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乌见人群虽然大半还留在原地,但基本已经失去秩序,连忙上前到虞钦身边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样了,现在要怎么办?”
被安十乌扶住,虞钦身体才晃了晃,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我没事,别担心,再等等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他稍微卸力在安十乌身上靠了几息。
安十乌皱眉,知道他心里有数,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叮嘱虞钦坚持不下去就不要逞强,下次再找机会。
等真要放手时,又有些不放心的拉开了距离,见虞钦确实还能坚持,狠了狠心,大步离开。
虞钦看着他的背影,敛去了嘴角笑意,抬头怔怔看着蔚蓝无云的天空半晌,深深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虞钦的坚持,留下的人再没有离开的,他们不约而同的和虞钦一起守在祭坛之下。
“大人,虞大人还在那里跪着。”一个恭敬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李遥舟侧躺在马车上,摘掉了头顶覆着的巾帕,声音中透着疲惫:“就仅仅那么安静的跪着吗?”
“禀大人,确实如此。”
李遥舟原本还有些放不下的心这会儿彻底安稳,想来也是,百姓对他已经不似之前那么信任,他做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刘儒兴接过布巾放在一旁:“大人,虞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倒显得我们这些提前离开的人铁石心肠。”
自告奋勇留下照顾李郡守的刘儒兴不着余力抹黑虞钦。
李遥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就是默认赞同的意思,刘儒兴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适。
要知道从前他们说这些时,郡守大人总会觉得是他们心胸狭窄,这次这般态度,看来虞钦是真的将人得罪死了。
刘儒兴带着两分试探:“大人,虞大人一定以为他用苦肉计就可让百姓原谅他,他是在做梦,后面只要有百姓饿肚子,他虞钦就甩不掉这个污点。”
他分析的有理有据,遥舟未回话,心里却极为认同,虞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苦肉计他确实做得出。
太阳逐渐落下,虞钦身形晃了晃。
安十乌本就时时关注,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等反应过来他们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空寥寥的收回手,声音中带着几分低喃:
“你怎么就待自己这么狠,这样的你凭什么不能成功。”安十乌既心疼,想到虞钦上辈子的结局又觉得不公不甘。
新月初升,虞钦眼前似乎瞬间漆黑,他借着衣袖遮挡用匕首狠狠刺向大腿,鲜血顺着朱红色的官服渗出,疼痛令他唇角颤抖,也让他头脑恢复清明。
就要丑时了呀,虞钦看向安十乌,青年正低着头,一动不动跪在那处。
他抬头望向天际月明星稀,哪里有将要降雨的模样,终于又有人承受不住,昏迷中被抬着离开。
虞钦定了定神,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身形依旧沉稳矫健,一步一动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韵律。
所有人看着台上那道消瘦却无比坚韧高大的身影,心中酸涩万分:“虞大人。”
“大人。”这次更多的人喊着虞钦,在这片月下释放着心中的恐惧。
“虞大人在做什么。”有人突然惊呼一声,正盯着空间界面的安十乌猛然抬头,忽的站起身。
虞钦举起匕首在手腕割出一道口子,然后借着鲜血在白绢上奋笔疾书。
安十乌失声痛骂了一句疯子,眼睛却止不住发红,抬手捂住眼睛,整个心神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空间信息。
黑金色的字体在一瞬间滚动。
【四级大风即将过境,请宿主做好自身防护。】安十乌指尖抖动,但还是冷着脸立刻蹲下点燃了脚下那盏蓝色山茶花灯。
冰蓝色的灯火在寒风中跳动。
虞钦心中猛然一跳,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提起白色的绢帕,置于烛火之上。
祭词燃烧殆尽,有大风呼啸而过,一时间整个灵台尘土飞扬,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热气。
“起风了,起风了。”有人欢呼。
也有人屏住呼吸,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虞钦看了一眼台下,神色空明从容,仿佛无畏天地,众人顿时不再吭声,只觉得心中安定无比。
第43章 降下甘霖
他收回视线,又低头书写第二张白绢,白绢上的内容依旧是,【下臣虞钦,祈求苍天垂爱,高祖显灵,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风越来越大,吹灭了他身前案桌上的贡烛,一旁震撼万分的孙疏贞终于回神,心中止不住发紧,忙拿了火折子过去点燃。
只是还未等他点起,蜡烛又被愈发猖狂的巨风刮倒。
虞钦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意外,昏暗之下,他明艳的官袍迎风鼓动,面上不生悲喜,风姿出尘中竟似有几分神性。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原本维持秩序的衙役士兵全都扑通跪下,他们视线紧紧盯着虞钦,只见他抬起头眸色沉沉,似乎是望着天际交接处的远山之颠,又好像在看别处。
过了几息,台下西南角又有蓝色荧光闪烁。
虞钦倏然撩起衣摆,重重跪下,声音振聋发聩:【下臣虞钦,祈求苍天垂爱,高祖显灵,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他话音刚落,天空一道惊雷炸响,虞钦强撑着有些眩晕的眉眼,再次扬声道:【下臣虞钦,祈求苍天垂爱,高祖显灵,降下甘霖解百姓饥寒之苦】。
接连十道求愿,天空中电闪雷鸣,仿佛真的是神灵还有梁国的开国皇帝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回应着虞钦。
第十一道求愿落下,李遥舟扶着官帽匆匆而来,身后是因为他未曾离开的一众官员。
望着祭台之上的场景,这群自认半辈子见多识广的官员不由瞪大眼睛,心中震撼不已,莫不是真的先祖显灵。
上阳县在南平郡西南接壤处,陆平生原本还在心底抱怨,郡守大人还不回城,哪曾想这架势怕不是真的要下雨了。
几人穿过人群时却被百姓有意无意阻挡,李遥舟咬牙心底责怪自己不该大意。
另一边,冰蓝色幽火仿佛暗夜星辰若隐若现,虞钦再次割开手腕,鲜血一滴滴蔓延,浸透了地面的灰白色巨石,他仰起头,声音悲怆:
“我南平百姓,勤恳耕作,纯善守法,如今此地大旱,粮食减产,恐有饥荒蔓延,求高祖显灵,庇佑百姓,降下甘霖,下臣愿日日香火供奉先祖。”
“求高祖庇佑降下甘霖。”虞钦原本凝澈的声音有几分低哑,却依旧穿透人心。
百姓不由跪下和他一起祈求,一声声越来越大,真正直达天际。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颊,一颗颗又砸在地上。
有人茫然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即不可置信高呼:“下雨了,下雨了,真的是雨。”
有人雀跃,有人哭泣,但所有人嘴里都念着下雨了。
虞钦看着底下或拥抱或伏地大哭的众人,心下一松,身形不由得晃动,下一刻却被人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十乌从来没有想过虞钦会为了将这场戏做真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他捂着对方的手腕的指尖忍不住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刻一切的言语都过于苍白,只能紧紧的抱着他。
虞钦微怔,看着身侧青年通红肿胀的眼,抬手抹了抹他眼角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渍:“小孩子脾气,这有什么好哭的,扶着我。”
他此刻衣服也早已湿透,素来精致到一丝不苟的头发贴在脸上,清瘦单薄的身躯却有种吞噬山河的魄力。
安十乌握抚开他的手没有说话,一边拿出手帕包裹虞钦的手腕,神色闷沉支撑着虞钦走下祭台。
青石铺成的石阶上,雨水像跳跃的玉珠浸湿了两人的鞋袜。
祭台之下,平整的道路泥泞一片,此刻没有人嫌弃地面脏污,就连跟在李郡守身后的几位大人也跪在祭坛外又哭又笑,任由泥水浸湿了他们打理齐整的官服。
不同于那些下官,李郡守始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虞钦走来,哪怕雨水入眼他也不曾眨动。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声音飘忽到有些失真:“老天凭什么这般眷顾你。”哪怕雨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李遥舟还是不愿意接受虞钦带领百姓求来了雨水这个结果。
虞钦似乎是笑了笑,怎么能是上天眷顾呢,明明是他的郎婿偏爱。
暗沉的夜色遮挡住了他脸上的苍白,他干哑的声音却始终坚定:“天地立心、生民立命,高祖是被百姓的的虔诚和求生的渴望打动。”
两人隔着雨幕对视,却有种物是人非的宿命感,
虞钦初入官场时,是这位大人给了他机会,彼时对方欣赏他的行事周全,他也尊重他为人宽厚。只是如今他们终究因为各自的私心利益形同陌路。
“回吧!”安十乌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中间,握着虞钦的手一紧,半扶半抱着他有些颤抖的身躯催促道。
虽然放狠话装一波很爽,但是一个伤员还这么要强就是自己找罪受。
李郡守脸上又青又白,眼睁睁看着两人扶持的背影,所有百姓挪开了一条通道,跪在那里感激敬畏的看着虞钦,目送着两人离去。
他们心里都明白今日过后,李郡守最容易拿捏虞钦的弱点将不付不存在,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用以血肉之躯求来了雨水。
不只存在与否的神灵认可了他,开建梁国的高祖皇帝也承认了他。而他们提前离去的所有官员都成为虞钦的踏脚石,烘托他爱民如子的崇高品德。
…………………………………………………………
面前虞钦深深的脚印落下一个个水窝,颜色渐沉,最开始满嘴污秽的胖子一怔,伸出手指放在鼻子下轻嗅:“是血,虞大人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
那些村民不约而同看向路口的方向,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胖子重重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满心羞愧歉疚。
搀着虞钦上了马车,安十乌立刻抱住将要滑落的虞钦,拿了件黑色的狐狸毛披风虚盖在他身上。
“钦哥,你……”
待低下头安十乌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借着车内烛火,他分明看到虞钦一张脸苍白如鬼魅,自己搭在他腿上的掌心一片黏腻。
安十乌借着烛火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情绪平缓的眼睛又忍不住的酸涩难耐:“你腿上怎么会有伤。”
“不小心碰到了吧。”虞钦声音懒懒,沙哑至极。
他靠在安十乌身上,将手缩到他腰侧,如火炉般湿热的触感让他麻木的指尖重新灵活起来。
安十乌身体一僵。
虞钦轻笑一声,马车阻隔了风雨,却依旧有寒意袭来,借着宽大的披风遮盖,他剥开安十乌身上因为被雨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
轻轻的喟叹一声,微凉的身体紧紧贴着对方,肆意吸取青年身上的温度。
安十乌彻底没了脾气,拎了件里衣裹住虞钦,一边小心翼翼褪去虞钦的官袍。
那身雪白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大片大片的红刺得人眼睛生疼,安十乌顿时沉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虞钦。
直到为虞钦腿上和胳膊上上了药,又帮着换好衣服,安十乌都一言未发。
虞钦知道他生气,只笑着看他动作,指尖描摹着安十乌微蹙的眉头。
“我少时学过医书,这些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他在骗小孩子吗?安十乌抬头,声音微冷:“你既然这么厉害,虚弱的赖在我怀里做什么,起开。”
话是这么说,他抱着虞钦的手青筋炸裂,恨不得掐断他窄瘦的腰身,却又唯恐伤了他很快卸力。
他看似凶狠,实则还红着的眼眶令虞钦心疼又好笑,忍不住抬头在他下巴落下轻轻的吻。
安十乌见他仰着脖子,露出脆弱的喉结滚动不止,抬手将他向上掂了下,忍不住嘀咕:“还伤着就想这些事情,色胆包天。”
虞钦笑了笑,环住安十乌的腰,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虞府距离城南大约有十里的距离,马车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行的并不算快,一路上安十乌时不时检查虞钦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又淋了雨他还是发起了烧。
“冷。”虞钦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昏迷,整个人像只归巢的雏鸟一个劲儿往安十乌怀里钻,企图以此汲取温暖。
他紧紧拥着虞钦,将掌心贴在他额头,对着马车外喊道:“王康,还有多久到。”
大雨纷杂,王康模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安十乌沉下心将脸贴在虞钦的额头上,披风下虞钦的双手被他捂在胸口最灼热的心脏处。
马车哒哒的声音在雨夜中渐渐清晰,雨小了一下,刚才还喊着冷的虞钦这会儿却浑身滚烫的像个火炉。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不等王康反应,安十乌已经将虞钦拦腰横抱而起,大步朝门里走去。
王康一愣,连忙跟上,语气焦急问道:“公子怎么了?”
虞钦在外素来要强,第一次这般王康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安十乌脚步微顿,头也没回:“受了点伤,让李大夫快过来。”
大概是被冷风一激,又或许是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虞钦悠悠睁开眼,仰起头强撑着开口:“咳咳、咳,不要惊动父亲和母亲。”
他明明有气无力,却咳得好像肺都要吐出来,安十乌抱着他的手紧了又紧,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别说话了,这时候还想着这些事情。”
说话间已经到了兰亭苑,安十乌一脚踹开房门,将虞钦放到床上,抬手探了探,还是有些烫。
他转身掀起厚重的棉被压在虞钦身上,又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他敷在额头,虞钦侧身躺在那里,视线一动不动看着他忙碌。
这时候李大夫也拎着药箱匆匆而来。因为之前怕安十乌出事,李大夫一直居在府中,这会儿来的倒快。
安十乌见此让出位置站在一旁,李大夫闭上眼,半天没有吭声。
安十乌不敢打扰,下意识去看虞钦,对方却还是那波澜不惊的副样子,甚至见他看过来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
安十乌攥紧了拳头,指尖触及衣袖有异物感,他抬手一看深色的衣服有大片暗沉,却是干涸的血迹,
他终于露出焦灼的情绪:“大夫,他不仅失血过多,还淋了暴雨,这一路奔波寒凉……”
这位虞大人再严重的伤他都见过不少,当事人都习以为常,偏他着急的模样,骤然被打扰,李大夫有些无奈收回手:“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待会儿让厨房熬上一碗药,灌下去就好了。”
他在府中住了这些时日,听到不少传闻,都说这位格外年轻的郎婿一定是贪图虞大人的权势财富才同他成婚的。
如今看着模样不是挺情真意切,只是情浓时正好,倘若这两人日后……。
安十乌没注意身旁的老大夫惋惜的神色,闻言忙看向虞钦,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惨白。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人都这样子了还没大碍,他心下焦灼,语气也略重了一些。“而且您刚才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像是无碍,还请您仔细些。”
李大夫不由看向虞钦,虞钦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暗,微微垂下眼帘对李大夫道:“我们是夫夫,没什么事情可隐瞒的。”
“可是,您知道您体寒吗?”他的提示并不算隐晦。
体寒,他自然是知道的,虞钦藏在被子下的指尖紧紧攥着。
安十乌却听得一头雾水:“无论是体寒或者是什么,该治疗赶紧治疗。”
李大夫活了半辈子,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虞大人心思重却不愿意欺瞒夫婿,而这位安小郎君粗枝大叶对这些东西明显不太懂。
他叹了口气:“大人身上的伤看着吓人,不过他素来习武,身体比之一般人强健并无大碍,他易冷发热是因为体寒,喝下药发发汗就好。”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