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艾米开口:“事情我都听说了,是艾琳把我变成这样,她发疯的原因是你,你也因为她受了伤。可是她死了,这是真的?”
向迩想到不久前学院有消息称艾琳被校方撤销学籍,理由是意外身亡,在那之前早有人以“听说”为开头,传播了诸多有关艾琳的丑事,向迩作为曾被她骚扰的受害者之一,为此遭到接连几周的慰问,他不胜其烦,难得当众发怒警告好事者,才使得这簇越烧越旺的邪火戛然而止。他摇摇头:“我不清楚。”
艾米咬着牙:“她毁了我。”
向迩说:“也有我的原因。我这样说,你大概会认为我在说风凉话,但艾米,我真的很抱歉,这件事不应该牵扯到你们,我……”
“你以为我今天过来,是为了找你要公道,来指责你的?”向迩看她,艾米却将视线挪开,盯着脚底被压瘪的雪堆说,“如果我要骂你,我不会在今天过来。是不是在你看来,我总是很强势,会无理取闹,但我分得清本末轻重,你也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既然错不在你,我又为什麽要怪你?”
“艾米。”
“很感动吗?”她吸吸鼻子,“我也很感动,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其实,我的确迁怒过你,还记得你两个月前和里欧来我家吗,我把你们赶出来,还朝你砸了东西,那天晚上我大哭一场,但到最后,居然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哭,哭到半路停了,发现自己原来早就接受事实,只是不敢相信。”
向迩将她头顶一片雪花摘落:“你很勇敢。”
“勇敢?”艾米发笑,“这词不适合我,如果我真勇敢,我不可能每次都害怕见你们,不是怕暴露丑态,是怕你们同情。但现在我同意,我学会了,现状既然没法改变,就只能接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想再遇见第二个艾琳。”
向迩吸气,是心底石头落地的松懈:“谢谢你。”
艾米看他一眼,耐心纠正:“你应该说,圣诞快乐。”
向迩笑起来:“圣诞快乐。”
在廊前雪地没待上多久,艾米便被父母接走,她站在车前朝向迩招手,等他过来了,取来后座的礼盒递进他掌心,请他按照盒面标注的姓名依次送给其他朋友,至于她自己则另外有约,得先走一步。向迩明知她是暂时没法适应集体聚会而找的借口,但他没有戳破,反而道谢,接着将自己提前准备的礼盒送给她。看她吃惊,他一言不发,只是笑,然后转身进屋。
望着他走远,伴随引擎声,艾米低头拆开礼盒,是双芭蕾舞鞋,系着白色绑带,一边小卡上写着:圣诞快乐,你是最美的天鹅。
她怔愣着,摸一摸湿滑的脸颊,是雪化的水。
当晚除了突然袭击又立刻撤离的艾米之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收到楚阔简讯的时候,向迩正和朋友闲聊,他没说两句,发觉手机屏幕闪烁不停,楚阔自称在他家门口,还说如果十分钟后再不见人,他恐怕就要冻死在那儿。
向迩哭笑不得,急忙告别同伴,气喘吁吁地往家赶。一绕过围墙,家门前果真摆着一只行李箱,楚阔在箱上坐着,脚尖踩地,无聊地原地打转。向迩咳嗽两声引起注意,楚阔一见着他就两眼泪汪汪,甩掉行李箱跑来搂他,黏糊糊的像块橡皮糖。
之前碰着他手冷冰冰的,向迩进门就倒了热水,换来两只礼盒,拆开发现里头是一本画册和一件衬衫。不用说,画册这样正经的礼物必定出自楚太太之手,至于衬衫,楚阔有话说,以他的意思,是他在选礼物时思来想去捉摸不透,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某回看向迩穿白衬衫,精瘦又精神,还有些男孩儿偷穿家长衣服的错位感,他看着记忆深刻,于是特意找师傅定制,细节处见苦工,但愿尺码差不了太多。
向迩诚恳道谢,将礼物收拾整齐,待楚阔打声哈欠喊困时领他上楼,打开客房门要他先睡,自己应该还要一会儿。可楚阔不肯,他脑袋挨着门板瞅人,眼睛眨两下:“你陪我说说话吧。”
拗不过伙伴黏人,向迩和他靠着客房小沙发对面而坐,楚阔惨兮兮的,和他抱怨自己首次恋爱的过程着实艰难,若非遇着瓶颈了,他也不会翘掉一周的课陪楚太太来国外演出——是了,他当真是位护花使者。
就感情的事,向迩听他说过一些,对象真是那位男模特,但要说两人更深入的恋爱细节,那就了解不多,而这一问才知道,他们的矛盾来源居然是床上不和谐。
楚阔很正经:“我之前查过资料,说是下面那个要舒服,那我就想舒服嘛,我和他说让他来做。他开始不乐意,后来被我磨得也就同意了,结果真要提枪,不行不行,我怕疼,我看那东西就怕,所以第一次就没做成。之后几次也不行,然后他说要我来,那我哪会啊,我不肯,他就逼着我来,有次都进去了,我被他夹得特别疼,我就软了,再然后,我就逃了。”
向迩:“……”
楚阔唉声叹气:“你说我该怎麽办啊,做下面那个要疼,怎麽做上面那个也疼啊,两个男人之间做这种事,怎麽都得疼啊,那还做什麽,有什麽意思?”
向迩理论充足:“这是身体之间的交流,是身体之爱,必不可少的。”
楚阔听闻更加惆怅:“我也懂啊,但我受不得痛啊,他每次都弄痛我……你呢,有没有经验?不过你交的都是女朋友,说了你也体会不了。”
向迩说:“我看过资料。”
楚阔:“……你看这些干嘛,你不是,不是也,也那个吧?和谁啊,你同学?不会是那个里欧吧?”
向迩摇头:“不是他。”
“那是谁啊,”楚阔叫着突如其来的秘密砸得头晕目眩,半晌回不了神,实在晕得厉害,一拍脑门儿,倒把理智给拍回来了,他哆哆嗦嗦的,“不会是,你爸?”
向迩点点头:“是他。”
楚阔这回是真要昏倒,急得舌头打结:“多久了,你怎麽都不和我说啊,那我以后要喊他什麽,叔叔?不对,他跟你成情人了,那我们不得是同辈?不行,这个不行,我喊不了,还是喊叔叔吧,喊叔叔顺口。”
向迩好奇:“你为什麽一点都不惊讶?”
“我惊讶有用吗,你们会分开?我早猜到了,”楚阔撇嘴,“你要是真觉得没法接受,根本不会在知道他对你有别的心思之后,还要在他身边留几天。你啊,其实是最狠心的,对感情划分得很彻底,与其说你是爱他,倒不如说,你是根本离不开他,所以在你们把窗户纸捅破开始,你只是在和自己较真,要是逼你离开你爸爸,父子俩以后再不能见面,你愿意吗?你估计要哭哭啼啼地喊爸爸抱抱呢。”
向迩被逗笑:“你既然看我那麽明白,又为什麽在自己的事上纠结呢。”
楚阔瞅他,大叹一声:“你是真不会谈恋爱,这哪叫纠结啊,这叫撒娇,懂吗,我等他来哄我呢。就是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是再试一次还会不会疼。”
向迩同样若有所思:“真的很疼啊。”
楚阔大力点头:“真的很疼。”
小会议结束就该是睡觉时间,楚阔和楚太太通完电话,确定明早碰面地点,期间向迩还被揪来陪聊两句,一收线楚阔便抱怨楚太太喜欢他比喜欢自己更多,说着说着紧跟向迩出门,又倚着门板来场依依惜别。向迩一路走一路脱衣服,最后把毛衣搂在怀里推门,转头和他道晚安。
楚阔却愣着:“你的房间不是另一间吗?”他以前和向迩视频,二楼光景看了大概,方位还是能确定,起码就向迩目前站的位置绝对不是他的房间门口。
听他这样问,向迩先是茫然,又笑起来:“我睡在爸爸房里。”
楚阔恍然大悟,瞥他一眼,状似无意道:“不过他好久没回来了吧,我在国内倒是经常能听到他的消息。真实性我不保证啊,听说他是被人困住了,离不了境?”
“可能是吧,”向迩说,再笑笑,“反正他会回来的。”
那麽那些说他和官商勾结在一块儿,受贿、参与圈内非法交易,甚至涉及几条人命的消息又是真是假?楚阔一些话都抵在嘴边了,又被他尽数吞回肚里。无论如何,向迩对向境之的了解总比他们这些外人要深刻得多,他没有必要为一时好奇去挑衅那份了解。于是他嗯一声:“那我睡了哦,晚安。”
向迩回道:“晚安。”
就像楚阔说的,向境之经这一回,虽没被放到台面上来议论,但有些门道的人都曾听说有关他的秘辛,但总归不是些好事,利益相关者终日惴惴,和这整场严查无关的人则高高挂起,甚至将其当作饭后谈资,议论着以向境之为首的从影人员该被收拾掉多少。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向境之从最开始的举步维艰,一步步反转,诸多新资料呈上面来,内容大多新鲜,据他所说那是年轻时为防万一留的副本,他虽有参与,但任何非法营业中从没有他的一份,在他名下,任何投资或任何产业都清清白白,换句话说,他很聪明,做得很干净,仿佛这十多年的外逃只是为了今朝的绝地翻身。况且他由原先蒋老一营的同谋从犯,摇身一变成为指控证人,他的后手叫白君复都害怕,每天瞧着他都在揣摩这人背地里究竟在寻思些什麽,不然怎麽会在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想到后来的反水叛变,由此留着后路,还是一条掩在丛丛密林中的,无人所知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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