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还在点头应和,何柏青闭了闭眼,这个糊涂蛋,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且没眼色。
别人都上赶着和郡守大人同仇敌忾,偏他还在为虞钦说话,这不等于扎顶头上司的心吗?
不过换一个角度,他还真的要感谢虞钦,要不是虞钦发掘出他严谨细心精于算学的特性,他恐怕一辈子到底都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文书。
刘儒兴见状一时间竟摸不清楚这位上官的心思,不由道:“大人,他将我们所有人都当成了踏脚石,你听听现在百姓都是怎么传的。说我们沽名钓誉,说虞钦勤政爱民这才感动了高祖皇帝显灵,他这分明就是妖言惑众。”
李遥舟看他一眼,这也是个面子精明的糊涂蛋,他摆了摆手,打住了刘儒兴的话头:“可百姓说的对,高祖显灵是怜悯百姓,这是皇恩浩荡,虞大人用心良苦,感动上苍,我们也确实该为他表功。”
刘儒兴这次是真的不可置信,以至于他看李郡守时视线直接到令人觉得冒犯。
李绍站在李郡守身后,如过去的几十年那般,他攥紧了拳头倏地又松开,从后面的书架上拿了空的评书,双手捧到李遥舟面前:“大人说的没错,虞大人劳苦功高,正是该为他表功,否则要寒了为官者的心,大人不妨趁热打铁,送他上青云。”
他强笑着将评书打开,摆放在李遥舟面前,整个书房又是一阵寂静。
没有人想到竟然是李绍第一个提出李遥舟应该为虞钦表功,要知道今日似乎是李凤鸣流放北境出发的日子。
李绍迎着众人的视线,咽下嘴里的血沫,这才继续道:“大人素来公正,虞大人此次有高祖相助,从前也矜矜业业这么些年,大人不是一直很欣赏他吗?趁着这个机会也该升一升了。”
李遥舟看着李绍眼底的青黑,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沉默的看着兄长坚定的动作,到底接过了文书,手指碰到文书的那一瞬,他在心里轻轻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素来坚定落子无悔的人,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谁能想到从前虞钦对付别人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依旧犀利精准,一击必中。
刘儒兴一个劲儿说一定是虞钦散播谣言,可李郡守知道他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情,但是这一番谣言背后一定有虞钦的推波助澜。
李遥舟在提笔的这一刻突然想明白昨日在祭台旁那些和他应和,一个劲儿感激自己的百姓,他们是找了人做戏,可不该有那么多人。
他原本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所作所为被百姓铭记在心,自发流露真情实感,如今看来恐怕也是受人指使,毕竟那些百姓在官员面前一向谨小慎微。
捧杀,李遥舟心里突然浮现这么一个词。
原来这就是虞钦的布局,在自己下定决心彻底按住他的时候,虞钦也同样开始动手布局了。
当时在祭台上那些有心人找来的百姓呼应的越厉害,旁观的众人心里刻下的印象就越深,等虞钦真正求来雨水后那种强烈的对比也会更加明显。
同样都是为官,一个为了作秀不惜将自己的勤政宣扬的人尽皆知到令人反感,另外一个却只会默默无闻的为百姓做实事。
直至今日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虞钦凭借这一番操作将李郡守和他两人的对比矛盾摆在了所有百姓面前。
那么倘若这个时候他受到了李郡守不公的待遇,这会将这件事的核心矛盾不断放大,对李郡守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一只手按在左侧青铜虎头镇纸上,大半辈子写的一手好字的李郡守笔尖扭曲了一下。
到底是多年的功力,还不至于被这件事情气得失了理智,很快一张文采斐然,满是赞赏的评语落于纸上。
李郡守虽然迫于形式改变主意,但他既然说了要送佛送到西,索性趁热打铁带着一众官员去看望因为养伤告假的虞钦。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正午,铜雀街依旧有挑着担子挎着篮子往来的百姓,他们只好在街口下车,步行过去。
饶是李郡守看到这番景象心里也充斥着些许嫉妒与复杂,受万民拥戴,这大概是每个官员的梦想,他们劳碌半生都未做到,可虞钦现在已经拥有了。
原本就沉默的一行人,此刻已经无声待沉寂。
“让让让,快让让。”赶着两只山羊的放羊倌儿举着鞭子,一边狂奔着追羊,一边朝着前方的行人大声呼喝。
李郡守回头,见羊群疯癫,忙侧着身避让。放羊人这个时候终于赶上来,一把抓住纤绳,在羊背上抽了一下,撑着腰喘了几口气,呼吸还未平复便转头小心翼翼的朝几人道歉。
“几位贵人,真的对不起,刚刚一时大意竟然被这两个小畜生跑掉,差点伤了贵人。”
刘儒兴正要呵斥,被李郡守抬手打断,他面露微笑,指着两只半大的山羊道:“这是你养的羊羔吗?看着还不算大,怎么就牵上街了。”
要知道铜雀街基本住的都是权贵人家,这些普通百姓过来时基本都会小心翼翼,牵着羊行走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怪事。
放羊人见贵人不怪罪,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山羊的脑袋:“虞大人为了给百姓求雨不惜割伤自己,我们乡里好多人都送东西来看他了,我家里养的最精贵就是这羊了,吃了大补,我想着送来给大人。”
“这羊你原本是养来卖的吧。”李郡守神色复杂至极,望着放羊人因为风吹日晒布满沧桑的面颊不由道:“要是送了虞大人,你家里后面怎么办?”
放羊人摆了摆手,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浑不在意道:“本来就是养来打算给我家臭小子当聘礼的,如今大人需要先给他吧,原本想着老天不开眼这次干旱严重的话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娶媳妇儿?”
何柏青和孙殊贞面面相觑,心里不由得羡慕不已,这人一看就是乡里来的,连郡守也不认识,却惦记着虞大人,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排场。
虞钦的运气也实在好,有高祖显圣和民心所向这两张护身符谁敢说他是装神弄鬼,他日后已经肉眼可见的前途坦荡,恐怕真要应了从前所想,有朝一日要靠他护佑一二了。
刘儒兴看着放羊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也不知和虞钦什么仇什么怨,逮着机会就要嘀咕两句:“虞大人这次恐怕真是收获了不少,别人娶媳妇儿用的山羊他也好意思收,虞家不是巨富吗?何苦要与百姓争利。”
这次李郡守也没有理会他,读书人这一生,最显贵的是金榜题名、御前封官,最荣耀的却是百姓执手含泪,十里相送。
不过是收些不值钱的东西,那是最好的认同和赞扬,照刘儒兴这么一说,其他那些卸任时同样被百姓追着马车送东西的官员算什么。
几人不紧不慢赶到虞府,就看到府门前摆了有七八张桌子,几个动作利索的账房手指拨弄算盘珠子几乎只看得见残影。
虞钦站最前面的位置,将身后他那个小夫婿递过来的红封递到面前的百姓手中,来人便高高兴兴放下东西,满脸荣耀兴奋的离开。
李遥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几步间,已经挂上了满脸笑意:“虞大人在家修养还这般忙碌,身子骨可有大好。”
虞钦闻声回头,似乎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也笑着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朝着李郡守几人行礼。
这会还剩下三三两两的百姓,几乎全都是居住于蓉城内,自然也认识李郡守这群官员,连忙在地上跪下。
李郡守弯腰扶起满脸惊诧惶恐的放羊人:“起来吧。”又转头免了其他人行礼,象征意义的询问一番农耕情况,这才看向身旁安静站着的虞钦:“虞大人你这摊子铺的这般大,又是在做什么?”
虞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堆积如上的山珍皮毛、水果鸡鸭,笑道:“回大人,有百姓听闻下官生病送来许多礼物,百姓生活不易,拿出的这些东西想必都是家中珍藏已久,我受之有愧。"
“索性近日是我与郎君新婚,也回他们一个红封,沾沾喜气。”
第47章 上阳
何柏青几人看了刘儒兴一眼,对方站在李大人身后笑眯眯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刚刚说别人坏话转头却被打脸的尴尬。
李遥舟颔首:“虞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们这群人这次登门的意图。”
虞钦笑了笑,指着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大人不也是来探病的吗?劳您惦念,里面请。”
他朝安十乌看了一眼,安十乌点头示意他安心,便接手了虞钦的活儿,自己给剩下的几个人送红封。
两人这般默契的模样倒是让李郡守等人多看了几眼。
一番寒暄过后,李大人好像突然想起正事,放下手里的茶杯,低头从袖口掏出一张薄纸,递给虞钦:“如今朝廷考评也差不多要开始了,这次要恭喜虞大人,又建新功。”
虞钦看了这个老狐狸一眼,打开是他在任三年的考评文书,毫无意外的一级甲等,最后的推荐语却有一小片空白,那一处是推荐职位的地方,就知道他们这位郡守大人不会轻易松口。
他笑了笑将评书递还给李遥舟:“多谢大人提携。”说着感谢可他面上纹丝不动,只静静抿了口茶。
李遥舟眼底一暗,将评书扣在桌上,身体向椅背靠去,看向虞钦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做人还是要留一线,毕竟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会处于上风。”
这是在警告自己之前的小动作,虞钦似笑非笑,指尖在桌上敲击出均匀的节奏:“确实如此。”
两人对视间气氛莫名凝滞,何柏青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不是说好过来做伯乐的吗?这剑拔弩张的模样。
不过何柏青多少有些理解李郡守。被自己的下属挑衅确实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尤其这人还是自己之前从未放在眼里的。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文书如今也能坐在那里和郡守大人叫板了。
两人都对彼此很了解,李郡守也不再做无谓的事情,直接开门见山:“既如此,上阳县来年空缺,你便去那里补缺吧。”
上阳县令陆平生原本拢着双手作壁上观,突然被点到名字止不住咳嗽,动静大的其他人都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他倒是也想一口气蹬腿算了,但此刻显然不是时候:“大人,虞大人补缺,那下官呢?”。
陆平生头发胡子已经半花白,比起李郡守,看起来真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
之前这几人交锋,他乐得看戏,反正作为边缘人物无论如何也波及不到他身上,之前大家都有默契虞钦要接手蓉城县,虽说他如今和上官有了龃龉,但这位显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再不济还有乾县。
上阳县那个犄角旮旯的破地儿谁能看上,他还打算在那里养老呢。
李遥舟如猛兽般压迫的目光直直看向虞钦,这样的消息都没有令这人有顷刻动容,他心底生出莫名的危机感,转头看向陆平生时是也没了多少耐心:“你任县丞,辅佐虞大人在任期的政务。”
“这,虞大人……”陆平生看向虞钦。
李遥舟沉了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陆大人,在其位谋其政,上阳不需要尸位素餐的官员。虞大人有才干且对百姓怜悯,正该要这样一位一心为民的官员去治理。”
谁不知道上阳县穷苦贫瘠,一般只有没背景的官员才会被派到那里,陆平生这么多年没挪窝,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任。所以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他们两人的交锋,自己被莫名降了职,他还要说话,就看见李遥舟幽深的视线,忙闭上了嘴:“全凭大人安排。”
李遥舟当着几位县令的面写下了对虞钦的推荐职位,上阳县令,一个山匪蜗居,荒山遍布贫瘠之地,期间虞钦一言未发,让期待事情还能有所转圜的陆平生彻底死了心。
安十乌将事情处理完回房的时候,正遇见虞钦低头处理伤口,他上前接过虞钦手中的药粉,指尖点着药瓶一点点均匀的撒在伤口上。
皮肉割裂的痕迹落在虞钦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安十乌原本的好心情也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倘若我知道你会以伤害自己作为手段,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虞钦放软了身体从身侧紧紧抱着他,半晌无言。
安十乌突然就哑了声,满腔责怪的话再说不出口。
他转过身,看着虞钦的眼睛,认真道:“以后要做什么最起码和我商量一下,而且任何时候身体健康都是最重要的,待自己好一些,不要让自己活的那么紧绷,也不要让我担心你,好吗?”
虞钦笑了笑没有回答好或是不好,只是倾身跨坐在安十乌腿上,直接吻住了他略带担忧的眉眼,再到脸颊,鼻尖,慢慢下移到嘴角,温柔又缠绵。
安十乌睫毛颤抖,手中的药瓶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在地,双手下意识禁锢着虞钦劲瘦的腰身,仿佛要将这个人融进血肉。
两人顺着力道双双倒在床上,安十乌俯身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似乎男人在这一方面天生就无师自通,如今的安十乌早已不是前几次只会被动挨打的愣头青。
虞钦愣了愣,嘴角忽然扬起笑意,仰头迎接着青年热烈的爱抚,他双手熟练的拉扯安十乌的腰带探入微敞的衣襟,下一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挡住。
“不行”安十乌猛的翻身从虞钦身上离开,虞钦望着帐顶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耳边是青年压抑的喘息。
他偏过头,只见安十乌正胡乱的拢好衣服,四目相对间皆是情动隐忍的彼此,安十乌不由得用手盖住眼睛,轻笑出声:“钦哥,要节制,而且你还受着伤呢,伤还没好之前都不能乱来。”
昨夜已经没禁住诱惑当了一回禽兽,同样的错安十乌绝不会犯第二次。
虞钦视线落在安十乌隐隐有些异样的下半身,轻轻吐了一口气,那颗心早就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软的一塌糊涂。
他侧过身,食指划过安十乌的喉结、侧脸,最后点着青年温热的唇,带着几分承诺的意味道:“我以后一定记住你的话,无论任何时候都将身体放在第一位,安十乌,我们日后还要白头到老的。”
安十乌,我们日后要白头到老的,安十乌不得不得承认外表冷清正经的人讲起情话来比一般人更让人心动。
这一刻他愿意竟自己的命都给虞钦。看着眼前人格外认真的眉眼,他心口起伏不定,莫名的悸动充盈全身。
他抬手摸了摸虞钦的脸:“钦哥,以后你有我,往后余生,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鲜花繁锦我都陪你走下去。”
虞钦目光紧紧盯着安十乌,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喉结滚动不已,半晌,终于哑着声开口:“安十乌,有些话说出了做不到可是要受到惩罚的。”
安十乌挑了挑眉,突然凑近虞钦,紧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灼热的呼吸落在他如白玉般的脖颈:“什么惩罚?挖心挖肺的惩罚吗?”
他故作深沉压低了声线,虞钦却蓦然笑出了声,紧紧盯着安十乌,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偏执:“比挖心挖肺更惨烈的惩罚,大约是千刀万剐吧。”
安十乌一愣,略带思索的眉眼似乎犹豫了一瞬,虞钦抿唇,不顾手腕的伤,攥着他的指尖骤然收紧。
安十乌吓了一跳,连忙掰开他的手:“刮刮,刮,我要是违背了誓言你想刮就刮,别动了,等会儿伤口裂开了。”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虞钦这才罢休,任由安十乌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手腕,眉眼中尽是温情。
安十乌见此直接气笑了,抽了发带将他的手直接绑在床上,上面还压了一个枕头:“这下总动不了了,你这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又臭又硬。
明眼看着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骨子里却执拗倔强,霸道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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