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乌若有所思,对虞钦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对了,我今天过来是想告诉你,原本的推算随着时间越近,可以更加详细了,三日后丑时大雨将至,你有个准备。”
虞钦没想到他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不管多少次对于安十乌那些神乎其神的技能他都免不了震撼:“你所说的科学竟然可以测算的这样精准吗?”
从千年前的古人嘴里听到科学是多么奇妙的感觉,总之安十乌挺得意,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艳阳高照的天空:“这算什么,等后天我就可以提前测算哪一刻起风,哪一刻打雷,什么时候雨点落下。”
为了分析水资源形成原因,系统自带精准的天气预报,就是他在现实世界的天气预报都比不上系统高科技。
“谁能说这不是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他们只是置换了人们不知道的因果。
虞钦眸色幽深,是呀,这还不算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安十乌详细的预测,让虞钦越发觉得这是天意,也更加期待明晚的丰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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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大多迷信,明面上不允许祭祀朝拜导致私下的反弹更加严重,丰登节是唯一留下的可以祭祀神灵的官方节日,哪怕官府强调这类祭拜不是真的祈求神灵,而是人们对丰收的一种寄托。
可真到了这一日,城郊南门外依旧灯火通明,祭台周边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虞钦甚至调用了近八成的衙役、府兵过来维持秩序。
安十乌也被虞钦安排到了维持秩序的队伍里分配了是最靠近祭坛的位置。
这次南平郡的大小官员基本都来了,其中就包括和虞钦年纪相仿的刘儒兴。
他是乾县的县令,职位比虞钦高一级,却一直明里暗里和虞钦较劲。
原本最初有传言这次丰登祭祀由虞钦代替郡守主持的时候,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在刘儒兴的认知力,所有人各司其职才是顺应天地,一个哥儿被赋予的责任相夫教子,偏偏虞钦事事要强,精于谋算,将许多哥儿、女子都带坏了。
最重要的是明明他官位比虞钦更高,可人们总下意识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就连李郡守从前也最看重虞钦。
这次见他站在最后面的位置,刘儒兴专门借着拿东西的空隙绕到虞钦身边:“呀,这是谁,怎么站在暗处,真是抱歉,险些撞到你。”
刘儒兴故作惊讶的声音顿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不只是刘儒兴,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只是大家不像他那般总和虞钦针锋相对,而且别人失了机会本就心里不舒服,这会儿过去说风凉话除了多竖一个敌人毫无意义。
虞钦心里正复盘着今日事态,闻言抬眸撇了刘儒兴一眼:“你挡着我了。”
他这个位置在最外围一排,正好是祭台旁的柱子下。火把、灯笼的光线被石柱挡住,所以几乎要看不见人影。
事实上不止是他,其他几个同僚的位置也在阴影中,刘儒兴这话一出,谁都清楚他无非就是想找茬。
不过今日虞钦可没精力应付他,多余一个眼神都奉欠,指尖不着痕迹的摸了一把藏在袖口的匕首,重新低下了头。
刘儒兴脸色青青白白,煞是难看:“呵,你还真是嘴硬,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是这样的臭脾气,当初不是说要主持祭拜吗?现在竹篮打水……”
他对着虞钦极尽挖苦,虞钦脑海中却回想着安十乌的话,雷雨来临前夕,届时他会用挥动手势作为信号。
抬眸,安十乌就站在台下,虞钦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心下微定。
他孤冷寂寥的身影藏在阴影中,沉默着对场上的所有挖苦诋毁无动于衷,安十乌却看得心疼至极。
尤其是听到身边有人还在大言不惭,安十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身边,一个胖乎乎的肉店老板注意到他的表情十分不以为意:“瞪什么,我说的不是实事吗?”
“他命那么硬,又定了四次婚才嫁出去,还是个老哥儿,这样的人都敢上祭台,说不定这次干旱就是神灵看不惯他,所以降下责难。”
这样的流言早就散播了好一阵,虞钦一笑了之,还会安慰安十乌几句,可真的亲耳听到他只觉得满腔火气迸发,仿佛肺都要炸开。
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个死胖子狠狠揍一顿,尤其是他那张脏嘴,可偏偏顾虑到今日有重任在身,只能冷冷道:
“你去虞大人面前说,或者我将大人喊过来听你说,冒犯朝廷命官,你觉得自己有几条命。”
胖子脸色一慌,下意识往祭坛上看了一眼,到底闭上了嘴巴,他也就是别人说起时过过嘴瘾,真让他当着面那绝对是不敢的。
身旁青年眉眼里透着狠劲儿,听起来又十分维护虞钦的模样,他气焰低了许多。
旁边一个早就注意到他们的青年这时候开了口:“胖子,当初虞大人在城东建集市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一个哥儿不吉利。”
“怎么如今钱还没有挣上几个,却开始埋怨挖井人了,你是真的忘记前些年你跪在村长家门前,求他借钱给你爹看病时候,那副模样可怜至极。”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靠着大人建立起来的集市发了大财,如今吃饱了却来骂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青年一番话让胖子彻底老实下来,安十乌勾唇,世人总有几个眼明心亮懂得感恩的。
台上的虞钦注意到安十乌似乎和别人起了冲突,顿时有些烦躁,脸上不由得带出来几分。
刘儒兴原本因为虞钦的不以为意有些丧气,见此眼前一亮,声音蓦然高昂:“虞钦,你不配和我相提并论,你能有今天不过是靠着虞家,又有郡守大人可怜你不易。”
“当然倘若你日后认清自己的身份,凡事不要掐尖要强,衙门还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虞钦皱眉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见安十乌离那群人远了些,他松了口气,转头对还在喋喋不休的刘儒兴低声呵斥:“行了,闭嘴,你的郡守大人已经在看着你了。”
刘儒兴转头,果然郡守大人神色严肃站在最前端,视线似乎看向他们这边,他终于消停匆匆赶回自己的位置。
祭拜礼仪正式开始时,九道钟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望着站在人前的李遥舟,只见他神色严肃,双手合十持着香一字一句念着祭词。
安十乌仔细辨别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过去的一年所有百姓辛勤耕作,日日不懈,过去的几十年,蓉城风调雨顺,希望上天悲悯,继续庇护蓉城降下甘霖,保证粮食丰收。
第42章 丰登节
据说这位大人前一个月就写下了这份悼词,每日将他供奉于官印前诵读数十遍,以表自己的决心与期盼。
至于这个据说为什么会在不到一个月时间传遍了整个蓉城,所有人心如明镜。
所以说不怪虞钦喜欢搞舆论维护名声,他们一整个衙门皆是如此,或者说这个时代便是如此。
安十乌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虞钦倒也还好,他虽说也会做这些小动作,但他也是真的做了事实,百姓都看在眼里。
可李遥舟作为一个郡几万百姓的父母官,他不想着靠经营属地让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反而一心寄托神佛,何其讽刺。
郡守大人上完头一炷香,后面的官员依照顺序跟上,虞钦站在最后,看着眼前色泽瑰丽的神像,深深的弯下腰。
良久他终于起身,做足了姿态。
刘儒兴见他这样惺惺作态,下方百姓神色动容,一阵咬牙切齿。
他们是官员,又不是痴愚百姓,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抚民心,偏他一副格外虔诚的模样。
看着底下有人随着虞钦的动作,深深应和跪拜,刘儒兴又怨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他这般虚伪做作。
随着夜色越深,原来再多心气都被消磨殆尽,祭祀场上只有衙役手脚利索轻快的更换火把。
安十乌借着衣摆的遮挡挪了挪位置,换了个姿势,动作间只觉得整条腿仿佛已经是别人的。
抬头向祭坛旁望去,虞钦却还是跪在那处脊背如松柏挺括。
有风突然吹过,几朵乌云从天际飘来,所有人抬头,风越来越大,此刻的祭祀台鸦雀无声,只有树影飒飒作响。
虞钦衣袖下的手顿了顿,收回视线,这才是今日寅时,按照安十乌的说法必须要到明日丑时才有雨。
他抽出几分注意力去看安十乌,就发现他也正朝这边看过来,似乎嘴唇动了动,灯火昏暗,虞钦一时间看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候风越来越来大,也吹散了最后一朵乌云,原本隐匿的月亮重新高悬于天际,虞钦垂下的眼眸中,神色越发复杂。
李遥舟双拳紧握,目不转睛看着天际,在那片云消散之迹眼中闪过失望,他深深扣下头,额头触碰到青石板发出沉重的声音。
祭台靠前的乡民看到这里忍不住眼睛发红,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崩溃大哭:“谷神娘娘,求您睁眼看看,已经这么久不下雨了,在没有雨水的话,粮食就要绝收了,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吗?”
安十乌抿唇,听着百姓的话心里极不是滋味,饿肚子的感觉他是不知道,原主也没有经历过,可在民和乡并不是所有人每顿饭都能吃上干的。
好在老天爷也不算太冷漠,即便是迟了两天,也依旧降下雨水,没有让百姓的一番辛劳浪费。
有性子外向的年轻人已经扒住祭台,朝着李郡守大声喊道:“大人,你额头都磕破皮了,您是个好官,我们知道您忧虑百姓,但请保重身体,我们南平的百姓还指着您呢。”
有了这一声,其他人也都纷纷劝诫,李郡守八尺高的汉子硬生生红了眼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深深朝台下百姓合手行礼。
安十乌看着众人反应,收回了刚刚对李郡守肤浅的评价,他哪里是只会搞面子功夫,这位大人简直将舆论这套东西研究透彻了。
安十乌敢打担保,这群真情流露的百姓里最起码有三个是事前找来的,谁说古人质朴,人家也懂得找托来宣扬自己的名声。
刘儒兴这次没有掉链子,他拾阶而起,一把扶住李郡守:“大人,你一片忧民之心,百姓都看在眼里,只是你也要多保重,之前为了干旱的事情发愁,几乎夜不能寐,如今又要守在祭坛旁这么久,我真怕您撑不住。”
他声音高亢悠扬,安十乌离得这么远,竟然还能听出几分哽咽
其实这里有许多人都明白这种所谓的祭祀是没有用的,或许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人们极尽绝望时给与一个心灵寄托,可一个靠谱的上官却是实实在在安抚了百姓的心。
安十乌下意识去看虞钦,他始终像个局外人一般,静静看着台上声情并茂的两人,也不知道是否心有灵犀,虞钦转头恰好对上安十乌的目光,无声勾了勾唇角。
再后来这一夜极为平静,无风无云,只有一轮月仿佛亘古不变,直至太阳东升接替了它的使命。
已经有年纪大的官员倒了好几个,郡守大人今年也近五十岁了,即便身体不错这会也摇摇晃晃,若不是咬牙坚持恐怕也和那些人一样。
即便借着衣服遮盖半曲着腿坐了一整夜,安十乌依旧不好受的,但他更担心虞钦,他在祭坛之上做不得分毫假,一整个晚上下来竟然一动不动。
又过了两个时辰,正值正午时分,太阳愈发猛烈,越来越多的人被抬了回去。
三声钟鸣,李郡守终于撑不住,一股眩晕感让他跌倒在地,好在身旁有人一把扶住了他。
刘儒兴有些担忧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大人,你没事吧。”
李遥舟摇了摇头,牙齿狠狠咬住舌尖,直入神经的刺痛让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他站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底下依旧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乡亲们,祭祀结束了,你们……”看着下方那些卑微潦草的百姓,李遥舟心生不忍,他语气顿了顿个,而后十分坚定道:“本官这几日就给朝廷写折子,实在不行,朝廷的救灾粮也能抵些时候,日子总要过下去,你们,都散了吧。”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开始默默啜泣。
安十乌猛地一个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满眼错愕看着李郡守的方向,“这就结束了。”
可是要等好几个时辰天才会黑,之后才是明日丑时。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让虞钦想办法将祭祀推后,虞钦却说不用。
安十乌本人也不知道这些流程,也就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可以切提前结束了,现在要怎么办,虞钦有预测到这个情况吗?还是他也措手不及。
没有了观众的表演意义何在。安十乌恨不得冲上台立刻问虞钦,又怕破坏了虞钦的安排,只好重新坐下。
比他更加坐卧不安的百姓比比皆是,安十乌正前方一个中年汉子跪在石柱下嚎啕大哭:“这就结束了呀,结束了,还是没有雨。”
“我的小妞妞她才那么小,没有粮食的话要饿死了,老天爷,你简直瞎了眼。”这一听就是家里添了人丁的新手父亲。
他旁边因该是有同乡人两忙宽慰劝诫,中年男人却是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个干瘦枯黄,面相刻薄的老婆子一把拍在青年肩膀。
“都怪那个虞钦,什么狗屁虞大人,一个哥儿这么不安分,当初蛊惑我们种什么新粮,原来的庄稼我们种了那么久,不也活得好好的,新粮怎么就好了?现在地里的苗子都要死光了。”
她狠狠的冲着祭台吐了一口,或许某一刻这位大人和他家那个一杆子打不出屁的哥儿形象重合。
她心底的怨毒毫无顾忌脱口而出:“别人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个扫把星。”
这话一出来,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许多人望向祭坛之上跪了一整夜,始终坚定从容的虞钦。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他的姿态和昨夜跪下时分毫未动,就连神色也是不变的冷肃卓然。
比起他身边那些早早被抬了下去,还有依旧留在上面,面色发白满头虚汗男人,那个人仿佛定海神针平静且无畏的迎接上天的反馈。
安十乌的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看着虞钦嘴唇泛着点点苍白,恨不得将说话的那几个混账东西牙都敲碎。
这样的人,管他们去死,激烈的怒火,令他几乎失了理智,虞钦冲着他无声摇头。
安十乌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身形坍塌丧气,紧紧抿着唇。
冷静,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屏蔽到那些怨言,他明白这个时候不能做什么。
安十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再等等,嘴角闷闷的哼了一身,偏过头眼不见为净。
虞钦感动又好笑,却也松了一口气,回头沉默的看着底下哭声一片,心底只剩下平静等待。
刘儒兴扶着李郡守离开,路过虞钦的时候,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怜悯:“你费尽心思钻营的好名声有什么用,如今出了事情,还不是有那么多人骂你。”
虞钦并未理会他,只抬眸只看向未发一言的李郡守。
对方正气凛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惋惜,只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随着郡守他们的离开,底下的百姓有一部分也跟着走了,但大多数人依旧还跪在那里,或许他们只是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或许等他们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就会离开那里。
直到最后,祭坛已经空荡一大片,虞钦仿佛真的成了他身旁那根石柱的同类,腰身挺直,悲悯的看着下方的百姓。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几个口无遮拦的人一般,跪在下首的百姓,许多都记得虞钦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就连痛骂出声的那几个也未必是真的厌恶。
他们只是太过期待,以至于预期目标落空才会口不择言找个发泄点,而那些曾经听过的言论,则成了最好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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