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是不是告诉晓冬,送她回家的女孩拿着琴谱,会弹琴,很漂亮,于是晓冬一见着你,便对号入座了。”黎漠笑着调侃道。
“不知道,不过,晓冬对一个人好,是一点都不打折的好。”管蘅站在楼下,再一次回头看着楼梯口。多少次,她和晓冬牵着手上楼梯。楼梯的灯一直坏着,楼道上黑黑的,晓冬说扶栏上灰多,不让她扶,总是牵着她上楼。
周晓冬在黎漠的脑海里现在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轮廓,具体的面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很能干、很坚强。作为女生,也许她骨子里也有柔弱、纤细的一面,只是这样的家境,让她过早地独立,过早地成熟。“汇贤佳苑那边的拆迁款,吉林一定会全力争取最高的金额,那笔钱可以让叔叔、阿姨安然度过以后的岁月。似乎,每一个她所在意的人,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黎漠轻轻拥过管蘅。
“她很小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习惯了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可是她忘了我们会想念她。”管蘅轻声抽泣。
太阳落山了,西方的天空被橙色的晚霞铺满了,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几朵,清雅的香气零零落落飘荡着,厨房里管爸爸油锅炸得啪啦啪啦的,院子外面香樟树的叶子随晚风微微翻卷着,这种温馨安宁的画面,黎漠恨不得找个画框,让这一切定格。他对站在屋檐下的管蘅说:“咱们不回法国了吧,就在这住下,我接设计在家做,你带几个孩子学琴,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行么?”
“行啊!”管蘅一脸向往道。
“可是看你这样的天才指挥家被埋没,我会受良心的谴责。管蘅,如果有一天你出名了,你要不要也像那些大师一样,写本传记之类的书,其中有一页写的就是我们此刻的谈话。”黎漠蹲下身,揪了把墙角的蘅芜。老实讲,他现在很讨厌这种草。
“我会出名吗?”管蘅不以为然地笑了,觉得黎漠在拿自己打趣。
“阿尔卑斯山脉横跨在奥地利和意大利之间,那儿有座山峰非常陡峭,有人在那建了条轨道连接了两个国家,可是那时并没有火车从那儿经过。那人说,会有那么一天的。管蘅,你也会有那一天的,所以快想想。”黎漠走到管蘅身边,掸了掸掌心的泥土,抱住她。
管蘅真的认真想了下:“如果有那一天呀,我可能会写本和音乐有关的书,但是关于我的感情我的生活,那是我内心最珍贵的财富,我很小气,不愿和别人共享。”
“知道么,我很喜欢小气的女子。”黎漠哑声道。两人深情相对,尔后静静相拥着,一起抬头仰望,北斗七星正悬挂在天边。
这年巴黎的五月,雨水突别多,管蘅出门,总在包里放把雨伞。黎漠只陪了她两天,扔给她一张巴黎市区的交通地图,就什么都不管了。他说你不是个观光客,你以后是要在这座城市生活、工作、定居,你必须去亲近它、了解它、融入它。管蘅被逼得法语在一周内突飞猛进,对地铁的几条线,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是能戴着耳机,像一个在这里生活多年的巴黎人,从容自如地在各个区上上下下。
管蘅常去的地方是黎漠的工作室,还有塞纳河的左岸。
黎漠的工作室,除了喝下午茶的休息室收拾得清洁、雅致,其他地方可以用一个“乱”字来形容,桌上、椅上、柜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文件,神奇的是谁要找个东西,俯下身去,一拿一个准。管蘅每次过去,都是小心地在门口站会,然后就呆在休息室里。才几个月,工作室就接了几份大设计,几个合伙人忙得脚不着地。黎漠说法国人很讲究生活质量,下午三点之后天大的订单,也会置之脑后,但工作室刚成立,还不到讲究、享受的时候。
塞纳河左岸,向来是游客云集的地方,东方面孔尤其多。管蘅对其他高雅、传奇的建筑,都是粗粗一瞥,只有巴黎歌剧院,是她一次次来左岸的缘由。到巴黎的第二天,黎索南就带她来看了一场巴黎交响乐团的音乐会。走进那个像首饰盒一样富丽堂皇的休息大厅,她差一点窒息。那个晚上,是贝多芬专场,三个指挥,最后一位上台的指挥叫穆利。黎索南在她耳边说,穆利是欧洲三大著名指挥之一,现在是巴黎交响乐团的客座指挥,也是巴黎音乐学院指挥专业的名誉教授。
她第二次去左岸是傍晚,晚霞的余辉飘浮在歌剧院那巴洛克式的屋顶上,华灯补上,昏黄霞褪,感染得四周的建筑都有那么一层神密的韵味。不远处,有个旅行团的导游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五月,是巴黎最美的时节,这个时节的巴黎,被称为时尚之都、建筑之都、音乐之都、花之都……
管蘅微笑地离开。她也喜欢此时的巴黎,无处不在的雕塑、喷泉、林木,路边的花园,被小雨淋得湿漉漉的斜坡,树下铁质的折叠椅,音乐厅里一场接一场的音乐盛宴,最主要的是在这里,她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和舒适。不需要戴墨镜、口罩,不需要考虑紧迫的日程,不需要担忧附近有没拿着相机的记者、对她恶语相加的柯逸的粉丝,她想去哪就去哪,面包房、洗衣店、超市、书店……她可以在路上慢慢地走,或走神,或发呆,或傻笑。她可以和黎漠手牵手,在树影下亲吻、拥抱、说甜蜜的私语。
到这里之后,每一天,她都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去音乐学院面试,是黎索南陪管蘅过去的。因为时间提前了,学生处的工作人员迟疑了下,但还是同意管蘅一周后过去。
接待管蘅的是位中年女士,打量了管蘅几眼,她请黎索南在外面等候,然后带管蘅进去了。管蘅以后她们会去办公室,没想到她把管蘅带去了礼堂。“这是?”管蘅看着里面的济济一堂,不解地看向那位中年女士。
“指挥系的学生期末汇报演出,你先看看。”她把管蘅领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
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所有的人指挥同一支曲子—西贝柳斯《第五交响曲》的末乐章。
管蘅共看了两个学生的指挥,都是男生,水平差不多,其中一位东方面孔的学生表现稍稍突出点,但是他却遭到了全场一片“嘘”声。那位学生谢幕时面红耳赤,有点忿然。管蘅也呆住了。
不知隐身在何处的中年女士突然冒了出来,拍拍管蘅的肩,示意她跟她走。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推开一扇门,恭敬道:“先生,她来了!”
里面有人应声:“哦,请进!”
中年女士侧身让管蘅进去,接着关上了门。管蘅很想礼貌地问好,可她真的做不到,她只能那么半张着嘴,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愕。
穆利优雅地朝她颔首,请她在沙发上就坐。
“你的申请资料送过来时,我那天碰巧在,说实话,资料很一般,唯一吸引我的是你曾经被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而你拒绝了。为什么?”穆利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带有一丝轻慢地打量着管蘅。
把被柯蒂斯录取却拒绝这件事放进资料,是黎漠的意思,之前管蘅并不知晓。黎漠解释道:这就像你向人家公司投寄履历,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你的存在,你要有一个特别之处。我们不得不承认,柯蒂斯是你的特别之处,我们要好好地把握。
关于拒绝的理由,黎漠也为管蘅想好了。
“心情抑郁?”穆利抬抬眉,似乎很讶然。
“是的,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条死巷,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阳光。”现代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压力,很多人患忧郁症,这个理由很说得通,不过,管蘅那时的心情确实也是这样的。
穆利喔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现在没问题了吧?”
管蘅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你对刚才演出时观众的喝倒彩怎么看?”穆利话锋突然一转。
管蘅想了想,说道:“小泽征尔先生初次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登台,他是与帕瓦罗蒂合作演出《托斯卡》,就遇到了一片喝倒彩。不是他指挥得不好,而是古典音乐,从受贵族保护的时代、资产阶级热心支持的时代,到以企业赞助为主的现在,一路走来,都被视为欧洲最灿烂的文化遗产,一个亚洲人进入这个领域,欧洲人怎会不排斥?”
“一个亚洲男人想在欧洲的古典音乐乐坛立足都如此难,那么一个亚洲女人登台,又会受到什么礼遇呢?”穆利咄咄看着管蘅。
“如果你够优秀,乐团的团员会给你支持,乐评家会给你中肯的评价,观众会慢慢地接受你。”
穆利突然站直了身,拉开门:“亲爱的女士,现在请证明你的优秀给我看。”
他领先向礼堂走去。礼堂里,最后一位学生指挥刚刚结束,穆利走上台,现场在几秒钟的惊讶之后,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他们以为穆利要示范教学。穆利严肃道:“不是我,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他朝管蘅做了个“请上台”的手势。
管蘅苦笑:这哪里是面试,分明是让她知难而退。她硬着头皮上台,没有礼服,只能脱去外面的风衣,只着衬衫、长裤,就拿起了指挥棒。可能是太过震惊,观众们还没回过神来,礼堂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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