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十乌顿时神色一松,李大夫有些不忍,他收回了床边的脉枕,尽量平静安抚道:“这体寒之症虽然对子嗣有妨碍,但日后仔细调理未必不能再生育孩子,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修养。”
安十乌正仔细记下医嘱,蓦然听到一个词怔愣了半晌,对子嗣有妨碍……
嗯?安十乌突然反应,猛的抬头看向李大夫,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的话,李大夫最后一句是说虞钦因为体寒的原因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
他脑海中蓦然生出虞钦腹部高高隆起,扶着孕肚低头温声说话的画面,脸上神色有瞬间空白。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虞钦,只见他也正定定看着自己,颜色惨败的薄唇一张一合,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我生来体寒,如今年纪也偏大了一些,大夫说以后生不出孩子。”
虞钦撑着胳膊坐起来,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过于狼狈,只是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喉咙就仿佛吞下千根银针,整句话说完,他整个人早已千疮百孔。
从前他并未觉得一个哥儿必须生孩子,可今日他突然对自己的残缺产生了窒息感,面前是他两情相悦的爱人,他会不会因此痛苦为难。
虞钦惯有的面无表情,言语冷淡。
而安十乌脑子里还是一阵雾蒙蒙,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无意识抓住虞钦放在被子上已经重新微凉的指尖。
怎么能有一个男人用严肃正经的语气说出自己以后可能生不出孩子的话,他和虞钦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没发现他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安十乌脸上的神色过于震撼复杂,李大夫在心底幽幽叹息,拎着药箱悄悄退出了屋子。
虞钦反握住他始终滚烫的掌心,心底却止不住发沉:“你……”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人会不在意子嗣,哪怕安十乌如今是真的对他有喜欢,他或许会压下心底的在意,那以后呢,他会不会有一天后悔。
“你就是死也只能在我身边。”虞钦是绝不允许他后悔的,他从不接受别人辜负,哪怕是安十乌都不行。
虞钦玉白清癯,说出的话却无端带着几分阴鸷狠厉,安十乌终于回神,好好的清贵公子偏偏作出一幅黑化的反派模样。
安十乌没觉得害怕,反而新奇不已,他双手合拢,将虞钦的手捂在掌心:“你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李大夫不靠谱。”
安十乌觉得虞钦脑子烧糊涂了。
虞钦微微一怔:“李大夫自小为我调理身体,他的医术很不错,从前再严重的伤我都受过,这确实不算什么。”
他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安十乌他第一个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心底积压的戾气消散了几分。
安十乌看着他又渗出血迹的手腕,帮他重新换了药,期间虞钦一直神色淡淡,仿佛这几指长的割裂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这是安十乌第一次意识到虞钦对自己的狠,也模糊的触摸到虞钦过去的事迹,或许他身世的牵扯确实让他背负了许多。
他不想揭人伤疤,于是问了一个自己实在好奇的问题“子嗣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
虞钦心下一揪,掌心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他却毫无所觉。
他目光直白,安十乌难得的不好意思,到底是好奇占了上风:“你们哥儿真的会生孩子吗?可我觉得你和我的身体结构似乎没什么不同。”
虞钦沉默了半晌:“你就是想说这个?”
安十乌点头,虞钦看着他认真道:“也许以后我无法生下你的子嗣,安十乌既然你是我的男人,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再去纳别人。”
安十乌自然点头,他倒觉得有没有子嗣也没有什么。
在现代的时候很多同性伴侣也不会生孩子,所以安十乌原来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或者说他潜意识已经将他们和原来的同性爱人挂上了等号。
但从虞钦的反应来看他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情,安十乌也就收齐了不以为意的态度。
他脱掉鞋袜,躺上床,盖上被子,将虞钦抱进怀里,紧紧握住虞钦的手,郑重其事道:“我早就想过了我们的以后,这其中并没有孩子的计划,显然他在我这里不是必须的。”
“虞钦,我是个自私的人,传宗接代那样的事情我不如别人那般在意。而且哥儿生孩子或许会很危险,就算是你想要孩子我都要考虑很久,损伤大人的风险太大了。”
虞钦看着安十乌,轻轻眨了下眼睛,他似乎没有听懂安十乌的话,可身体却下意识贴向他。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只有两颗心带着同样的节奏跳跃,半晌虞钦沙哑着声音,在安十乌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红烛帐暖,一夜春宵……
第45章 百姓
翌日清晨,依旧是好天气,一场秋雨,扫去了众人心底的阴霾,就连空气中都带着雨后草木清新的气息。
安十乌清醒的时候,身边早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旁边的被窝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余温。
原来哥儿的身体真的和一般男子不同,安十乌摸了摸喉结竟有些莫名回味,随即反应过来,脸黑了一半。
虞钦确实没什么大碍,他看似消瘦,身体素质却好的吓人,一整晚他仿佛吃了兴奋药似的竟磨着安十乌痴缠了半宿,昨夜那些病痛似乎只是安十乌的癔想。
他仰着头,盯着帐顶愣了一会神,这才慢吞吞坐起身,穿上衣服下了床。
墨竹听见动静,端了洗漱的东西进来,“郎君,早膳已经在外面摆好了,您洗漱完就去吃吧。”
安十乌心不在焉的接过布巾,擦了一把脸,仿佛随口问道:“钦哥呢?”
嘴上说着没事,他到底是有些担心。
墨竹朝窗外看了一眼:“大约在门口应对那些百姓,今日一早上下人就发现门口有多水果、鸡蛋、还有鸡鸭鹅那些东西。”
“昨夜大人领着百姓求来了雨水,大雨下了一整夜,将地浇的透透的,一个月后咱们的粮食就能丰收了,百姓也不知怎么听说大人为求雨受了伤,纷纷拿来家里的东西给他补身体,门口现在可热闹了。”
他平素在家中多称呼虞钦公子,如今满脸与有荣焉,热情的喊着大人。
安十乌放下手里的巾帕,皱了皱眉,起身朝外走去,路过桌旁时发现今日的早膳里有蜜饯,又抓了一把塞进荷包里。
墨竹不明白这样的好事情,为什么公子这幅表情,满脸茫然冲着他喊道:“公子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安十乌却已经走远,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跟上。
虞府的大门依旧显贵威严,只是此刻地上摆满了竹篮子,格外精神的野鸡即便被绑着腿也蹦来蹦去,还有放在宽大树叶上的果子、菜窝头,看起来凌乱不堪。
安十乌到的时候,虞钦正弯腰扶起以为头发花白的老农:“老伯,别这样,这本来就是我们为官之人应该做的。”
“不是的,您不一样,这些我想给您。”虞钦本来就已经为他们做了许多了,这次更是带给了他们生的希望。
老伯嘴笨,摸了摸眼泪,硬是将手里的咸鸭蛋塞进虞钦手里转身就跑,原本佝偻的身形霎时间竟有几分健步如飞。
安十乌吩咐了一旁的墨竹,这才袖着手走到虞钦身边,低头看着被家里人指使着过来送莲蓬的小不点儿,弯腰一把抱起他,还揪了一把人家头上的小揪揪:
“小娃娃,你家里大人在哪里,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个头还没有磨盘高就敢往人群里挤。”
虞钦转身见安十乌径直抱起小娃娃未曾看自己一眼,眼神不由暗了暗。
他这才发现似乎只要两个人出现在同一场和,安十乌的视线永远最先注视到自己,以至于他唯一的一次忽略 ,竟然人心底有些难受。
小娃娃突然被高高抱起,下意识抱着安十乌的脖子,小奶音带着几分得意:“我最腻害,虞大人也腻害,我以后要和虞大人一样。”
安十乌一下笑出声,这小娃娃话都说不清楚,野心倒是大。
他抬头看向虞钦:“虞大人,你听见了吗?小孩子都知道你厉害呢。”
他这是不生气了,虞钦神色一顿,脸上立刻重新带了笑意,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那你日后好好读书,一定会比我更厉害的。”
这孩子养的极好,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小补丁,但穿的干净合体,人也胖乎乎的讨喜急了。
小家伙突然被两个好看的大哥哥摸摸抱抱,这时候突然想起正事,一双仿佛带着小星星的眼睛眨巴着看向虞钦,向人群看了一眼,低头拿走了安十乌接过去的莲蓬:
“虞大人,这是我爷爷和我种的莲蓬,今年只活了十几株,我们捡了最大最好的给你,你要早点康复呀,不要生病。”
老百姓的东西,虞钦自然是不能收的,可小家伙在安十乌怀里还不忘扑腾着往他这里递。
安十乌猝不及防险些就要抱不住他,连忙催促了一句:“收着吧,孩子的一片心意,我都拿到手上了,人家还抢回去了,唉。”
他语气悠悠,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调侃。虞钦抬手接过:“我回头吩咐人找种子,今年我亲自动手种,明年你也能吃上新鲜的莲子。”
两人说话间墨竹领着人搬了桌子,拿了账本和纸笔,虞钦一怔。
安十乌抬起下巴:“毕竟是百姓的心意,这也是对你的肯定褒奖,就算你让下人去退也退不掉。”
虞钦转头看着还在和百姓推让的下人,安十乌又道:“让府上将送东西的人家一一记下,回头送了银子回去就当买下了,两全其美。”
他神色带着些许得意,虞钦也笑出声:“知道了,郎君。”
安十乌不自在的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墩,不自觉避开虞钦明明清冷无双却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睛,看向台阶下一阵鸡飞狗跳。
虞钦摩挲着袖口的位置,牵住安十乌的胳膊走向人群。
“各位,虞钦多谢大家的好意,大家的礼品今日我就收下了,既是礼尚往来,烦请大家留下名姓,我也准备了些回礼给大家。”
安十乌站在一旁,看着虞钦说要回礼后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百姓,巷口处还有接连不断闻讯而来的百姓,他将怀里的小家伙还给他的家人,也拿了账簿和笔帮着虞钦一起纪录。
官府的衙署向来热闹,今日却格外寂静无声,所以人似乎都忙碌着手头的事情,以至于没有闲心说一句话。
李遥舟提起笔又放下,来回反复直至七次,笔尖的浓墨低落在微黄的宣纸上,晕成一片漆黑暗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啪的一声将笔摔在地上,眸色深沉冷厉。
李绍这时候抱着一塌文书进来,见此低头捡起地上的毛笔放回桌上:“大人,据说今晨雨停后就有百姓拿着东西去虞府看望虞钦,这会儿还有人不停赶去,来往的人群已经将整个铜雀街堵的水泄不通。”
李遥舟敛起脸上的怒气,压下因为伏案而褶皱的衣袖,转身看向李绍时神色缓和了许多:“哥,对不起,凤鸣……”
李绍脸上浮起痛惜,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凤鸣已经被押解去北境的采石场,你也托人打点了,剩下就看他的命了。”
他上前两步,拍了拍李遥舟的肩膀:“大人也是秉公执法,我知道不怪你,你也是被架起来不得已如此,怨只怨我平日教子无方。”
“哥……”李遥舟心里无比难受,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谁又能真正过得去这个坎儿。
李家门庭虽贵,但李遥舟从小过得也并不好,他们家是偏远旁支,父亲又去的早,就算李遥舟从小就表现出天赋,可家族里的资源就这么多,有人占了分到其他人身上的就少了。
所以小时候他都是和自己同样丧父的堂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也一直守望相助,可如今堂哥唯一的儿子却被自己提拔起来的手下亲手毁了。
偏偏他们非但不能报仇,还只能将下手的人供着。
李绍见堂弟这般,苦笑一声:“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如今是虞钦的事情,你要将他怎么办?”
虞钦的事情,李遥舟吐了一口浊气,他的亲侄子在采石场受苦,虞钦平步青云,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这一刻李遥舟承认自己不是圣人,做不到弃亲情于不顾:“再等等,再等等吧。”
李绍唇轻轻颤动,半晌无言。
李遥舟心中一定,冷声道:“毕竟虞大人年纪轻轻,缺乏经验,贸然请朝廷进官恐怕不太合适。”
李绍这时候也注意到李遥舟桌上已经被弄脏的奏报,嗯了一声,心中的郁结总算散了两分。
两人相视一眼,就如同过去的几十年一般瞬间懂了对方的心思。
最近正是官员考评的时候,凭着虞钦往日的政绩,上报朝廷也该给他进官了,实际上这还是考虑到他的性别刻意压了几番的结果。
毕竟虞钦实在才干出众,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掩盖性别的劣势,可上官考评主动权就在李遥舟手里,他再是出众,再会煽动人心又如何。
李遥舟就是要让他营营汲汲竹篮打水一场空,反正自己只是考虑到大局想再考察一番,又没有抹杀他的功绩。
或许这是李遥舟自欺欺人般的想法,但这样的结果虞钦不想接也要接。
他二人三言两语决定了对虞钦的处置,正巧刘儒兴也行色匆匆带来了关于虞钦的第二个消息。
就连本来在这场祭祀中存在感不高的上阳县令陆平生、何柏青也不得不为他奔波一番。
李遥舟坐在桌前,神色虚幻的看着那张被他弄脏了的评书,耳边是刘儒兴又急又气的埋怨。
“大人就是那个虞钦,他怎么就心思那么阴沉,现在整个南平郡恐怕都传遍了,大人你假惺惺装腔作势,我们其他人不作为,只有他虞钦一心为了百姓。”
“他啊真的不怕和整个南平郡的官员为敌吗?大人,虞钦也太不将你放在眼里了。”刘儒兴恨恨的对自己得来的一番消息做了总结。
听他提到整个南平郡的官员时,何柏青和陆平生对视了一眼。
见屋子里一片寂静,李郡守坐在那处一动未动,阳光打在他一半脸上,遮挡住另一边的阴影。
气氛莫名凝滞,原本一心告状的刘儒兴终于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何柏青见此心底悠悠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李遥舟终于抬起头,靠在椅子上眯眼打量着眼前这几位熟悉的下官:“孙殊贞,你说呢?”
孙殊贞已经尽量往人后躲了,可还是被揪了出来,他硬着头皮上前两步:“大人,衙门办事向来都是有据可循,我哪里有什么主意。”
他面上似乎多了几分诚惶诚恐,刘儒兴讥笑一声:“好一个有据可循,你可真是忠心耿耿,虞钦本人都不在这里,你还不忘自己的主子。”
他这话说得极为羞辱人,孙殊贞平日负责府衙的账务钱粮,虞钦这些年为衙署创收了不少,可以说如今府库三分之二的存银都是他想办法赚来的,两人走的近也正常。
可话到刘儒兴嘴边怎么别人好好一个朝廷官吏像下人一样。
何柏青眉头轻皱:“刘大人,好好说话,大人还在看着呢。”
刘儒兴看了眼眸色沉沉正盯着两人的李郡守一眼,沉默着朝后退了半步。
李遥舟却突然嗤笑出声,大马金刀横坐在椅子上:“依孙大人所言,你觉得我应该按照什么旧例。”
当然是有政绩斐然者应上报朝廷破格加官,最好将郡守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家公子坐,心里暗暗想着,孙殊贞面上却露出几分犹豫,小心翼翼试探道:“我觉得虞大人很厉害,大人不妨帮帮他。”
李遥舟看着孙殊贞半晌,突然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他身旁,重重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你说的没有错,孙大人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初心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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