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肃立在受刑室的门口,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等了很久之后,才听见轻微的响动,奥兰德走了出来,摘下手套,问:“另一个呢?”
少将凝目看去,那条长满倒刺的骨鞭辨认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每个尖锐的表面都染上了血红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不断逸散开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审讯还是纯粹的折磨,只是心里凛然一悚,肃容,流畅地答道:“卡洛已经被押送回布列卡星,等候审判。”
袭击魏邈的军雌是卡洛的旧署,几天前就赶来了托尔星,而这名军雌,显然是反叛军的卧底。
一名真实等级为S级的雌虫,拥有丰富的前线作战经验,却一直屈就做一名基层士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军部潜伏了多久,又为什么选择袭击柏布斯上将的配偶。
少将想起反叛军内部有一条响亮的口号,倡导“雌尊雄卑”的观念,部分激进者甚至会选择截杀雄虫,这件事也在星网上引起了相当的讨论热度,相关话题被封禁之后,才重新冷静下来。
处于金字塔尖的柏布斯家族一向传统、保守,几乎没有出过雌虫在婚内对雄主不敬的先例,但这五年来,这位新上任的年轻家主已经打破了太多陈规旧例,以铁腕手段肃清了所有障碍之后,在实际意义上,奥兰德·柏布斯已经成为联邦的掌权人。
所缺少的,也只是一个风光的名头而已。
这样的雌虫,不可能屈居虫下,对方的雄主约莫也只是一个象征符号。
少将此前也怀揣着和大多数贵族一样的想法,如今却有些不确定。
更何况,那名叫莱尔的雄虫显然不是一个花瓶。
从屋内的痕迹和那名反叛军卧底的光脑录像来判断,军雌在短短的三分钟之内发起了数次的全力攻击,都被这名雄虫给挡了下来,且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是受了些粗浅的皮外伤,他自己却差点被这名A级雄虫绞杀。
多么恐怖的意志和战斗力。
少将甚至有些怀疑,莱尔真的是一名雄虫,还是一名地质研究员?
什么样的地质研究需要这样的身体素质?
……炸矿山吗。
这样的体能,哪怕进入军部,也能够以一打十了。
奥兰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给李易说一声,第一军团的出差时间结束了,你去通知所有下属,在今天下午之前返回首都,至于那名卧底,我会亲自审问。”
冰冷的血腥味在他周身蔓延,少将垂眼看见名义上和李易平级的上将将骨鞭折起,放进透明的证物袋中,淡淡地吩咐道:“另外,给我一份第一军团所有成员的档案和名单——哪怕是你带来的炊事员。”
魏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医疗舱被稳妥地搁在他的卧室内,地面上铺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他打开灯,伤口麻麻痒痒,轻微有些发烫,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酸胀和不适感。
远处树影如浪涛,凉风和煦地拂过纱窗,魏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随意地抿了一口。
昨天晚上的睡眠时间和今天下午的治疗时间相加,倒是睡饱了,此刻反倒有些神采奕奕。
像是手机电量被充到了百分之百一样。
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又回到了奥兰德的庄园里。
这个时间点儿,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挑了一款面包,撕开包装袋,推开卧室的门,便看见维恩趴在客厅沙发上,捧着脑袋看动漫电影。
小朋友显然心驰神往,看到高兴处,还会蹦哒两下,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
奥兰德靠在沙发柔软的抱枕上,对方难得穿着挺括的军装,衬出雕塑般的身材,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态惫懒而疲倦,微微阖起双目,显然已经睡着了。
维恩看到魏邈,高兴地眨巴了下眼睛,刚要喊出一声“雄父”,魏邈就沉下眼睛“嘘”了一声,把一块棒棒糖精准地塞到维恩的嘴里。
他坐下,低声问:“看了多久了?”
维恩心虚地低头:“二十分钟。”
“……”魏邈觉得不止,他点开播放键,看到电影的剧情已经过半,用手虚虚挡住维恩的视线,“休息一会儿再看吧。”
幼崽的视力在哪里都是关键的。
维恩不得不点头。
他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然后一路滚落到地上,在地上爬了一会儿——这是在虫蛋期就已经有的习惯,魏邈见他爬得开心,倒也没有阻止,过了一会儿,才一把把小朋友给捞起来,抱到怀里。
维恩咬着棒棒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以后不许出差了。”
魏邈笑着看着他,道:“雄父要赚钱给维恩买变形金刚,维恩不想要变形金刚吗?”
维恩眨巴了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悄悄趴在魏邈耳边,说:“雌父有钱,我们可以花他的钱。”
“……”魏邈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勾起唇角,有些忍俊不禁,但旋即又收起笑意:“可是雌父赚钱也很辛苦的,维恩不能觉得花他的钱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哦,他是因为爱你才会养你。”
维恩歪了歪脑袋,有些发懵的点点头:“好吧。”他表情相当犹豫,“……可是维恩还是想要变形金刚。”
魏邈弯了下眼睛,“嗯”了一声。
就像是电视剧里,每个离婚的家庭都会提到一句台词,“无论爸爸和妈妈两个人之间怎么样,我们都是永远爱你的”,他此刻竟然也想到了这句话。
但这并不是一个承诺,反倒像是一句拙劣的、脱罪的谎言。
无论如何,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就像是已经脱轨的火车,祈祷旧有的情感作为燃料,维系新的轨道,显然是不足够的。
也是不负责任的幻想。
前朝的剑,怎么斩本朝的官?
魏邈做出离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不再寄希望于能够和维恩亲密无间。
他只是希望把对幼崽的伤害降到最低,最好可以柔和的、平缓地让这段略显名不副实的婚姻落地。
原书中寥寥几句写了他的死因,是因为他贪恋雌君的权势,纠缠着不愿意放手,阻止自己的雌君追求真爱,于是物理意义上离婚了。
——也离世了。
魏邈倒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看不清楚形势的人,虽然看脑海中的剧情,似乎确实如此。
维恩还要说些什么,便看见沙发另一侧,雌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奥兰德的目光在魏邈怀里的维恩身上定了一秒,语气有些沙哑:“雄主。”
魏邈把维恩放下来,走到奥兰德面前,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不烫,温声问:“吵醒你了吗?……回房间睡吧。”
维恩眼疾手快地把棒棒糖放下,乖乖地坐好,拿了一本图画书,搭在膝盖上,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奥兰德仰头看向魏邈,对方的表情平静、柔和,脸上还残留些许笑意,和上午的神情截然不同。
早晨出现在雄主脸上的,一闪而逝的冷漠简直像是一场幻觉。
他低下眼,不知道为什么,拽住魏邈的衣角,问:“您还好吗?”
魏邈有些无奈,道:“真没什么事儿。”
衣角被奥兰德扯住,魏邈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彼此都互相沉默了一会儿,奥兰德低下眼,笑着道:“我做了个噩梦。”
魏邈偏过脸,问:“什么噩梦?”
“梦见您喜欢另一位雌虫。”奥兰德定定地看着魏邈,轻轻地说,“您把他藏起来了,不告诉我,逼得我到处找他。”
魏邈:“……”
什么有的没的。
他难得见到奥兰德这样的状态,原本酝酿好的问题暂时放在脑海里,没忍住问:“为什么要找?”
奥兰德不答反问:“您觉得我会干什么?”
魏邈沉思了一会儿。
他和奥兰德有过婚前协议,对方的合约其实并不苛刻,无非是不能威胁到对方的权柄和事业,不干涉柏布斯家族的产业,不能再找一位雌侍什么的,杂七杂八,看上去挺多,其实都是些常规条款。
有些可能在这个世界的雄虫看起来会冒犯的事儿,也就是些正常夫妻都遵守的公约而已。
说起来,这份协议当然没有任何法律效益,但显而易见,联邦并非只有法律。
按照那份条款来说,他应该不能再娶一个的吧。
他挑选了一个最平和的后果,迂回婉转地猜测说:“警告一下?”
却发现奥兰德不说话了。
那双眼睛宛若平静的海,露出一点泼洒的笑意:“在您心里,我是这样的雌君吗?”
魏邈心道你还不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
在书里可是一点儿亏都吃不了,想把主角攻的后宫全给轰死。
就差最后一步给轰成功了。
奥兰德仰起脸,凝视着魏邈的神色,半晌才说:“……您要是喜欢其他雌虫,一定要给我说,我可以帮您把他娶进门。”
他的笑意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弧度:“但您的雌君只能是我。”
“……”
魏邈这回却没有接话。
他过了半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没有喜欢过别的雌虫,亚雌也没有。”
他其实一直不是男同来着。
但这句话确实也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实在有些不吐不快。
……性向这玩意儿真的是天生的,后天喝中药也调理不好,如果不是联邦的法律规定雄虫必须婚配,他倒也不至于非要找个雌虫结婚。
当初能接受奥兰德已经够努力了,再找一个就免了。
但在奥兰德眼中,却算是一种许诺。
——雄主告诉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的雌虫。
他勾了勾唇角,哪怕在意料之中,平静的眼底也不由染上真实的愉悦神色,这两日莫名的惊惶仿佛一下子落地,连带着心情都逐渐轻松起来,内心终于回归理智的疆域。
没有就好。
他想要牵住魏邈的手,魏邈却正巧将手搁开,起身拿了两瓶果汁。
绿色的牛油果奶昔,在冰室里冷冻之后,口感绵密软滑,像是冰沙一样,不甜腻,入口即化。
奥兰德不喝酸奶、含糖量高的饮品,他的雌君对自身饮食的摄入已经到了苛刻的地步,按毫厘来计算,只接受温白开,饭桌上的有些碳水含量高的菜品做出来后,自己也是不会碰的。
魏邈把一杯奶昔递给维恩,自己端起一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两手空空。
他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唇角,才弯起眼睛,道:“早上的事情,谢谢,救了我一条命。”
面对S级雌虫窒息前的临死反扑,哪怕身体知道应该向前腾转,反过扼住对手一起仆倒,但他当时并没有把握能百分之百脱险。
而一旦真正被砸下去,第一个伤到的,会是脊椎。
魏邈当初学拳击,单纯享受那种拳拳到肉的暴力美学,像巴西柔术这样搂搂抱抱、在地上缠来缠去的技法,他其实不怎么感冒。
所学的压箱底的几招,也真的只是几招而已,生死关头,熟练度相当勉强。
奥兰德来得如此及时,是他没有想到的。
“您没事就好。”听到这句话,奥兰德垂下眼,唇角露出一个满足的、温驯的细微弧度。
他很快隐没了笑意,坐姿前倾,认真地保证道:“……之后不会发生任何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魏邈顿了几秒。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奥兰德,才像是开玩笑一般,试探着问:“柏布斯将军要做什么?”
——这个称呼,其实才算是普遍意义上大众对奥兰德的称呼。
奥兰德的军勋是实打实打下来的,在生下维恩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雌君都忙于为联邦开疆拓土,前线的胜利如雪花般飞来,民众才真正意义上熟悉了这位年轻得过分,却身居高位、荣耀满身的军团长。
报道、敬畏和感恩如雪花般涌来,魏邈当然也成为了奥兰德构建个人形象的一环。
那一段时期,原本僵硬、陌生的协议婚姻飞快地转为蜜月期,他也确实在实际意义上,助推奥兰德在保留军部头衔的同时,顺利地进入了上议院。
——联邦真正的中枢大脑。
而在此之后,民众对奥兰德的印象,也就戛然而止了。
奥兰德的眼瞳瞬间睁圆了些,脸白了一瞬,睫翼翕动,几乎有些受到惊吓的意味:“您——”
字儿蹦出来之后,却不继续向下说了。
有那一瞬间,魏邈几乎觉得看到了长大后穿上军装的维恩,他有片刻恍惚,少顷,才低声问:“不可以这么称呼吗?”
“……您不需要这样。”奥兰德道。
在返回庄园的途中,他做了诸多的心理建设,但脑海的思绪却依然混乱,不断地回忆起对方上午的那个眼神,所有的预案不断地打翻、重建,他难得体会到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份焦躁刚刚才被安抚。
他的雄主很少需要主动讨好,导致突发事件发生之后,奥兰德才发现他竟然缺少这方面的预案工作。
……他甚至不确定雄主知道多少。
他仅仅犹豫了一秒,站起身之后,径直跪了下去,仰起面容,以一种仰视的目光凝视着他的雄主:“是我连累了您。”
“……”魏邈眼皮一跳,微微怔然,眼疾手快想要扶一把,“你别。”
奥兰德静静地看着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您应该知道,赫尔诺作风强硬、铁血,就连他所统辖的第一军团内部也多有怨言,我和他一向不睦,他叛变之后,认为是我让他在军部没有立锥之地。”
他顿了顿,对着魏邈专注的目光,能够从里面一览无余地找寻到他的影子。
奥兰德缓缓地说:“……所以,确实是我的失职,疏忽了您的安全。”
魏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垂下眼,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诸多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挑出一个主要的问题:“为什么反叛军会愈演愈烈?”
“因为上议院对此持保守态度。”奥兰德收回视线,“……在此之前,这也是柏布斯家族的立场,联邦不想再次挑起战争、陷入内斗,我曾寄希望于能让赫尔诺回心转意,但显然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反而让他觉得联邦息事宁人,变得更加狂悖。”
维恩从书本里探出一个脑袋,目光在魏邈和奥兰德之间来回打量,问:“雌父、雄父,你们吵架了吗?”
奥兰德没有说话,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幼崽。
在雄虫面前,维恩似乎有些放肆得过分了,管家这两天似乎没有教导一名亚雌合格的相关礼仪。
……或许需要抽空教导一下了。
魏邈闭了闭眼,他拽不起来奥兰德,还搞不定维恩吗。
他把幼崽抱起来,扔进维恩专属的活动室内:“这是我和你雌父之间的事情。”
室内满满当当,一屋子玩具,粉色的灯光垂落下来,照得维恩的眼睛亮晶晶的。
维恩可怜兮兮地道:“可是维恩想看你们吵架。”
魏邈气笑了:“……不准。”
“维恩肚子饿。”
魏邈道:“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真的吗!”维恩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亮了,捧着牛油果奶昔,挥了挥手臂,强调道,“我想要去吃炸鸡,要香香的炸鸡哦。”
他对于观看雌父下跪这件事儿确实有浓厚的兴趣。
“……”魏邈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关上房门。
再回来的时候,奥兰德的跪姿依然相当标准,魏邈望向对方的时候,恰好对方也在凝望着他,笔挺的军装宽窄合宜,露出他的雌君完美的腰线,甚至能看到一些腹肌的痕迹,明明是在跪着,却依然带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干脆蹲下身,目光和奥兰德齐平:“所以,全貌就是这样吗?”
书中有提过那名反叛军首领童年有过严重的创伤,是名厌雄症,但被主角攻吸引之后,才认可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雄虫的存在的。
魏邈尝试理解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是个忄青趣设定,不能深思。
魏邈敛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比如暂避个风头,最近一段时间不出现什么的。
“一切照旧。”奥兰德却随意地笑了一下,他握住魏邈的手心,和对方十指相扣,“……您只需要好好养伤就好,但如果之后工作上有出差的情况下,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句。”
他露出柔和的笑意,道:“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
他很少和奥兰德如此直接、坦率、有问必答的交流过。
魏邈问:“那名卧底,军部打算怎么处理?”
“目前还在监狱里。”奥兰德道,“军团的卧底不止他一名,当天的袭击计划只是由他代为执行,所以需要撬开他的嘴,他的部分问询记录是可以公开的……您需要查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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