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华楠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朔看清来袭的人便知道是阿斯塔尔在主使。
“他的父亲,就是在那场宫变中死去的贺拉斯王储。”
洛华楠吃了一惊,他们刚才谈话里的意思,难道不是叫阿斯塔尔的人设计杀死了贺拉斯王储?
“贺拉斯王储年轻的时候出国游历过十六年,回国的时候,从阿拉伯的一个小国带回一个女子和一个七岁的小孩,就是阿斯塔尔和他的母亲。王储说,这是他的情人和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阿斯塔尔了。
第63章
“不过,对于阿斯塔尔的身世,大多数王室成员都很怀疑,毕竟王室是很排斥外族血统的,特别是阿拉伯那些内乱纷争不断的地方。”希利安回忆,“听说,当时以智者院院首图林为首的权臣们都极力反对把阿斯塔尔母子留在宫里,但贺拉斯贪慕美色,还是坚持己见,阿斯塔尔也是名义上的长子。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母子冷眼相向,贺拉斯的第一王妃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大家的冷漠更变本加厉,母子两人住在偏远的侧殿里,贺拉斯也很快有了新欢,没有人对他们嘘寒问暖。”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辉煌的宫殿里有这样一个凄冷的角落。这个人,希利安下意识地望了望沉默得像块黑色磐石的男人,就是朔。
华楠怔怔地听着。在希利安的追忆中,九岁的朔在春天的橡树林中奔跑,红润的脸庞沾染了汗水,金发上跳动着枝叶间透下来的阳光,身后跟着四岁的希利安。
穿过橡树林,跨过架在明澈溪流上的石桥,跑过一片长满草花的野地,就是那座孤零零的冷宫。即使在如此明艳的日光里,那座建筑也显得阴冷。在房前青苔微生的台阶坐着古铜皮肤的瘦长少年,银灰色的长发遮不住眉间淡淡的沉郁。看到朝他跑来的男孩儿,他站起来,脸上仿佛被阳光照亮了一般,笑了出来。
也许,对于他而言,朔就是阳光,横冲直撞地闯进浓云密布的心胸。那是他所接触到的,来自这个陌生国度的第一缕温暖。
仅有的知交玩伴,形影不离的三年。是什么改变了,让这个阿斯塔尔对朔和他的亲人痛下杀手?华楠难以理解。
“我也想不明白,阿斯塔尔为什么会……当时我毕竟还小,跟阿斯塔尔的交往没那么深,我只觉得他安静得有点孤僻,为人还挺温和。”希利安把手插进棕褐的发中,眉头微蹙,“但是,似乎是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给人的感觉变了,阴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
希利安絮絮地述说着,虽然其中有些是来自传闻。对于童年时代三个少年之间的往事,当时尚是幼儿的他印象本应模糊,但不知为何,三个人嬉闹谈天的样子,甚至阿斯塔尔难得一见的会心笑容,却在他的记忆当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眼看这两人又双双陷入沉默,好容易顺畅进行的话题又要止息,华楠觉得这两人没有单聊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朔习惯于隐忍,恨不得把所有与他有关无关的重负都吞到肚子里,凝成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这样说来,昨夜他那一番肺腑简直堪比北极见到企鹅,实属鲜罕。华楠也不知道他究竟受到了什么神秘感召才有此一举,不过,却很受用。
他想看他在自己肩头,听他讲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这个行止皆不由人的男人,一举一动,总能毫无理由地牵动他的眼与心。
“……这就是你多年前预定的目标,对么?”
不出意外,不仅希利安,男人那双波澜不兴的翠眸也偏转了过来。
“你昨晚说过的。”华楠声气不变地提醒。男人顿了一顿,嘴角似乎上翘了一下,即刻消失,速度快得让人以为看错了。
“‘昨晚’。你记的倒挺清楚。”
华楠立时感觉胸腔腾起一股热气,噎在喉咙里。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别过视线。还未理顺好呼吸,便听到了男人的话音:
“你说的对。这就是我的目标。”
华楠缓缓转过脸,感到颈后发僵。他终于明白,男人口中所谓的“目标”并不是返回祖国,而是像希利安说的,向阿斯塔尔复仇。在听到希利安说出这个字眼时,感触并没有那么鲜明,而在听朔亲口提到“目标”之时,一股沉黑的寒意猛然攫住了他。
朔说到就会做到,他一向如此。他誓要让阿斯塔尔血债血偿,这是长久以来便认定了的,就像他打从懂事便清楚自己是男而非女,叫什么名字哪里出身一样,是他人生中已成自然的一个部分。
沉吟半晌,希利安又开口了,声气有些滞涩。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朔,你必须慎重考虑。现在奥维杜尔虽然有夏维尔这个国王,但人人都看得出他只是个傀儡,真正的掌权人是阿斯塔尔,他边上还有个国王近侍长兼智者院院首图林。”
夏维尔和他死去的父亲贺拉斯王储一模一样,沉迷于享乐,希利安叹息道,身为枢密长的阿斯塔尔便投其所好,致使夏维尔无心王政,把国事全交托给阿斯塔尔,算是夏维尔远亲的图林,也只能分一杯羹。
就像平静海面下的涡流,这个男人不让人看穿的外表下,不知包藏着怎样的野心。他一面在无可奈何的表象下随心所欲地问政,一面却在暗地里不断扩充改编军队,一点一点将军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就算说奥维杜尔军基本成了阿斯塔尔的私人武装,也不为过。
“那皇家就任他为所欲为么?”华楠禁不住质疑。他对君主政体不太清楚,但王室总不至于是一群傻瓜吧。
“毕竟阿斯塔尔也是王族血脉,夏维尔还没生育,阿斯塔尔是唯一的继承人,智者院那帮老糊涂根本奈何不了他。而且夏维尔在治国方面的才能跟阿斯塔尔当然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大家还得仰仗他。”希利安解释给华楠听,眼神却飘向始终沉默不言的男人,目光中染着忧郁。
“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也早就明白了吧,朔,现在的阿斯塔尔俨然就是这个国家的代表,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向他复仇,就是同整个政权为敌。”
沉重地低下头,他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坦白说,该不该劝你放弃报仇,我不知道。”
第64章
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可是希利安忧心纠结的究竟是什么,华楠相信,朔一定清楚。
朔将要做的事会有怎样的风险,希利安非常明白,身为亲友,他不可能赞同朔去复仇。但他也清楚,就如同华楠也清楚的那样,没有谁阻止得了朔。无论阿斯塔尔有着怎样的势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代价,向阿斯塔尔发起挑战,直至其中一方颓败而死。
究竟结果会如何,华楠不敢想象。他只知道,无论胜败,朔也早已将自己置于死亡天平的一端。
不知不觉散去的寒意又聚拢了。他微微战栗了一下。
“……希利安,你说过,‘这个国家期望着改变’。”
华楠猛地抬起头,看到哑然已久的朔,唇角绽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朔……”
“我很清楚,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所以,我才不想把你卷进来。但是,你应该很明白,我是不会停止的。”
“和阿斯塔尔开战,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私仇,这一点不需要任何粉饰。如果他站在奥维杜尔背后,我就与奥维杜尔为敌。无论如何,我要和阿斯塔尔战斗到底。”
果然。
听他这样说,希利安凝重的神情似乎霍地松动了一下,就像发条上得过紧的机械自然延展了一瞬,运行得流畅了些许。
朔毫无动摇的坚定感染了旁人的情绪,反而令二人都沉静了下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从小就这样,对于别人的劝告向来从头听到尾,但是自己决定的事是绝不肯改变主意的,就连敷衍别人一下也做不来。”虽然并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回忆,希利安还是禁不住失笑。这一点华楠深有同感,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棵不会打弯的青栎树,也许他是生性耿直没错,但华楠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不屑于说违心话。
“说得好像你比谁都了解我,当时明明还是个小不点来着。”朔淡淡地勾了勾唇,忽地收起笑容,“希利安,我还是希望,你离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我,也不要试图去忤逆阿斯塔尔。你是这个国家仅剩的良心,如果连你都不能保全,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希望可言了。”
希利安表情肃然地盯了他半天,突然眨眨眼,莞尔一笑,似乎方才那些话题带来的沉重情绪已经一扫而空。
“我也说过了,朔,我已经脱不了身了,从昨晚我扶你走进这里的大门开始,你和我就是盟友了。”
“……那不是我的意志,不能算数。如果我清醒,绝不会踏进来的。”
“可是,你已经在这里了。”希利安心平气和地强调,余光从华楠面上扫过,“我想,也许我跟洛先生相识,就是我和你重逢的缘分吧……”
朔没再说话。华楠看看满面笃定的希利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朔,再次确认,这俩人真的是由内到外,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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