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他又梦到自己站在晴天下,有个什么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他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部手机。
梦的最后,又是那道白茫茫的身影。
那道身影叫他:“肃郁。”
邹梦煜回头,他再次跑进那片白雾里。这次,他抓住了那道身影的手臂。
被他抓住的人却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邹梦煜看清了他的脸。那人的一头乌发里夹杂了几根白丝,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紧闭着眼,嘴角沁着鲜血,向后沉沉倒去,仿佛已经死了。
那是白落枫的脸。
邹梦煜想把他拽住,可却使不上力。他就那么跟着那道身影,往后倒去。
白茫茫的雾下,是一片无底的黑色深渊。
邹梦煜拽着白落枫的手,不停向下坠去。
拽着的人突然变得很轻,像片纸一样没有重量。
邹梦煜突然慌了神,他无端地觉得白落枫快消散了,于是用力将他拽过来,抱到怀里。
可即使如此,看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仍然没有尽头。
于是他不断地下沉、下沉、再下沉。
直到咚地一声,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
第二个怪梦和第一个怪梦不同。第一个只做了一次,和第二个怪梦隔了几天,期间他都没有再梦到过。
但第二个怪梦结束后,他每晚都会梦到。
梦到这个最后跟那人同坠深渊的梦。
白落枫的脸在梦里越来越清晰。
白落枫从来没有睁开眼看过他,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今晚不同了。
今晚,邹梦煜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手机界面上的时钟数字一动,时间来到了零点。
变的那一瞬间,白落枫心里咯噔一声。
他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倾听四周。
宿舍仍然安静,没有任何怪声。
白落枫不敢懈怠,继续保持警惕。
一直到时间走到十二点半,四周都还没有任何动静。
白落枫这才放心一些,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微信,陈雨泽还没回他,不知道是干嘛去了。
十二点半还没动静,白落枫也困了。他熬不住了,于是往枕头上一倒,决定先睡。
深夜三点半,一滴水滴滴在施远的脑门上。
正熟睡着的施远皱皱眉,没过多反应。
接着是两滴、三滴。施远啧了一声,伸手随便一抹,翻了个身继续睡。
“施远。”
“施远……”
不知道谁在喊他。施远还在梦里做梦,以为是梦里传来的声音,没做理会。
滴滴答答声还在继续,这次滴进了他的耳朵里。施远“草”了一声,坐了起来。
一起来,他和自己脚边正往床上爬的一个女鬼对上了眼。
女鬼满脸焦痕,手臂被烧成了一把干柴,眼睛瞪得极大。
一人一鬼两两对视。
女鬼向他咧嘴一笑,嘴里淌出腐血。
几秒后,施远从嗓子里炸出一声惨叫:“啊!!!”
睡他对床的粱月时腾地跳了起来:“怎么了!!”
“鬼!”
施远从床上爬起来,刚要下地,又想起床板上写的规则,迅速把脚收了回来,整个人站到床上,指着还在缓缓爬自己床的女鬼大叫:“鬼!那儿呢!!”
“我操!”
粱月时一声大叫,又发现了什么,往他那边抬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我操!!”
“你又操什么?!”
“你上铺!”粱月时大叫,“你上铺多了个死人!!”
“!?”
“你别往上看,别往上看!”粱月时阻止他,“他他他他他……他死透了,全是血!你上面床板上往下淌血你看见没有,就是他的!!”
施远才注意到,刚刚淌到自己脸上的不是水,而是血,血就是从床板的缝隙间淌下来的。
现在那血还在往下掉。
粱月时大叫:“怎么办!”
没来得及回答他,隔壁又咚地一声,张孟屹歇斯底里的一声“我日你妈啊”也响了起来。
一阵咯咯的笑声也从隔壁传了过来。
接着,外面的阳台外突然掉下去一个黑影。
有人跳楼了!
粱月时正在震惊着,一颗头颅忽然缓缓从他的上铺探了下来。
那颗脑袋被烧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一边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眼球,只剩一片圆圆的黑洞。
他咧开嘴,朝粱月时一笑。
然后掉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体育生打球打久了的自觉,粱月时立刻伸出手,接住了这颗脑袋。
空气静默三秒。
脑袋在粱月时手里对着他咧嘴笑,露出被烧焦的牙床。
它还开口叫他:“梁月时……”
粱月时从嗓子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把脑袋一个传球扔了出去。
施远从枕头边捞起事先藏好的锤子,对还在往自己床上爬的女鬼大叫:“给我滚下去!!”
宿舍楼隔音不好。
楼上吵吵闹闹,白落枫听到了些许动静,醒过来了一些。
他被扰得心情不佳,半睁开眼,心里犯着嘀咕。
刚看清一些眼前,他便立刻被吓得瞪大了双眼。
他眼前的床板缝隙里,垂下来了很多头发丝。
那些乌发往下不断生长着,几乎要垂到他的床上。
白落枫吓得尖叫都忘了。
突然砰的一声,身侧的墙上传来响声。白落枫侧头一看,墙壁上赫然出现一个血手印。
不知从何而来的笑声响起,仔细听听,又感觉像是哭声。
冷风掠过白落枫的脖颈,他吓得连连往里缩。
墙上,鲜血慢慢划过墙壁,一笔一划地在上面缓缓写下了血字。
【来、陪、我、吧】
【来、陪、我、吧】
【来、陪、我、吧】
同样的字一连写了三遍。
“哈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几乎要背过气儿去一般回响起来。垂到床上的发丝突然全都变成了灰,哗啦啦地掉到床上。
白落枫回过头,一颗烧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从上铺探了下来。她大张着嘴,盯着白落枫大笑着,然后砰地掉了下来,在地上滚落了几圈,笑声一直未停。
一双焦黑的手从下面出现,攀住白落枫的床板,在所抓住的地方四周都留下了一圈焦黑的痕迹。
“来陪我吧……来陪我吧……来陪我吧……”
“白落枫……白落枫……”
她近乎是兴奋地念念有词。
白落枫吓傻了,哪儿还敢应声。
他坐在那里,僵得一动不敢动。
床板上的手继续向上攀爬,无头的鬼缓缓从床下现了身,上来了。
“喂。”
另一道声音响起。
鬼突然僵住了身子。
白落枫一听到这声音,突然冷静了。
他循着声音看去。肃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趿拉着拖鞋,刚从自己的床上下来。
他睡得睡眼惺忪,眯缝着眼,满头头发都乱了。头顶上还有几搓头发被睡得起立了,瞧着跟根呆毛似的。
“滚出去。”肃郁说,“再吓他一个试试。”
“再吓他一个试试。”
这句话一出, 那鬼僵住不动片刻,居然真的收起了焦黑的鬼手,缓缓回到了床下。
滚落在房间里的人头也消失了, 落在床上的头发灰和墙上的血印也都跟着一起消失不见了。
白落枫看呆了。
“有病。”
肃郁低低骂了一声, 不知道骂的是谁。
骂完这句,他又往前两步, 看了眼白落枫的上铺后,低下头问他:“你怎么样?有事儿没?”
“没、没有。”
“伤到哪儿了没?”
“没有。”白落枫说,“谢谢。”
“谢什么。”
话刚说完, 楼上传来砰砰两声巨响, 白落枫听到了粱月时极其清晰的惨叫声。
他听到粱月时喊:“我操!施远!!救我!!”
施远也很大声地骂他:“别喊名字!傻逼你没看规则吗!!”
粱月时又喊:“对不起!!”
白落枫哭笑不得。
肃郁回身走了两步, 从自己床边拿起一副耳机来,又回头过来,俯下身来,把耳机戴在了白落枫头上。
耳机覆住白落枫的耳朵。这么一来,他耳边的吵闹声被盖住了不少。
“这样就吵不到了。”肃郁说, “睡觉。”
这么说着, 肃郁回头去拿了自己的被子过来。
戴着耳机,肃郁的声音也有点听不清, 白落枫便把它摘了下来。
刚摘下来,白落枫就看到他拿着被子过来了。
他懵了:“一张床睡??”
“是啊,难保有刚刚那样不识相的鬼。”
肃郁爬上他的床,床板嘎吱了一声。他没急着躺下,跪在床边说,“不跟你一个被子里面, 我也不会碰你。这样可以吗?”
白落枫难过道:“不在一个被子里面吗?”
“……”
肃郁听出了点什么, 他莫名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
“确实挺失望的。”白落枫说, “一个被子呗,咱俩盖两层。”
“……咱俩认识还没有两天。”
“不一定哦。”白落枫说。
肃郁无言,他的眼神往旁边飘了飘,看来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白落枫说:“一个被子吧,我都没跟你一起睡过。”
肃郁脸红了,红得在黑暗里也特别明显,连耳尖都上了一层血色。
好可爱。
白落枫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肃郁说,“一个被子就一个被子……”
“好好好。”
白落枫掀开被子,肃郁坐了进来。他把白落枫的被子盖好,又把自己拿过来的被子铺在上面一层。
两层被子盖好,肃郁说了声“睡觉”,躺了下去。一沾到床,他立刻侧过身,面向床外,背对向白落枫,摆明了自己是很守男德的男人,今晚是不会动他的。
白落枫哭笑不得,跟着躺了下去。耳机挂在脖子上怪硌得慌,他便取了下来,拿在手里。
楼上又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声,是粱月时。
老哥们好像又活见鬼了,连哭带嚎的,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白落枫仰面躺在床上,听着楼上的咚咚锵锵一阵乱响。
他们这边悄无声息,再没有半个鬼了。但楼上似乎陷入了白热化,越闹越热闹。
到后来不止是楼上了,白落枫突然听到隔壁也一声大叫。
接着,楼上楼下都响起了尖叫声。
整栋宿舍楼都陷入了癫狂之中。
尖叫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武器轮番上阵,闹鬼声和活人举起武器自卫的声音响成一团,跟大半夜突然闹起义打夜仗似的。
他们这儿却仍然安静。
楼都开始震了,肃郁这间屋子还是安静如鸡。
在尖叫声里,白落枫小声道:“肃郁。”
肃郁没啥反应。
白落枫改口:“邹梦煜。”
肃郁有反应了:“嗯?”
“你睡了吗?”
“……睡了的话刚刚是谁在答应你。”
“我以为你做梦说梦话。”白落枫说,“每天都这样的吗?”
“嗯。”
“每天晚上你们都这样打鬼?”
“看情况,有时候晚上就很安静。”肃郁说。
“那今晚这样的情况多吗?”
“很多。”
“校长不管吗?”
“他敢管个屁。”肃郁嘟囔着。
“是吗。”
“别问了。”肃郁说,“把耳机戴上,睡觉。”
“哦。”白落枫问他,“你能转过来吗?”
“我转过去干什么……”
“抱着我呗。”
“……”
“不可以吗?”
肃郁没吭声,仍然背对着他。
“你不想抱我吗?”
肃郁还是不说话。
“好吧。”白落枫自说自话地继续问,“你觉得我很烦吗?”
“没有。”肃郁说。
白落枫笑了声,道:“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说。”
“假如说,”白落枫说,“我说假如啊。假如,你有一个男朋友。”
“你这个男朋友很倒霉,得了治不好的病。有天他病情恶化了,马上就要死了。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神,说让你去鬼屋里走几圈就能救他。”
“你应该很爱你男朋友,所以你去了。结果你却在鬼屋里不小心摔了一跤,失忆了。虽然你不太记得了,但你还是硬把这几圈走完了。”
“可是走到最后,你发现这个神是在耍你。他要你把命交出来,换你男朋友的命。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还是把命给了神,救活了你男朋友。”
白落枫说到这儿,突然顿住,沉默了。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你……”
“……”
白落枫问不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好。
仔细算算,他知道这事儿已经有好一段时日了。
他其实在列车长那儿就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了。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其实也只是揭开这上面的封皮,让整件事确确切切脱皮见骨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么多天,他应该把这件事消化得差不多了。
可他并没有。他说起这件事,无所适从和不堪的痛苦仍然如洪水猛兽般将他吞没。
他站在情绪的海啸里茫然,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多太浓烈太痛苦的东西涌上心头,然后横冲直撞的找不到出口,于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也问不出来。
只是仿佛旧疾重发,心脏又开始痛得要死。
肃郁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受过重伤,肃郁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他的肃郁给自己留下了一本日记,可能已经变得神志不清的肃郁还坚持着在这里为他走到了死。
每每想到这一层,意识到这件事,白落枫都感觉心脏好像又得病了。
痛得想一死了之。
“好好活着就好。”
肃郁突然说。
他话说得突然,白落枫没反应过来:“哎?”
“我说,好好活着就好。”肃郁还背对着他,“你不是要问我,如果我是这个人的话,会想对这个男朋友说什么吗?”
“是我的话,我就会说,好好活着就行了。路是自己选的,和那男朋友又没关系。”
“……可是……你不会,恨他吗?”
“为什么要恨他?”
“因为……”白落枫吸了口气,“要是他没有病,你也就不用死了。”
“谁会愿意得病,又不怪他。既然是自己失忆都要选的路,那就是说他那男朋友值得他那么干。”
白落枫不说话了。
四面八方而来的尖叫声更响了。
白落枫翻过身,在黑暗里抱住了肃郁。
正闭着眼躺在枕头上的肃郁后背一热,猛地睁开了眼。似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主动,他愣了半晌,默默掀开被子,看到了环绕在自己身上的一双手。
后背上传来温度,环绕着他的手缩紧了许多,将他抱得更紧了。
温度隔着衣服布料贴在他身上,一呼一吸都感受得到,连对方胸口的起伏都慢慢跟着自己的胸腔步调一致了。
肃郁僵住,一动不敢动。
感受到了他的僵硬,白落枫把脸埋在他后背上,闷声说:“抱歉。”
肃郁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他不敢问。
“就今晚,”白落枫说,“今晚就先这样,可以吗。”
肃郁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沉默间,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开始抖。
“求你了。”
“求你了……”
环绕着他的手也跟着开始发抖。肃郁终于意识到了,那是哭腔。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他叹了口气,点点头,说:“好。”
颤抖和哭腔因为这一声“好”而收敛了许多。
白落枫紧紧贴着肃郁,抱着他不松手。随着四周的闹鬼响动,他时不时地把他抱得更紧。
在四周的尖叫混乱声中,他们一同窝在一个狭小的避难所中。
肃郁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一些奇怪的回忆碎片涌进脑海里。
他感到后背湿了一块儿,是抱着他的人哭了。
肃郁听到了对方压抑的闷哭,又有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些如蒙太奇一般的回忆碎片乱七八糟,但肃郁却能看清每一帧。
如同被水流缓缓冲散的泥堆,回忆的桎梏枷锁被解开了。
肃郁慢慢抬起眼帘,望向外面的黑暗。
“你男朋友。”
他忽然开口,白落枫抬起头,看向他。
“你没有对不起他。”肃郁说,“不论如何,他应该没有后悔过。”
“他也不是为了让你后悔和觉得对不起,才做这些的。”
“他大概……只是觉得你该活着。”
“别对不起。”
白落枫没有回答他。
天边渐露熹光的时候,这场闹鬼的盛宴来到了尾声。
施远从床上探出身子,把一个烧焦了的人头脑袋扔出了阳台,宿舍里这才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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