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乌停下脚步,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还不错我觉得凭我这样的速度,一亩地可能就需要一天。”
见虞钦也上手要尝试,一旁看着的大娘终于站不住了,伸手也握住了扶手:“虞大人,这活计挺重的,您可别轻易尝试,小心伤着自己。”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劝阻虞钦:“就是呀,大人,您的手是用来写字处理公务的,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一群人势有一幅他动手他们就要抢的架势,虞钦顿时哭笑不得:“这东西既然是从我府上出来的,我自然也会用,不必如此。”
安十乌连忙点头:“没错,打出来的第一把虞大人就用它将院子里的花圃都翻了一遍,手上还出了三颗大血泡呢。”
说到这里安十乌满脸钦佩,其他人见他信誓旦旦,虞钦也动作熟练的扶起了犁只好默默站在一边。
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像虞钦这样,有人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热,忙将自己地里的铁犁抗过来:“我来帮虞大人。”
“我们也来帮虞大人……”
安十乌一愣,在一旁帮忙扶犁的手一紧,正好握住虞钦的指尖,他笑了笑:“百姓记得你的付出呢,大人现在心里什么感觉,是不是滚烫灼热,浑身充满了力气。”
“这也是你的付出,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小郎君。”他勾唇看了眼安十乌一眼,语气中带着郑重的赞誉,哪怕是干着农活,也不急不躁如信步游庭。
安十乌本来只是看虞钦为了农耕的事情发愁这才随口提到,却没想在虞钦这里评价这么高:“我就是动动嘴,真正有心盯着这件事情将它落实下去的是你。”
“虞钦,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官员,你看许多人都记得你的付出。
他们二人配合默契,明明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的人,做起事情来却有模有样,郑懿君就静静站在路面一下一下在掌心敲打着的折扇。
满头花白的老爷子见此,连忙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大老爷,您喝水吧,虞大人可真厉害,您真会养孩子。”
郑懿低头看着那双布满皱纹沧桑的手,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还不待他说话,树下坐着疯狂扇扇子的陆琪哈哈大笑:“老丈你这是什么眼神,虞老爷子好好在府中坐着呢,要是听见你这话可不是要气死。”
老爷子听见陆琪这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十分不好意思冲着两人道歉:“乍一看有几分像,不过再看又不像了,老了老了,眼神就不好使了。”
郑懿君看些不远处干的热火朝天的一群百姓,虞钦被他们围在正中间,就好像是拱卫一般,心中五味陈杂:“我可没有这样的福气有虞大人这样的儿子。”
郑康笑眯眯替他家老爷接过老丈手里的碗:“咱们家的公子也才貌出众,卓尔不群。”
郑懿君看他一眼:“只爱吟弄风月的才华吗?”
安十乌原本活干的好好的,硬生生被想要给虞钦帮忙的乡亲们排挤了,见实在没有插手的地方,他只好满头大汗跑到树荫这边。
才跨过水渠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于是习惯性的接了一句:“擅长吟风弄月还不好吗?说明您家的公子有灵气。”
见自称商人的中年人看过来,安十乌熟稔的向老丈要了一碗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您开拓家业不就是为了给子孙提供便利,让他们尽可能的生活恣意吗?”
安十乌的爸妈算是开明的,可当年也希望安十乌能继承他们的道路去学政治,以后当个公务员。
他本来没什么目标就觉得听父母的也不错,可惜后来在高三的时候沉迷上看星星就去学了天文,他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两位没少唉声叹气。
郑懿君被明目张胆的反驳了也不生气,抬手止住想要呵斥的郑康:“可若是生个儿子连几代人盘下的家业都败了他还怎么潇洒。”
安十乌一大碗水灌下去,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清爽,闻言上上下下打量着郑懿君:“您不是个商人吧,看起来倒像是官老爷。”
最开始他还没怎么注意,只觉得这大概是个性格有些严肃的商人。
但刚才那轻飘飘的一眼,安十乌只觉得莫名瑟缩,敏锐的直觉让他竟觉得面前浅笑的人高深莫测,气势逼人。再看他身后那人不由自主的小心谨慎,种种迹象都不该是一个普通商人的做派。
郑懿君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轻轻扬眉,撩起衣摆在安十乌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怎么这么说。”
这就是不否认了,安十乌不由暗暗揣度难不成真是哪个当官的来暗访,这个朝代有这个规矩吗?
第52章 徭役
安十乌:“没什么依据,就是一眼看过去,您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就算服饰那些外在的东西可以改变,但是一个人内在的气场却怎么也无法掩盖,普通的商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而且,您身后这位大人态度有些过于谨慎了。”郑懿君随着安十乌的视线转头看向郑康,见他如往日般看似不起眼,实则警惕的姿态顿时哈哈大笑。
他打开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了摇,安十乌连忙拿起自己手里的扇子为对方扇了几下。
郑懿君见此便收了手上的扇子:“你倒是有眼力见儿。”明明是阿谀谄媚的举动,偏偏对方做起来只让人觉得好笑又窝心。
安十乌手上的扇子因为这句话愈发卖力:“识时务者为俊杰,有抱大腿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那一定是蠢。”
郑懿君身边这样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这样直白说出来就这一个,蓉城这个地方果然有意思,他眯着眼睛深深看了安十乌一眼:“这样你还觉得我的儿子应该做个闲云野鹤,而不是继承家业吗?”
安十乌手中动作频率未变,略思索了一番道:“你是你,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你们这些政客的理想或许是玩弄权势、光耀门楣又或许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毕生理想,但你的儿子却未必,你或许可以和他好好谈一谈。”
虎父犬子的例子他见的多了,而且身边的这位大人一看就是那种对孩子要求高的严父,安十乌看着不远处的虞钦道:“官场挺难混的,一步踏错还不知会为谁做了炮灰,若是心怀抱负趟上一遭也不枉平生,但真的无心倒不如平平淡淡。”
他这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侧目,陆琪观察了一下这个半拧着眉梢疑似大官的人物,心底盼着虞钦赶紧回来,就见这人重重的拍了几下安十乌的肩膀。
“你倒是敢说,不过很多事情哪里就这样简单。”儿孙自有儿孙福,安十乌说的有道理,可他家中的问题处理不好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郑懿君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虞钦对这个年纪小了许多的夫君这般纵容溺爱。
虞钦和村民一起翻了一小片地,听他们说了一些关于农具问题的反馈,便也结束了今日的农作。
他一直走的亲民路线,所以在百姓心中名声不错,但确实对比其他官员少了几分畏惧,不过上次祈雨的事情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许多百姓对他的态度变化。
安十乌即便在和别人聊天注意力也分了许多放在虞钦身上,见准备跨上路边,连忙起身拉了他一把:“怎么样,累坏了吧。”
虞钦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淌下,他连忙拿出手帕擦了擦,行走间手里的折扇几乎摇的只能看见残影。
虞钦被他带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半握着他的手,眉眼间尽是笑意:“就这一会儿哪里就累坏了。”
他两人旁若无人,眉眼间自有一股含情脉脉,别说是陆琪了,哪怕是后宫妃嫔无数的郑懿君都多看了几眼。
安十乌从不顾忌外人的眼光,将他掌心翻来覆去检查一番,微微松了口气:“那是谁上次掌心起了血泡也不说,要不是我发现及时帮你处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
虞钦只含笑看他帮自己揉手腕,从前练剑的时候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水泡,通常多磨砺几次起了茧子自然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
陆琪心里酸溜溜的,但到底记得正事,重重咳嗽了一声:“这里看情况也差不多了,咱们待会儿去干什么?”
安十乌这才想起来给虞钦介绍这位自称是商人的官老爷:“钦哥,这位大人是来咱们蓉城暗访呢,真巧第一个就遇上了你。”
他眨了下眼睛,虞钦愣了一瞬下意识去朝一旁笑眯眯的中年男人看去。
对方勾了勾唇没有说话,虞钦立刻反应过来他找上自己恐怕不是偶然,想到这里他肃了肃神色,起身微微拱手:“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大人做个向导。”
郑懿君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不卑不亢的虞钦抬手示意他坐下。
时间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六年前他欣赏虞钦的才干破格提拔他成为梁朝第一个步入官场的哥儿。
他当时并没有召见虞钦,而是期待这人凭自己的功业走进王都,可惜一场声势浩荡的丰登节祭拜彻底打破了曾经的念头。
说来有趣,因为虞钦这个先例,朝堂上陆续出现了哥儿的身影,但他们大多出身官宦仕族,任的也是文书一类的闲职,没有一个像虞钦这般是真正在地方做出成绩。
这个人会让自己失望吗?他看着虞钦半晌未言。
虞钦恍若未觉,任由他深沉审视的目光打量,郑康站在郑懿君身后眉眼半垂,心里却对虞钦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不动声色十分钦佩。
他们这位君王的凝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受的起的。
陆琪心底一阵发寒,这变脸的速度,且这般气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是个大官说不过去,怎么安十乌眼睛就这么犀利。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虞钦抬眸神色恭敬的又问了一遍:“大人?”
可真沉得住气,比他那个狗熊一样的儿子还有某些大臣强了许多,郑懿君勾唇:“听说你召集百姓沿河开挖了一条灌溉渠,走吧,一起去看看。”
灌溉渠在蓉城是个稀罕东西,因为这里常年并不缺雨水,可这次大旱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庄稼收的差不多之后,虞钦就招募了许多沿河居住的百姓去修渠。
安十乌听他这般说,心中越发确定这位就是冲着虞钦来的。
莫不是因为上次丰登节祭祀的事情,他心底暗暗思忖的同时已经眼疾手快和郑康一左一右扶着这位大人起身。
突然被抢了活儿的郑康一愣,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安十乌,见自家主子并没有其他反应,便也任由他表现。
大约是受了家里的熏陶,安十乌待人处事是真正有一套,细心妥帖却又不会用力过猛,反而令人如沐春风。
同行了一路,他基本不怎么插话,只静静看着虞钦和郑懿君交谈,分寸拿捏的极好,郑康都有些心动考虑着将安十乌带回去好好培养一番。
碧波翻滚的河道旁,虞钦几人一出现,立刻就有干活的百姓热情上来搭话,神态恭敬又不失熟稔。
郑懿君站在马车旁,看着虞钦耐心回应他们,奏报里说虞钦在当地声望极高看来不是无的放矢。
或许是老丈那句胡言,他莫名又想到了玄昭,仁善宽厚是君子的品德,可当这份仁善的对象变成了朝中大臣而不是泱泱百姓,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主子,您看。”郑康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将郑懿君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顺着郑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幢高约三十尺的巨型石碑矗立于河道尽头,仿佛定海神针般迎接着狂风巨浪的冲击,他挑了挑眉:“往里面走看看。”
虞钦自然无不可,河道的路不好走,几人行进速度并不快,一路上有往来干活的百姓哪怕是抬头的功夫只要抬头看到也都会和虞钦打招呼。
目之所及,几乎所有人都干的热火朝天,明明是抬着沉重的石头,头顶烈日炎炎,偏他们还说说笑笑。
“徭役繁重,我倒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干这些活儿还能这般开心。”郑懿君感慨着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第53章 功德碑
虞钦侧身示意他小心脚下的石块,闻言解释道:“之前我们在募捐会的时候筹集了些许钱财,所以官府征集徭役的同时,会给干活的百姓发放工钱。”
“您看到这些用木楔划分的路段了吗,完成一个路段给十两银子,多劳多得,他们干的越多,拿的钱也越多,自然就开心。”
郑懿君看着那些木头柱子觉得颇为新奇,不过这般方法也只有十分富裕的南平郡才行得通。
虞钦靠着打开商路盘活了蓉城的商业,那些商人赚的盆满钵满,又用这种方式回馈给百姓,这一圈下来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他难得夸赞了一句:“你倒是有本事。”
郑康始终是笑眯眯的样子,心底也感慨万分,原以为陛下心底对虞钦不满,如今看来这位虞大人说不好要有大造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合理解释祭祀上的那场大雨。
安十乌听到大人肯定虞钦心底也有几分骄傲,就见虞钦转头看向他:“这主意是安十乌想出来。”
郑懿君闻言看了虞钦一眼,也终于将视线分给了身后跟着的安十乌一分。
几人快到石碑底下的时候正好碰上府衙里的几位同僚,何柏青最先注意到虞钦,喊了一声:“虞大人。”
虞钦走近这才发现县衙里大部分人都在,他眉眼轻动:“几位大人也来视察河道?”
安十乌看着还算热情的何柏青,又看向另一边围在刘儒兴身旁的其他人摸了摸下巴,所以虞钦竟然被衙门的人排挤了。
安十乌毫不收敛的打量,令何柏青略有些尴尬的顺了一把胡须:“你这是领朋友过来看功德碑吗?”
虞钦侧身看了一眼,身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的位置,心底便明白对方还不愿意暴露身份,于是点了点头:“这是准备参加大集会的富商,我带着过来走一走。”
何柏青下意识看去,就见那人略有些拘谨的站在一处,心里有了底,大概又是虞钦找来的冤大头。
他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和虞钦寒暄。
安十乌见刚刚还满脸捉摸不定的大官老爷和自己并排而立,尤其是对方还轻轻攥着袖口似乎在强装镇定,不由瞪大了眼睛,这演技进步的也太快了。
或许是他神色过于浮夸,郑懿君抬眸淡淡一眼,安十乌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尴尬的转头。
这边何柏青果然将这两张陌生的面孔抛之脑后,略有些遗憾对虞钦道:“这河道修缮的进度不错,虞大人辛苦……”
大家都清楚按照这灌溉渠的规划,日后他们不仅不再惧怕干旱,就是遇上洪水也能从这里排放到低矮的地方,绝对又是大功一件,可惜虞钦即刻就要调走了,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虞钦本人对何柏青未尽的遗憾之言不置可否,本来他这次修建水渠也只是为了弥补那些百姓,之前那场祭祀他收获的已经足够了。
而且即便这项水利不是在自己手中圆满,难道百姓会忘记他的功劳吗?更何况李郡守突然将上阳县划给自己,看似是他吃了亏,其实倒阴差阳错办了一件好事。
何柏青不知道虞钦心中所想,正想宽慰一二,就见刘儒兴兴致勃勃走了过来:“还未恭喜虞大人高升,上阳可是个好地方,祝虞大人也能在任上做出一番事业。”
刘儒兴心底是真的高兴,任凭虞钦大出风头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被调任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吃灰。
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竟然是一个县的长官,安十乌低头无聊扭袖子的动作停下,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儒兴:“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人是在幸灾乐祸,不过承大人吉言,凭我们虞大人的本事自然在哪里都不会埋没。”
安十乌这般直言不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儒兴眯眼打量了他一番,随即一副无视的姿态对虞钦道:“内眷还是要好好管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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