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内部资料里,却详细记载着祁临接受二十四次治疗,关于他的记忆被强行剥离的全过程。
影像里,祁临痛苦地呻-吟,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祁临睚眦欲裂,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涕泪横流,甚至失-禁。
祁临许多次喊出他的名字,后来几次,双眼已经没有神采,仍旧机械地重复着他的名字,直到整个人像木偶一般失去生机。
资料中写道,祁临是所有临床试验者中,疗程最长的,因为其他人顶多需要十二次治疗,就能达到预期目的。
资料中还写,针对祁临的治疗非常成功,未出现任何后遗症症状,正常记忆也未被损害,置换的记忆目前处于稳定中,痛楚已经过去,祁临将迎来新的人生。
叶拙寒缓缓抬起手,捂住眼眶,在黑暗里抽泣。
他的身材已不像十八岁时那样单薄瘦削,他变得足够强大,连他的父亲叶海庭对他都忌惮三分。但这一刻,他泣不成声,如同当初那个在岳城夏末暴雨中哭泣的男孩。
比之祁临在十七岁时受到的伤害,祁临忘记他这件事已经可以略过不提。
他难以想象祁临接受治疗时在想什么。
最后一次,祁临还在低喃他的名字。
他对祁临的父母生出杀心。
但他们已经丧生,后事还是由祁临操办。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踱到落地窗边,俯瞰着异国城市的夜色。
此时,祁临所在的设计公司还没有下班。祁临总是加班到很晚。
他恨不得立即赶到祁临面前,将他心爱的人抱住,亲吻。
但是祁临已经不记得他了。
祁临现在过着平静的生活,忘记他,也忘记了受过的苦,忘记来自至亲最狠毒的恶意。
他的突然出现必然让祁临措手不及。
祁临应该想起那些事吗?
他寻寻觅觅七年,却在面对真相时踌躇。
如果让祁临回到自己身边的代价,是祁临再一次体会那些痛苦,他是否应该选择别的方式?
几乎每一天,他都开着车,出现在祁临上下班必经的路上,在祁临看不见的地方看着祁临。
祁临有时会转身,像是在寻找什么。
每当这时,他都既希望祁临看到自己,又害怕祁临看到自己。
这些日子,他了解到祁临如今生活的方方面面。
祁临目前的重心在工作上,正计划回国,和一个叫顾戎的人在国内成立潮流工作室。
祁临还希望三十岁时结婚。
三十岁,过于漫长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到那时候。
国内潮流设计这一块发展迅猛,没有背景的工作室很难走下去。
但没有关系,他想,你有我。
祁临刚毕业那会儿就有回国创业的意愿,却和顾戎苦于资金不够,所以一直留在E国给别人打工。
叶拙寒委托天使投资联系顾戎,提供了第一笔资金,促成祁临回国。
祁临下飞机那天,叶拙寒也在岳城机场。
他戴着墨镜,看着祁临意气风发从机场走出,走向他,却又与他擦肩而过。
他深深呼吸,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美院林荫道上的草木香。
记不起来了,没有关系。
因为我已经找到你了。
过去不用再想起。失去的,你喜欢的,我用将来翻倍还给你。
给你幸福,要你开心。
第89章 马甲掉了
首都,盛夏。
“季老师。”祁临端着一只玻璃水壶来到茶室,壶里是明红色的茶水,外面贴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此时距离他离开岳城已有一个月。
当初决定接受为期半个月的记忆唤醒,中途却因为叶拙寒担心他的承受能力,而临时延长。至此,他已经在季钊昀的帮助下,想起了所有事。
叶拙寒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当他知道崔伊和祁文纠对自己所做的事,以及那二十四次治疗时,竟是出奇地平静。在沉默很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长时间做同一个噩梦,为什么在他们死的时候感到轻松。”
要说痛,让他痛的只有叶拙寒。
“今天感觉怎么样?”季钊昀微笑着问。
盛夏虽然热,但别墅在山中,茶室格外清凉。
祁临穿一件长及小腿的轻薄针织衫,盘腿坐在垫子上,“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
恢复记忆期间,季钊昀给他开了剂量适中的药,一方面辅助他回忆,一方面控制他的情绪。
药有轻微副作用,他有一段时间陷入低落,失眠消极,必须让叶拙寒抱着,才能睡一会儿。
好在他已经挺过来了。
“那就好。”季钊昀点点头,视线转向玻璃水壶,“这是?”
祁临往两个杯子里倒入茶水,笑道:“您尝尝?”
季钊昀接过,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红枣茶?”
祁临不等客人品尝,自己先喝了大半杯,“还有玫瑰。”
“红枣玫瑰茶。”季钊昀喝一口,眉心微微拧紧。
祁临说:“您好像不太喜欢。”
季钊昀放下杯子,有些苦恼,“太甜了。”
阳光从茶室的顶窗透下来,圈着祁临。
他笑的时候,眸底的浅光荡漾,“那我给您换一杯。”
“不用。”季钊昀道:“我等一下有个会,这就走了。”
祁临站起来,郑重道谢,“季老师,这一个多月,谢谢您的照顾。”
季钊昀摇头,叹了口气,“你要感谢的,其实是你自己。”
片刻,季钊昀又笑了笑,“还有拙寒。”
祁临和季钊昀一同走到茶室外,祁临往主楼的方向看了看,“我去叫他下来。”
季钊昀阻止,“他有事就忙他的去,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你送送我就行。”
这日式别墅大得惊人,来接季钊昀的车本可以开到主楼附近,却偏偏停在大门外。
不过庭院之内处处是风景,多走几步就当是散心。
祁临知道季钊昀如此安排,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果然,经过一处叮铃作响的清泉后,季钊昀说:“我和拙寒,是在他来首都念书那年认识。”
祁临心口忽地收紧。
“那时他和现在不一样,个头很高,却特别瘦,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季钊昀缓缓道:“我那时才回国,在国内没什么名声,来找我的人不多。他突然来我的工作室,当时还吓了我一跳。”
祁临轻声问,“他那时很憔悴,很可怜吗?”
“是啊。要不是他一见到我,就将A大的学生证,还有他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我都要怀疑他是来寻求社会救援的了。”季钊昀笑了笑,“我一了解,嚯,他居然是叶海庭的儿子。”
祁临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却仍是问道:“他去找您的原因是……”
季钊昀语气一沉,“他说,希望我能够帮助他,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祁临不经意地握紧拳头。
“他说他查过我的资料,发现我在记忆、心理方面颇有建树,只是才回国,少人知晓罢了。”季钊昀眯起眼,看向眼前翠绿的山林,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无助的青年,“这么多年来,我接触过无数需要我帮助的人,他是唯一一个主动来找我的。没有人陪他,他背着一个书包,孤独,又特别急切。他说自己不正常时,我感到心痛。”
祁临低下头,眼眶酸胀。
“我跟他说,你不是不正常,只是比普通人特别。”停顿须臾,季钊昀又道:“他却告诉我,他必须克服掉他性格里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才能变得强大。”
“他……”祁临说不出话来。
“其实像他这样的孩子,我见得不少。他们习惯于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切断与社会的联系,这才是他们最舒适的生活状态。”季钊昀说:“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寻求改变,他说,他有一个必须要找到的人。”
祁临按住灼热的眼皮。
季钊昀说:“他们这样的人,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是件很困难的事。他付出的努力,甚至比他在学业上付出的还多。我亲眼看着他从大一那个阴沉寡言的男生,变成接手叶家生意的叶总,他是个奇迹。”
祁临轻轻点头。
季钊昀转过脸,“他留学之前,我们又谈了一次,那时他虽然话仍旧不多,但针针见血。除了他,我手上还有几位情况和他类似的孩子,但状态都不如他。明明我才是医生,但有时我却需要向他请教。你猜他怎么跟我说?”
祁临擦了下眼角,“他怎么说?”
“他说,他比那些孩子幸运。”季钊昀笑道:“因为他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线,是你——那个他要找回来的人——给他缠上的。有你在外面的世界拽着他,他才可以义无反顾。”
祁临抬起头,长吸一口气,看着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许久不能平静。
“我很高兴能帮助你们。”季钊昀站在车门边,“回去吧,拙寒忙完找不着你,又要担心。”
祁临回到茶室,红枣玫瑰茶已经不够冰凉了。
他并不口渴,喉咙却堵得难受,将壶里剩下的茶水倒出来喝了个干净。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