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像了我那未曾谋面的爹爹。”虞钦突然说了个冷笑话。
“是吗?”。安十乌愣了下,这意思是他清楚他爹的情况,亦或只是随口一说。
怕触及虞钦的伤心事,安十乌从不在虞钦面前提起他的亲生父母,没想到虞钦态度倒是坦然。
虞钦眼神微动,看着安十乌,莫名多了许多倾诉的欲望,他淡淡笑了笑:
“你倒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关于我亲生爹爹的事情,娘亲没有瞒着我,他对我不在意,我对他们同样没有什么感情。”有时候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就像他们一家三口明明没有见过,却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
安十乌没有插话,只静静的看着虞钦。
看来他确实是对自己的身世知之甚详,或许原本的轨迹中他走上那样一条路真的不是意外。
还未等安十乌想明白,就听虞钦道:“我的父亲富可敌国,家中更是妻妾成群,我爹爹虽然是正夫,但娘家势弱,前面又有庶长子。”
“当初他的地位其实已经岌岌可危,说不好后来半辈子还要看庶子的脸面生活。我爹发现怀了我时,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大家小心翼翼,满心期盼等待着嫡子出生,却不想我生出来后是个哥儿。”
等等,这个走势,有种狗血袭来的不妙感,偷龙转凤,还是狸猫换太子。
安十乌眉心一跳,有些不敢听下去,果然接下来虞钦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当时我爹的妹妹正好去看望他,她甚至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在一旁陪产。”
“在看到哥哥生了一个小哥儿时,她一时激动竟然提前发动了,恰好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而我的亲爹也不知道鬼迷心窍还是早有预谋,哭求着妹妹将两人的孩子换了过来,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第48章
“你这话的意思是虞夫人应该是你的姨母,而你的亲爹如今养着的孩子才是虞夫人的亲儿子。”虞钦这话有些绕,安十乌掰着手指头又捋了一遍。
虞钦侧躺在床边,随手拨弄着床帐上垂下的流苏,微微垂下眼帘:“没错。”
安十乌已经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惊,也就是说当今皇夫的独子,皇帝陛下活到成年唯一的孩子,梁国太子郑玄昭,应该是虞夫人的儿子。
而他面前的虞钦才是皇帝唯一活着的亲生孩子。
好家伙,这一个弄不好真的要千刀万剐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疯,混淆皇家血脉可是要诛九族的。
安十乌有些出神,转头看见虞钦仿佛漫不经心的沉默,安十乌心底酸涩不已,不可置信道:“所以他们将你换过来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哥儿,无法帮他们巩固地位。”
嗯,闷闷的回应从虞钦嘴里吐出:“我知道他们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谁都没有错,可安十乌,我不甘心。”
一个出生就因为性别被抛弃的孩子,长大后拼了命的想用自己的努力磨平性别带来的劣势,这个故事荒谬又悲凉,可偏偏真实发生在虞钦身上。
“我知道……”安十乌哑声回应,他从未见过虞钦这般脆弱蜷缩着自己的模样,就好像一个流浪的人独身寄予风雪。
他抱着虞钦的头,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没关系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吗?虞钦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如今他已经足够好了,他抬起头,静默的看了安十乌片刻,终于开口道:“前几日祭祀礼上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权势心机用尽。”
安十乌被虞钦戳中了几分心思,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他时脸上多了几分抱歉:“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固然重要,也不能以伤害自己作为代价……”
他并不是这样的想法,可这句解释又好像只是狡辩,听起来越描愈黑,不由得有些丧气:“对不起。”
安十乌纠结又矛盾的模样,虞钦笑了笑,捉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我全都知道。”
“他们都觉得我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包括我娘,在她心中我天生向往权利,善于弄权,可我只是不想认输,不想向所谓的偏见认输,我就是要告诉他们当初的选择是错的。”虞钦语气淡淡,却透着格外的坚定。
安十乌看着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运筹帷幄,高傲强大的状态心中不由想到:“你这么厉害,或许你爹早就后悔了。”
在上辈子因为太子仁善山河破碎、城池凋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吧,一只背负着守护宝藏使命的羊偏偏被扔进了狼群,最后只能是悲剧。
虞钦不知可否,环着安十乌的腰动了动身体:“那都不重要了,人生数载皆是过客,我如今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把控人心运筹决胜实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虞钦年少时可能还抱着赌一口气的心态,但如今的他早就过了那个阶段。
安十乌见他轻易出说这句话,就知道他确实已经看开了,指尖轻柔的捋着他鬓边的青丝。
虞钦勾了勾唇,视线无意识落到床头挂着的冰蓝色花灯,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安十乌你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的人去民和乡走了一趟,安家人都是普通人,民和乡也没什么出彩的人物,可你却……”
“……”
猝不及防被人掀了马甲,安十乌满腔的感动心疼倏然凝滞,低头就对上虞钦略带打量的目光。
他指尖穿插在虞钦发间,低低叹息一声:“罢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你闭上眼睛。”
虞钦狐疑看他一眼,依言闭上眼睛,床头的烛火似乎被熄灭,黑暗中一双温热干燥的掌心盖在自己眼皮上,安十乌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别样的诱惑:“睡吧,这个秘密你会在梦中找到答案。”
这话一听就是糊弄人,虞钦正要开口,安十乌捂住了他的嘴:“田螺姑娘为什么最后离开了,因为书生非要刨根问底探寻真相,她无法破除规矩只能消失。”
虞钦知道这个故事,书生发现自己喜欢的勤劳、善良、美丽的田螺姑娘是妖精的真相,因为人妖殊途两人被迫分开。
这是安十乌最近不知从哪里搜寻的话本故事,哪怕知道这只是他敷衍的搪塞,但虞钦最终还是歇了询问的心思,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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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成名天下知,虞钦从前不算籍籍无名,可丰登节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官员真的为百姓求来了雨水。
或许正经的事情人们未必关心,但这种神乎其神的流言,往往更能吸引百姓的好奇心,就连王都里的某些有心人也知道了。
巍峨的宫殿中烛火闪烁,梁帝扔下手中的奏折,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你看看,才过了几十年,便有人忘了前朝国师的例子,竟然敢公然编纂高祖皇帝,他以为这样就不是妖言惑众了吗?”
程毅闻言弯腰上前捡起地上的奏折,赫然是南平郡守李遥舟写来的推荐奏折。
一眼望去,大片夸赞虞钦的评论,尤其对虞钦在丰登节求来天降甘霖的事情大肆渲染,说的神乎其神,看似一句句在称赞下属,其实每一个字都带着裹了砒霜的蜜糖。
不过有些事明知忌讳的事情做了就要承担后果。程毅抬眼,小心将奏折放回皇帝面前的御案上,
“陛下,这个虞钦有些本事,之前您破例任用了他,只怕见了利益之后便有些按耐不住野心,这才铤而走险。”
“最近朝中也有一些传闻,官员们还是眼明心亮的,只是整个虞钦如今在百姓心中确实声望很高,据说丰登节第二天就有百姓成群结队往他家里送东西了。”
程毅目光炯炯,只站在那里就带着行伍之人的锋锐,他的声音也一如他这个人般从里到外都透着冷峻。
梁帝眯着眼睛,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不怒自威的面庞,仿佛带着无尽的压迫,也让他鬓角略带花白的银丝都带上俯瞰天下的气势。
他望向窗外星光摇曳的苍穹:“野心啊,是千尺云霄,也是万丈深渊,可惜了。”
程毅了然,知道陛下就算不会对那个虞钦怎么样但也不会再用他,毕竟天下人众所周知当今皇室最不信奉所谓天命,偏偏有人自作聪明。
外界人只以为皇家痛恨的是前朝国师祸乱百姓,蛊惑皇帝大肆征集徭役致使天下民不聊生,但其实那位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师还是高祖皇帝亲自送到陈帝身边去的呢。
可以说没有国师这个人,高祖要推翻陈国还真的没有这么容易,也正是因为见识了人借助神的名义蛊惑人心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高祖在登上帝位后处决了那位作恶多端的国师,向天下人澄清了这个骗局。
害怕自己的子孙重蹈覆辙,他还在宗庙留下祖训,废除国师这样的称号。那几年,所有人对这些东西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梁帝不知程毅心中揣度,有意无意把玩着手中哪怕镶嵌着宝石也依旧寒光十足的匕首,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身问道。“前段时间的高炉改造之法怎么样?”
程毅回神,说到感兴趣的话题,严肃的眉眼总算染上两分兴奋,他拱了拱手:“陛下,今日少府那边出了结果,改造后的高炉锻造温度高了许多,炼出的铁器坚硬无比,且炼制时间比从前减少了三分之一。”
哪怕是现在想到他还是觉得惊奇不已,“如今少府已经着人在大规模改造高炉,加快炼制兵器铠甲,待年前就能为陛下的威虎军换一套更好的战备。”
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当了父亲的程毅还是如从前一般,梁帝看着他格外兴奋的语气,心下缓了缓,不自觉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他走下台阶,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大版图,宁国和齐国像两块半阙的玉佩,紧紧呈合拢之势靠着梁国接壤的地方,一旦梁国有了缺口他们就会一袭而上成为凶狠的鬣狗。
可如今战乱刚平,梁国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粮食再去承担一场战争,可一旦等他死去,仁弱的昭儿如何抵挡的住这群猛兽的围攻。
这一刻梁帝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困兽,明明知道强敌环饲,却只能安静的等待时机。
他抽出刀忽然在指尖划了一道,痛感还未传来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已经有细如发丝的痕迹,下一刻鲜血汩汩而下。
“陛下!”程毅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两步,碍于帝王威严又不敢放肆,却见他们陛下已经随手抽出手帕抹掉血迹:
“让人准备一下,我们去蓉城。”梁帝突然道。
一个小小的蓉城,小小的虞钦,先是五年内发展成天下闻名的商业繁华之地,再是求得高祖显灵天降甘霖,如今竟又改造了锻铁之术,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如同天助。
程毅一怔,即刻领命。
梁帝看着他消失在殿内的背影,重新坐回案前,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神幽不见底。
大太监郑康心底微微叹气,躬身上前替皇帝换下茶水:“陛下,咱们小殿下今日来过宣室殿,见您忙就走了,听说他这几日已经能射一石弓了,以后咱们小殿下必然是个允文允武的好儿郎。”
梁帝没有说话,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四石的弓也不在话下,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长孙是比太子强了一些,可也顶多也还是个普通人。
第49章 安明堂
蓉城城门高七十九尺,城上有府兵巡回,城外直道两旁全都种上了梧桐,乍一眼有种独特的秀丽。
明堂被安二叔拽着,脚步迟缓随着人流朝城内走去,贯穿整个内城的南屏街人流涌动,各类小商贩叫卖声不绝,安二叔两口子直接看花了眼。
他一边走一边拽了一把身边的儿子:“你哥看来还是走了个好地方,既然安十乌将你哥带来这边,不如我们一家子都留在这吧,咱们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
安明堂险些被拽了个踉跄,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是说来看我哥一眼咱们就走吗?咱们在民和乡生活了几辈子,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别听你爹胡说,这个地方这么繁华,咱们没有钱就算想留也留不下来,还是先找你哥去吧,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我这老胳膊老腿都撑不住了。”安二婶连忙掐了老头子一下。
不愧是老夫老妻,安二叔立刻反应过来,略过了话头:“先去找你哥,我现在都要饿死了。”
安明堂心里有些不踏实,但爹娘一个劲儿担保绝对不会给哥哥找麻烦,而且确实这一路上三人省吃俭用睡草棚吃了不少苦,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便领着两人循着地址去找明鑫。
虞家的成衣铺自然也是极具规模,往来其间的客人都是华服玉衣,穿金配银,明明那么想要见到明鑫,可三人望着高大的牌匾只能在店门外踌躇。
安二婶将明堂拉到角落:“明堂你再看看,地址有没有错,你哥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工?”
那样富贵的地方是他们小老百姓这辈子都没法踏足的地方。
明堂拿着手上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了一遍:“没有错,是写的十里巷金玉满堂成衣铺。”
只听名字就知道里面的衣服豪奢富贵,他打听过了,整个蓉城只有这一家,绝不会找错。
安二婶回头,看着来往进出的人群,眼中有卑怯,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拽了一把身边的儿子:“你看那个人那是不是你哥。”说完后她又否认:“应该只是长的相似罢了。”
明堂转头正好看到成衣铺门口,身穿浅蓝色长衫,姿态秀质,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正言笑晏晏和一位公子说话的明鑫。
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样谈笑风生落落大方的人会是自己的大哥,眼看着明鑫送走了客人,正要转身回去,他连忙大声喊了一句哥。
明鑫下意识回头,看到明堂,还有他身后跟着的的两人,脸上的笑意瞬间落了下来。
安二婶一看,这还真的是他家那个犟种,连忙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抬手就打:“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就胆子这么大,还敢一声不吭就跟着人跑了,你是真的不打算管我和你爹了,白眼狼。”
她撕扯怒骂的声音引来街边路人的注视,明鑫站在原地没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安明堂,直到他不自在的撇过脸。
“鑫哥,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店里有伙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连忙跑出来问道。
安明鑫收回视线,脸上重新带了笑意,一把按住安二婶的胳膊,对小竹摇了摇头:“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处理。”
小竹闻言看了几人一眼,将他确实应该摆的平,点了点头,离开前又叮嘱了一句:“那你弄完了早点回来,这会儿客人多忙不开。”
知道他是担心,安明鑫点头道了声好,转身神色冷淡道:“走吧,别在大街上让别人看笑话。”
安二婶心说反了天了,可看着明鑫淡淡那一眼不知怎么的莫名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等到了明鑫如今住着的小院,安二叔安二婶嘴巴都要合不上了,指着这几间宽敞的大瓦房,还有种满了蔬菜的小田圃:“你就住在这里,看来你们那个成衣铺的工钱一定很高。”
一边张望着,二人顿时下定决心不回去了,安十乌那么一闹,他们家在民和乡名声都臭了,房子没了,田也没了,又欠了一屁股债,还不如就留在这里。
明鑫像是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似的,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一个跑腿的伙计,你觉得工钱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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