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明此案并不独立,可能是先前某件事的延续,又或者,并无可以深挖的内情。
应瑀一个什么权力都没有、谁也威胁不到的王爷,害他有什么必要?
他威胁到了谁?
想来想去,应天棋也只能想到今日白小卓和自己说的那件事——
应瑀跟着张华殊的风,参了一本鄭秉燭。
看起来,鄭秉燭是近日唯一有作案动机的人,且他参与过妙音阁那场火灾,复刻手法把锅甩过去打个迷雾弹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他就这么睚眦必报,应瑀骂他一句他就连王爷都敢杀?
又或者说……是应瑀不小心触发了陈实秋“露头就秒”的被动,他参鄭秉燭的这一本让陈实秋嗅到了“此人有疑”的味道,所以授意鄭秉燭把他除了了事?
……应天棋还是觉得不至于。
而且,如果真是为此,说难听点,应瑀根本不可能有命活着离开王府,他会直接死在大火熊熊的书房。
应天棋闭了闭眼睛。
要想推测一个事件的主宰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看这件事发生后谁受益最多。
可若是按这个思路顺下去……
应天棋头更痛了。
回宫后,他将应瑀安置在了舜华殿。
舜华殿离乾清宫不远,应天棋陪着安顿好应瑀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殿内静静等着。
应瑀进了内殿沐浴,很快,他把自己身上的脏污和血渍都冲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同应天棋一起坐在了舜华殿的窗下。
应天棋屏退了下人,亲自为应瑀倒了盏茶。
也不同他多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今番之事,阿兄可有怀疑之人?阿兄放心说,不必有顾虑,敢伤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应瑀没有回答,半晌,只苦笑一声:
“我一个闲散王爷,能碍着谁的道?自然是我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空有皇室名头却无实权,惹人记恨乃至报复,倒也正常。”
应瑀这话并没有明着点谁的名,应天棋却知道他所言何意:
“阿兄的意思是……郑秉烛?”
应瑀垂了垂眸:
“郑秉烛的心性,陛下不是不知。我想过他会记恨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这样胆大妄为。”
在外人眼里,郑秉烛是应弈十分信任爱重的臣子,现在应瑀敢当着应天棋的面说这番话,当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和决心。
应天棋微微皱了下眉,没有接应瑀的话,而是另道:
“其实我有一事不解……阿兄,你向来不关心朝政,从不引火上身,为何这次会去主动开罪郑秉烛?”
要知道,以郑秉烛今日之势,朝中官员连个敢在他面前大声喘气的人都没有。
除了张华殊不厌其烦即便孤立无援也一遍遍批判弹劾郑秉烛的恶行,应瑀是第一个敢提这事的人。
听见这个问题,应瑀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在月色与烛光下很轻地叹了口气:
“……如今你我已君臣有别,但是陛下,你要治我的罪也好,今夜,我想以兄长的身份,唤你一声阿弈。
“阿弈,张大人一生正直,呕心沥血为国为民。他那般痛恨郑秉烛,一次又一次地弹劾死谏,你可想过为何?
“郑秉烛是个蛀虫,有他在,国将无一日安宁。如今能此事出声的人不多,我恰好算一个,我知道我的声音微弱,什么忙也帮不上,或许还会引你厌弃疏远、甚至搭上自己……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应瑀的眸子在烛火下隐隐闪着泪光,语调微叹,在安静的夜里显出一丝沙哑:
“你是我的君主,可也是我的手足,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兄弟,阿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郑秉烛毁了你。”
第72章 六周目
帝王家的感情最是淡薄, 父子、手足、君臣、朋友……順从恭谨都只流于表面,只为掩盖骨子里的冷漠。
感情是盖不过權勢的,尤其是皇權。
上位者构建出和善模样, 是为了留下一个不苛待手足的好名声,待百年之后由史官多添两句奉承。
低位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是为了盡可能地避免猜忌、保住自己的性命。
从古至今,敢以感情去考验权勢的人, 没几个能得好下场。
伴君如伴虎, 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应瑀也清楚这点, 他知道应弈亲近自己, 所以不願意给应弈多添烦恼和麻烦,就在京城里扮演个镶边角色,成天与诗书画作为伴,连院落都显得朴实简单。
可同样是因为看中应弈的这份亲近和信任,所以即便知道忠言逆耳也一定要说, 因为他不希望应弈在郑秉燭的祸害下成为一代遗臭万年的昏聩帝王。
这份感情实在難得,应天棋不知道应弈听见这番话会不会动容、会不会回头,他只知道,连自己这个局外人都有点被感动了。
他垂下眼睛, 许久,很轻地点了点头。
“阿兄的意思, 我明白。但有些事, 现在还不方便同阿兄说, 还望阿兄见谅。”
应天棋抬手将盏中茶水一饮而盡:
“我也明白阿兄对我的心意,我只说,阿兄放心。如今局势复杂,明處暗處盘踞着不少势力, 阿兄不用蹚这趟浑水,保护好自己就是,其他的……有我。”
应瑀微微睁大眼睛,似是对应天棋这番话有些意外。
很快,他眸中先前那份视死如归般的坚定缓缓化开,看向应天棋的眼神终于少了那份身份带来的距离,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兄长,望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发覺他已在不知不覺中长成了能獨当一面的大人。
最终,应瑀点点头:
“……好。”
按照寻常节奏,如现在这样交过心后,下一步就是将话題往深聊聊,巩固一下这得来不易的亲情时间。
但应天棋不是应弈,眼前的应瑀对他来说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而是活在史书里的一道影子,他们之间始终有道跨不过的距离。
说多错多,越亲近越了解彼此的人越是如此。
为免让应瑀看出端倪,应天棋匆匆结束了与他的闲聊,自己回了乾清宫去。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蹊跷。
种种证据都指向郑秉燭,但应天棋始终觉得不对劲。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陈实秋指使,郑秉烛不可能轻易对皇室宗亲下手,但如果真是陈实秋,以她那一出手寸草不生的风格,这事儿干得又有点太温和了,甚至最终还留了应瑀一条命。
这并不像她的作风。
可如果不是这两人,又会是谁?
应瑀明明威胁不到任何人。
其实应天棋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但他不太敢往深想,更不願意去信。
如此一夜过去,漠安王府的变故传了整个京城。
王府被大火烧了个干净,整个园子都要重新修葺。
这要是修起来,工作量就快要赶上重建一个了。索性由应天棋做主,为应瑀另择新址,在京城几个好地段里挑挑拣拣选了个风水宝地,重建漠安王府。
在王府建成之前,应瑀就在宫中舜华殿暂住,这也是应天棋的意思。
至于王府那场大火和挟持应瑀的刺客,应天棋放言要查,而且要好好查。他把这事交给了北鎮撫司查办,放了狠话务必要他们挖出点真东西,算作给应瑀的交代。
但案子在推进过程中似乎遇见了阻碍,好几天也没听有什么新的进展。
应天棋一直在等北鎮撫司那边等人来汇报进度,但等啊等,等来的却不是淩溯,而是山青。
那日,应天棋听见白小卓通传之后就让其他人退了下去,自己在书房单獨见山青。
山青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飞鱼服,应天棋上下打量他一眼,微一挑眉:
“可以啊,都升百户了?”
“都是陛下的提拔,卑职感激不尽!”
山青还是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进来之后还没跟陛下行礼,慌慌忙忙想跪,却被应天棋抬手止住:
“哎,你我之间,不用行那些虚礼。你升官是你自己争气,也有本事,这是你应得的,跟我没有关系,我还得謝謝你救了我兄长的性命。”
听见这话,山青微微一怔,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很快,应天棋又问:
“你今日来,是凌溯让你来谢恩?”
“是……”山青点点头:
“淩大人他还让我順便向陛下汇报漠安王府一案的进展。”
“哦?有什么进展?”应天棋来了点兴趣,稍稍坐起身。
山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十分耿直:
“毫无进展。”
应天棋真的要被逗笑了。
他抬手搓搓脸,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让我猜猜,他应该还说,是你杀了刺客,你对这案子的细节了解最多,所以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负责,回头办好了还有更大的好处等着,是也不是?”
山青看向应天棋的目光顿时多出几分崇拜:
“陛下圣明!”
“……”
这傻孩子,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给人数钱呢。
应天棋有些发愁,摇摇头:
“真是给你分了个好差事,这淩溯当真机灵啊,難怪他能当上指挥使。”
山青听见这话有点懵。
他虽然不懂其中那些弯弯绕绕,但好赖话还是能分得清的,知道应天棋这应该不是在为他高兴,更不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凌溯。
事发当晚,应天棋给周达放出的态度是“忌惮方南巳”,周达回头肯定会同凌溯说这一点,再结合应天棋那句很刻意的“让山青入宫谢恩”,足够凌溯把这理解为“皇帝对方南巳把手伸进北镇抚司这件事十分不爽”。
所以,虽然山青立了功、凌溯升了他的官,但山青在北镇抚司不可能再受重用。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山青是方南巳插进来的人。
既然这一点无法更改,那么应天棋至少要把自己摘出去,至少短时间内不能让人察觉到山青和方南巳都是自己的棋。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凌溯不仅不会重用山青,还会想尽办法把手里这颗烫手山芋尽早丢出去。
他们知道皇帝很重视应瑀,必然会把此案盯得很紧,可是案子至今没有大的进展,若是就这么跟皇帝禀报,皇帝必然要大发雷霆。
既然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索性就把山青丢出去,让他进宫谢恩,“顺便”陈述案件进展。
正好山青是方南巳的人,皇帝本就对此不爽,到时候若是皇帝一气之下把山青发落了,可谓一箭双雕。
这傻孩子,是被人推出来吸引火力当盾牌了。
但他从小在山里长大,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压根没听懂应天棋的话,此时还睁着一双大眼睛等着应天棋的下文。
应天棋瞧他那清澈样儿,感觉跟他一两句也解释不清,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題。
“我不是有意瞒你,咱俩初见那日,我确实不方便表明身份,还望你见谅。”
从那天山青看见自己时瞪大的双眼就能看出,恩公变皇帝这事儿给了孩子一个不小的震撼,只是此前不方便解释,等现在到了自己的地盘、有了跟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应天棋才能和他坦诚地好好聊聊。
“啊……我有什么好见谅的?”山青抬手挠挠头,没有对皇权的畏惧,全是对他的欣赏和赞美:
“我师父果真没骗我,京城真是个宝地,随便走两步就是贵人。原本那位凶脸恩公是个大将军就吓了我好一阵了,没想到您官儿比他还大!不对……您是皇爷,天下都是您的!”
山青这股傻劲儿,在这勾心斗角的京城里真是独一份。
应天棋没忍住乐了:
“要真都是我的,我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了。现在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应该也知道了我谋的事并不一般,跟着我可能会遇见许多险境、遇见很多难对付的人。你可还愿意助我?”
“自然!”山青几乎没有犹豫:
“就算没有恩公救我的情分在,子民为皇爷做事儿也是天经地义!只是我没什么本事,若陛下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意吩咐便是,我定尽力而为、万死不辞!”
“好。”应天棋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
“对于眼下情况来说,官职过高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这个位置就刚刚好。只是,你是被方南巳送进北镇抚司的,王府那事之后,凌溯和他手下之人定会忌惮你,你当心些,凡事不要冒尖出头,更不要被人抓住把柄,蛰伏着替我摸清北镇抚司的底细就是。等时候到了,我会主动联系你。”
“是。”
“今日你回去之后,若有人问我都同你说了什么,你只说我知道漠安王的事毫无进展之后,发了很大的脾气,摔了一只笔筒,叫下人将你拖出了乾清宫。为防耳目,一会儿我怕是要真同你演这场戏,委屈你一下。”
“不委屈!”山青握拳:
“您打我几板子,我自己爬出去都成!”
“倒也不必……”应天棋哭笑不得,正拿起桌上的青玉笔筒想摔,好把戏做全。
但抬手时,他又似想起了什么。
他看向山青:
“对了,那天听周达说,是你第一个发现书房异样,也是你,发现了后院那扇没锁的门?”
“是啊。”山青的表情有些茫然,只点点头。
听见肯定的答复,不知为何,应天棋突然漫起一丝紧张。
他迟疑片刻,问:
“那……当日情况究竟如何,火势那么大,所有人都慌乱着,你是如何发现了刺客行踪?”
“嗯……?”山青似乎不大明白应天棋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像是有点纠结,自己一个人在那挣扎半天,终于还是迟疑着道:
“难道……不是陛下您托人告诉我,说漠安王府将有难,还告诉我具体时间和刺客逃离的路线,要我到时候抢在所有人前面救下八王领得头功……的吗?”
山青眨眨眼睛:
“事发当日,我去早市买馒头吃,付钱的时候, 那老板突然告诉我八个字,‘漠安王府, 后园偏门’。当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再追问, 那老板也不肯再搭理我了。直到晚上王府突然着火, 我跟着头儿去王府救人, 突然想起老板说的话, 立刻去了他说的地方查看,结果就瞧见刺客带着八王爷从那儿走了。”
山青看着憨了点,但并非笨人,把前后事稍微联想一下就能猜个大概:
“我以为,是陛下您谋划了这么一出, 就为了给我升升官呢……难道不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
在王府起火时,应天棋还在想要如何才能打听到山青近况。
去王府救火时,应天棋还在想世事有太多巧合,自己正瞌睡, 北鎮抚司的枕头这就递来了。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以为的凑巧, 全是旁人的暗谋。
应天棋心情十分复杂。
在这之前, 他曾经想过, 王府纵火一案受益最多的人是谁,试图这样推出幕后主使。
想来想去,都是自己。
他得知山青近况,之后山青立马得了头功, 讓他能顺勢将山青往上提一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对自己有利的事。
作案动機有郑秉烛,作案手法还能和妙音阁疑案联系在一起顺勢放个烟雾弹找人背锅,整个计划几乎没有漏洞,人也死得幹净叫人无处查起,如果不是确信自己没有失忆断片之类的毛病,应天棋真的会怀疑往王府放那把火的人是自己。
可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就只剩了一个人——
方南巳。
应天棋抬手揉揉鼻梁,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
片刻,他抬手,把手中的青玉筆筒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声巨响后,筆筒四分五裂,应天棋咬牙:
“没用的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滚回去告诉凌溯,若十日内再无进展,就讓他好好掂掂自己的脑袋!”
山青被白小卓和其他几个侍卫拖走了,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白小荷想将那一地碎玉收拾起来,却被应天棋制止:
“先放着吧,不用管,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白小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只低头应“是”,退出了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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