敷衍,叫约翰·布曼。
宴会厅的浮雕方砖上烙出细碎的影子,音乐缓缓流淌,步入会场之后,入目视野宽阔。
“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值得纪念。”魏邈揶揄地道,“我跟着您吗?”
“暂时不需要。”
魏邈还没来得及回应,便有一位雌虫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冲他眨了眨眼,举起香槟杯,用磁性的音调问:“尊敬的雄虫阁下,您似乎有些面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吗?”
神色殷勤,全然无视了一旁拄着拐杖的弥赛尔教授。
一般来说,只有成年的雄虫,才会被家族的长辈允许参与宴会。
弥赛尔教授:“……”
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弟子的受欢迎程度。
仿佛将羊丢入狼群,甫一进入会场,无数的目光明里暗里便落在了莱尔的身上,就连他同样分润到了不少关注度。
魏邈将黑金卡不紧不慢地放进胸前的口袋,抬步向前,墨绿暗纹领带系得相当随性,身形挺拔、修长,他没有和对方碰杯的打算,略略抬眼,似笑非笑:“你是?”
那位雌虫被迫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您可以喊我科赛。”雌虫脾性似乎相当好,彬彬有礼地说,“我姓斐厄。”
闻言,魏邈终于偏过头,正眼看他:“你是这场宴会的主办方?”
“算是。”科赛·斐厄笑着道,“也可以这么说啦。”
斐厄这个姓氏对上科维奇、西斯这样的顶尖贵族或许相形见绌,但同样称得上显赫,值得每一个家族成员引以为傲。
魏邈“嗯”了一声,拿起一支酒杯,面容平静地拒绝:“你长得不符合我的标准。”
他在心里对这位雌虫说了一声抱歉。
科赛·斐厄怔然片刻。
他从未被这样明确的拒绝过,尤其是主动讨好的前提下,过了片刻,才继续笑了起来:“……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
“没有必要,我向来不和低劣的雌虫交朋友。”
四周虫来虫往,魏邈抿了口酒,用餐盘盛起一只奶油烤布蕾,递给对方,微笑道:“斐厄先生,祝你愉快。”
——低劣的雌虫?
科赛·斐厄面色难看,接过那份甜品,径直将盘子扔到地上,“当啷”一声脆响,餐盘四分五裂,转头就走!
被当众侮辱了性别,他难不成应该庆幸对方没有直接侮辱到他头上?
身处在自己家族的庄园之内,他还不至于低贱到这个地步,继续向这位不长眼色的雄虫讨好献媚!
科赛·斐厄寒着脸走远,问一旁的侍者:“……哪个家族的?”
“布曼。”
科赛·斐厄怒极反笑:“怪不得。”
二流家族生出来的二流货色,脑子有病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儿的声响太大,一时间蠢蠢欲动的大多数雌虫都望而却步,魏邈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四分五裂的陶瓷餐盘碎片捡起,递给姗姗来迟的侍应生。
弥赛尔教授踱步而来。
尽管拄着拐杖,但他鲜少凭借拐杖来调整姿势,走起路来几乎看不出一只腿的不适,问:“抹黑布曼这个姓氏是什么感受?”
“这得问您。”
“我以为你会处理得更高明。”
“那太麻烦了。”魏邈眯起眼,将酒精一饮而尽,声调懒洋洋的,“毕竟我叫约翰·布曼。”
因为弥赛尔教授,他对这个家族同样没有好的印象。
弥赛尔教授不置可否。
魏邈问:“您确认完了吗?”
“什么?”
“当初下手的那位先生,是否能猜出来您的目的只是他。”
“确认了。”弥赛尔说,“他还是一样敏感。”
当初将他从家族里逼走的那位雌虫,是他雄父的同胞弟弟,如今在布曼家族大权在握,同样是布曼家族现任家主卡泽·布曼的叔叔。
暗线伏在场内,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魏邈没说话,眉毛微微皱起,冷不丁突然不动了。
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利亚·科维奇。
这位军团长正被簇拥着落座,神色相当严肃,表情一成不变,就连下巴抬起的幅度都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科赛·斐厄同样绕到了利亚身边,弯下腰,和对方交谈些什么。
利亚偶尔会点头作为回应。
——就像几只小鸡围着鸡妈妈转一样。
魏邈觉得好笑,他突然想起来五年前的奥兰德。
那会儿柏布斯上将的门庭远没有如今这般冷落,周围也相当热闹,乱七八糟,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多都需要奥兰德费心敷衍几句。
奥兰德远没有利亚这样的耐心,却非要装出一副与民同乐的温和面孔,一场晚宴结束,返回老宅的路途中,神色立刻晴转多云、沉得可怕,所有穿戴的衣物、领带、腕表都要彻底更换,不会再使用第二次。
旧有的记忆又开始占据脑海,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些顽固的情感从未在他内心根除,倒像是经历一场漫长的冬眠。
上辈子爬马纳斯鲁峰,他横切在接近七千米的雪山陡坡上,险些摔下去两次,一度以为要葬身于此。
人为什么会栽倒在同一个坑里,一遍又一遍?
魏邈莫名叹了口气。
利亚却敏锐地抬起头。
雄虫站在宴会厅的角落,仿佛站了很久的样子,周围相当清净,没几个虫站在附近,灯影稍暗,但确实是莱尔阁下无疑。
他愕然,眼眸里一瞬划过很多情绪,抬步便走过来,刚要打招呼,魏邈便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他笑着道,“下午好,科维奇先生。”
利亚的神色却颇为复杂。
半晌,他才开口:“……您怎么在这里?”不应该在金枕星吗?
这句话说得急促,简直堪称一句灾难性的质问,仿佛他和莱尔有深厚的交情。
意识到不妥的一瞬间,他便闭上了嘴。
话茬被抢了先,魏邈随意地耸耸肩,心道:这话他也可以问。
军团长一天没事儿干,来宴会厅晃悠什么,斐厄家族就拿这个考验联邦的干部?
他简明扼要地介绍说:“我是弥赛尔教授的子侄,随他来参加宴会。”
“……”彼此面面相觑,利亚乌黑的眼瞳闪过疑惑之色,半晌,才肯定地“嗯”了一声,“原来如此。”
刚刚被围着输入了太多话,他脑子也有点儿乱。
就像不理解柏布斯上将为何装作没有离婚,他其实也没懂莱尔阁下怎么突然变成了弥赛尔教授的亲戚。
不过论如何不懂装懂,利亚有出色的经验。
点头、表示已经听到, 回去之后再慢慢研究。
他攥了攥手心,难得闪过一抹焦躁之意,和弥赛尔教授聊了几句雷铁矿的勘采情况, 低声试探地问:“……布曼阁下, 我有话想问您,有时间吗?”
这个名字说得相当拗口。
魏邈微愕,道:“有。”
他不清楚利亚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他,伸出手, 示意利亚先向前走,一茬刚平, 这会儿宴会厅不少目光又集中了过来。
——托利亚的福。
弥赛尔教授端起酒杯, 事不关己地在沙发坐下, 那位军团长今天看莱尔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就像是艾奇注视莱尔的眼神, 见得多了,很容易辨认。
无论走到哪儿, 屁股后边儿永远一溜追求者,和一块磁铁一样。
科赛·斐厄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扯了扯嘴角, 刚和科维奇军团长聊完一半, 便看见军团长径直朝着那位脑子有病的雄虫走去, 想拦都拦不住。
更何况,谁敢直接封住一位军团长的去路?
科维奇军团长去那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觊觎餐盘上置放的蛋糕?
他生怕这位莫名其妙被邀请来的“布曼阁下”对科维奇上将出言不逊,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对方万一来一句“劣等雌虫还敢取甜品,谁给你的胆子”,作为宴会东道主的斐厄家族会不会受牵连?
不知道为什么, 科赛·斐厄就是有这样的相信。
毕竟这位雄虫看起来疯得不轻,言谈举止张弛有度、气质卓然,但一开口,时间仿佛倒回帝国时期,对他的一切好印象立刻化为乌有。
难怪之前没见过这位雄虫,精神错乱成这样,布曼家族可不得藏着掖着?
他攥住香槟杯,眼睛盯着科维奇上将,向前走了两步,只要那位姓布曼的雄虫出言不逊,便立刻上去打圆场。
——无事发生。
科维奇先生看起来明显和那位雄虫相谈甚欢,并排一起朝休息的区域走去,边走边聊,姿态熟稔。
科赛·斐厄:“……”
难不成精神病还能看虫下菜碟?
他神色沉了下来,挪开视线,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科维奇军团长凭什么没被侮辱?
一直走到旋转楼梯处,利亚才停下脚步,彩色玻璃的光影投在他的发顶,半晌,他才说:“您最近有看星网吗?”
“嗯。”
“最近有一个变装游戏很火。”
魏邈静静地凝视着他,从不明所以,到理解了一半,听利亚问:“您是魏?”
楚越效率奇高,游戏已经更换了素材,调整了打分系统,将衣服按照套系分为几个等级,今日甫一上线,因为前期有过一定宣传,倒莫名其妙地登上了游戏板块的热门榜。
当然,定价免费,因此一毛钱没赚回来,游戏开发者姓名那一栏里,填写了“楚”和“莱尔”这两个名字。
——地球人都知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魏”和莱尔当然毫无联系,但稍微对他有所了解,很容易有所猜测。
但他不清楚,利亚为何要单独询问他的身份。
“……你玩这些吗?”魏邈哑然,有一种二次元马甲被拖到三次元的感觉,像是大学时去漫展,被排队求扩列,喊角色名、cn时的感受。
星网是星网,现实是现实,脱离了一种情景之后,有些语言就显得有些中二了。
他没有直接承认,而是调转矛头,问:“为什么这么确定?”
利亚看着他,然后莫名地垂下眼。
魏邈挑挑眉。
“因为我加了您两次。”他有些难以启齿,语速缓慢,声音也发钝,仿佛在念忏悔录。
魏邈发现他特别容易忏悔。
仿佛他是神父,听利亚倾囊他的罪证。
利亚低下头,说:“我还有一个网名,是Luya。”
他给“魏”的私虫社交账号备注为光头,早已交换过联系方式,使用的是自己的小号,但最近魏不怎么活跃,应该是忙于工作,他便没有再频繁打扰。
——毕竟魏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而他的大号加上莱尔之后,过了几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和光头的头像竟然一模一样。
魏的私人账号头像和星网的视频账号头像截然不同,是一片低调的纯白,他对比了光脑ID,发现是同一串字符。
光头和莱尔,为什么使用的是同一个账号?
而真正确定两者的关系,是“魏”推荐的换装游戏,制作者中竟然写有莱尔的姓名。
魏邈:“……”
彼此面面相觑。
“我之后会给军部提交辞呈。”利亚·科维奇一股脑地说,“我侮辱了军雌的身份……就这样吧。”
他私下不止一次地以消极的态度抱怨本职工作,甚至还会发朋友圈,和“魏”的不少聊天记录,都留有证据。
其中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涉及了柏布斯议员长,也是莱尔阁下的前雌君。
魏邈看着他,缓了许久,冷不丁笑了出来:“真的很难想象。”
互相扯了五年淡、熟得不能再熟的游戏好友,竟然是利亚?
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路亚和利亚,只相差一个读音。
而对方口中那位独断专行的领导,代入奥兰德的脸,变得突然立体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给我说的事?”
“嗯。”
魏邈问:“为什么告诉我?”
他当初便没有将社交账号分开的打算,只按照好友的不同类别分了组,星网海海,没想过网友竟是现实里认识的朋友。
利亚想瞒这件事,完全可以装作不清楚的样子。
利亚反问:“你不该知道吗?”
魏邈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做文职工作的。”
“……为什么?”
魏邈想了想:“可读性很高。”
利亚不解地看着他,等反应过来时,想直接一头把自己撞到玻璃上。
一股莫名的尴尬、丢脸,夹杂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
这个可读性,指的是他朋友圈的文字吗?
——也只能这个了。
他过了片刻,才学着莱尔的说话方式,回敬道:“我也不能把光头的形象和你……您画等号。”
魏在他眼里,是一名精神力至少同级的雌虫。
他一度曾怀疑过这个账号的使用者是赫尔诺,但反叛军的信息传输渠道和联邦完全阻绝,无法使用星网,赫尔诺对第三帝国同样全无好感,更不可能有时间去制作那些视频。
至于柏布斯议员长,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联邦的SS级雌虫屈指可数,却并没有可以对应的虫选。
他完全忽略了还有反串性别的可能性。
可魏在游戏里的表现,也很难以A级雄虫的精神力来解释。
两双黑色的眼眸对视片刻,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好吧。”魏邈看着他,笑着说,“尽量帮我保密,路亚先生,我也会为你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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