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朔……？”恩里克医生依旧如坠雾中，不由自主凑上前，再去审视病人的面容。忽然，他发出了一声同希利安一样的惊叫：
　　“难道……希利安先生，这位是……朔殿下吗？”
　　希利安慢吞吞地点点头。“对，就是他。瑟雷玛亲王和黛娅王妃的长子，王国的第四继承人，朔·拉赫伊·奥维杜尔。”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朝向的，是华楠这边。华楠机械地回望他，眼光晦暗不明。
　　“没想到……真没想到……”恩里克医生连声惊叹，“朔殿下竟然还在人世，真是奇迹……”
　　“……不是什么奇迹……只是不小心没死而已……”
　　房间里突然浮起虚弱无力的气音，三人几乎同时一怔，又几乎同时冲到床边。
　　“喂，朔，你小子！”直到方才始终平抑着的希利安，此刻骤然失了常态，面孔被骤然爆发的喜悦照亮了。“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话我可说不出来！我只能说，你的命这么硬，真的太好了！”
　　朔色泽黯淡的眼珠转向明显语无伦次的希利安，勉强绽出一丝微笑，“……真高兴还能活着见到你，希利安。”
　　“我们也是一样，殿下。”恩里克医生灰蓝的眼里现出暖意，“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恩里克·拉米纳西斯。您的伤并不十分严重，看您现在的样子，应该很快就会康复的。”
　　“我怎么会忘了您呢，医生？当年您从皇家医学院毕业，得到嘉奖觐见的机会住进皇宫时，我还偷藏过您的药箱呢。”朔的话音低哑干涩，语气却是异样地愉悦轻松，“能够见到你们、听到你们的声音，就是我的良药。”
　　体谅他体力不支，尽管有一肚子话想说，希利安还是让他先休息，叙旧留到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回头，看到华楠还僵在原地没动，眼神微茫，希利安想要说什么，被朔的声音阻住。
　　“……我的事，我自己来告诉那家伙。”
　　视线在床上的人和床边的人之间逡巡，希利安眉头浅浅一颦，即刻又舒展开。“真抱歉，洛先生，这家伙从小就是个麻烦，就请你陪陪这个任性的伤员吧。”
　　望着他笑起来眯成弯月的眉眼，华楠恍惑的脑子里忽然清明了一瞬，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希利安，就觉得莫名熟悉——这个人的面容、五官，甚至微笑的方式，都与那个男人，那个朔?拉赫伊有六七分肖似。
　　希利安和恩里克退出房间。一时间，沉默在空气里弥散开来。就在华楠以为那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听到了朔的声音。
　　“过来。”
　　伤成这副惨相，还有什么资本颐指气使？华楠禁不住气闷，但转念想到，这人毕竟是为保护自己才受伤的，便依言坐到床沿。不料对方并不至于此，继续发号施令。
　　“躺下。”
　　“干什么？”华楠向下睨他，居高临下的感觉真是不错，尤其是对着这个人。
　　“……别大惊小怪。我没力气大声说话，你坐得太高，我跟你说话费劲。”
　　“……”洛华楠叹了口气，还是顺从地在他身边躺下。平时，这人气焰嚣张的时候自己敌不过他；现在，他难得一见现出弱势的时候提出要求，却让华楠感觉更加难以拒绝。
　　床倒是够大，不过伤员一个人享用中央的位置，华楠只能挤在床边，感觉不怎么舒服。他把身子侧向内，屈臂枕着。
　　朔直直地凝视着天花板，碧澄澄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侧颜可以用恬静形容。华楠见过他无表情的样子，却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曾经的一切给他留下的，是能让人如此宁静的回忆吗？
　　“你想问什么？”
　　“呃？”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转向了自己，华楠心头一突。
　　“……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么？”
　　朔用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望了华楠片刻，无言地又转了回去。
　　“我的身份，就像那个希利安说的那样。……那个小子，从小嘴巴就不严。”
　　“你跟希利安先生从小就认识？”
　　“他的祖母米西迪雅公主和我的祖父是兄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原来如此，有血缘关系，怪不得这么像。只不过，像则像矣，给人的感觉却完全迥异。
　　“你是哥哥？”
　　“我看起来像当弟弟的么？”
　　华楠叹了口气。如果是哥哥，应该多少能体会同样有个弟弟的自己的心情吧……


第52章
　　不对，似乎有点跑题。明明该惊诧的不是这个，开了小差的思绪却怎么也回不到正路上去。
　　“……你真的是那个什么王子？”
　　“……‘那个什么’给我去掉。”
　　身为勋爵的希利安自然不会拿皇室开玩笑，更何况对方是他从小熟识的表兄。洛华楠推断，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表现出一点惊异。他猜自己一定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久了，大脑的回路多少跟常人有点不一样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来到这个国家后接连不断受到各种现实的震撼，所以听到这种传说一般的故事时反而不吃惊了。
　　身边的人没有再开口，华楠也不追问，静静地同他比肩仰躺着。渐渐地，一丝丝倦意如雾气般袭上身来，意识不觉变得朦胧。就在这种似梦似幻之中，男人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什么’王子，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王室叛乱中。”
　　华楠倏地一激灵，发现自己几乎睡着。他睁开，酸涩的眼珠转向突然开始讲述的男人。
　　“……他的父母和随从在他眼前被人杀害，他侥幸逃出王宫。天下着大雨，被杀的侍者卫兵在身后躺了一地，地上的积水染成血红……”
　　华楠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男人这种说话的方式他不曾听过，那声音宛如一张老旧的唱片，空洞而模糊，听上去不像是从喉中，而是从身体某个不知名的部位发出。
　　那也许，是他的记忆，在讲述着那些猩红的往事。
　　话音戛然而止。半晌，身边的人吐出悠长的一息。
　　“就是这样。希利安那家伙说的，名叫朔·拉赫伊·奥维杜尔的男人已经不在了……还活着的是……Jade，在被抛弃的世界里游荡了十九年，现在回来企图垄断奥维杜尔黑道的前佣兵。”
　　这番自欺欺人的话说得何等流畅自然，洛华楠差点儿就信了。
　　“……那你为什么还说，你真正的名字是朔·拉赫伊？”
　　“你听错了。”
　　“……”
　　这么一来，华楠倒真觉得，比起黑帮头子，此人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个性，更像一个皇帝。
　　“我的耳朵还没不正常到幻听的地步。”
　　“那就是我说错了。”
　　“……临终遗言也会说错？”
　　“谁告诉你那是临终遗言了？我只是被你叫烦了，精神恍惚而已，就像在说梦话，可是不一定做梦的时候才会说。”
　　“…………”
　　华楠一时间忘了他们此前正在进行什么话题，“梦话不在做梦的时候说，还会有什么时候？”
　　“当然有。”男人一直指向天花板的视线终于转过来，向着华楠，眼里倏忽闪过狡黠的光点，方才讲述过往时的阴郁已然消失不见。“比如……做`爱的时候。”
　　华楠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男人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难道……那种时候，我说过什么……？”
　　朔露出一丝慵懒的笑意，“想不起来么？那天晚上，在旅馆的露台，你……”
　　洛华楠被他眼里的意味深长盯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一面脑子里还得拼命回想那个晚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梦话。如果是清醒时说的话还有可能想起来，如果是到了后面神志迷蒙的时候……回忆了半天什么头绪也没有，脸颊却隐隐发烫，心脏也越跳越快。
　　下意识地拿眼角去瞟那人，对方幽深的碧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朝向自己。这男人为何这么可恨？洛华楠心里咬牙切齿，自己奇怪的反应一定已经尽收他眼底，面上却表现出一派悠然从容，存心观赏自己的窘态。
　　“我想不起来。”他索性举了白旗，“大概真的是梦话吧。不是说人做梦大多数都想不起来么？一定不是在REM阶段做的梦吧。”
　　话音一落，原本绽开在男人唇边的一缕悠哉笑意骤然消失了。他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却明显冷了下来。他把脸重又转向天花板。
　　“不用再想了，反正只是胡话而已。上来。”
　　“咦？”华楠还来不及如蒙大赦地松口气，就又因男人的命令怔住。
　　“我给你讲了大半天故事，讲得口干舌燥，你该不会以为是免费的吧？”男人碧绿的眼珠斜睨过来，闪烁着一点精光。
　　华楠呆呆地瞪着他，脑筋因为僵硬变得迟钝，“你是说……”
　　“别浪费时间，自己坐上来，完事了我要睡一下。”男人低哑的声气中毫无温度。他用完好的手掀掉碍事的被子，指了指自己的裆部。
　　焐得微微温热的皮肤突然遇冷，华楠倏地打了个寒颤。看到男人冷淡催促的动作，他定了定神，“……还是不要了，你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