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屏幕发出淡淡的光,林向屿想起曾经有个夜晚,胡桃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念着电影台词给他听:“我遇见那么多人,可为什么偏偏是你,看起来最应该是过客的你,却在我心里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努力地在掩饰她哭了。
他这一生,伤得最深的,却恰恰是最爱他的人。
那个人啊,总是一脸笑意地出现在他面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需要她的时候,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那个人啊,用了一整个青春来爱他,然后又用余生去忘记他。
胡桃啊。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飞起了雪,时光轻盈地落在雪花上,踮起脚尖,只剩往事历历在目。深蓝色的夜幕渲染开来,不知从何而来,又将驶向何方的车灯如流水般缓慢向前。然而万家灯火,哪一盏才是彼此的归路?
一个月后,C城的冬天还未结束,天气预报说还会有最后一股寒流席卷中国大陆,林向屿踏上了去墨尔本的航班。
飞机起飞的时候,林向屿忽然想到那年他和胡桃一起从印尼回到中国,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一起坐飞机。
那时候,他满心荒芜,悲恸得近乎抑郁,却又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听到她说:“看,彩虹。”
想到这里,林向屿朝机窗外望去,乌云密布,沉沉一片,分不清是雾还是霾。
出发前,他去找胡琳打听胡桃的近况,胡琳依然愤怒不已:“不是你自己说要放弃的吗?你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
林向屿沉默。他和胡琳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胡琳败下阵来:“向屿哥,你答应我,把我姐带回来。”
他摇头:“这个我没有办法承诺。”
“那你去干什么?”
林向屿抬头看了看天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梦里见到的人,醒来后就应该去见她。”
他还想再见一次,他生命里的彩虹。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飞机在墨尔本落地。南半球的夏天,阳光强烈灼眼。林向屿按照胡琳写给自己的地址,找到胡桃住的公寓,他紧张地站在公寓门口,手心汗涔涔的,按了门铃,没有人应答。
林向屿猜到她大概是出门去了,于是走下楼,在公寓便利店旁的长椅上等她。林向屿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坐下来读,这样容易让他的心平静下来,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
他保持着每天都要学习和阅读的习惯,即使毕业好几年,也从来没有间断过。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林向屿合上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正好一束车灯照过来,车停在公寓的门口,有人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走下来。
胡桃穿着深蓝色高腰牛仔短裤,将上身的白色衬衫束进去,短发扎成一个小小的髻,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她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沉甸甸的,站在窗边冲车内的人挥手再见。
林向屿坐在长椅上,他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刻,林向屿有一种非常、非常奇妙的感觉。
她好像生来就在他的生命里,永远在那里。
可是她又确确实实离开了他。他们之间,隔着往事的洪流,隔着岁月的仓皇,隔着天涯和海角,隔着白昼与黑夜。
胡桃没走两步,忽然身后的车亮了双闪,有男人从车上下来,大声叫她:“胡桃!”
胡桃和林向屿一齐向他望去。
周珩笑着说:“生日快乐。”
胡桃也笑起来:“谢谢你。”
他站在马路边,欲言又止,只好伸出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胡桃走上去,也伸出手,然后按住男人的左手,把它放下去,又抓住他的右手,放下去。
胡桃继续笑:“我过生日还是你过生日?”
“你过生日。”
胡桃点点头:“知道就好。”
然后她转回身,背对着男人,挥了挥手:“路上小心,早点回去,你明天——”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胡桃一只手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另一只手脱力,购物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便利店的白炽灯灯光透过落地窗落在林向屿身上,她看见了他。
胡桃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是梦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向屿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后,挡住了他身后大片的光。
他走到胡桃面前,习惯性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像这十六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上百次,上千次。
他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恍如一梦,他说:“生日快乐,胡桃。”
胡桃憋了好久,才把涌到眼眶的眼泪憋回去。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林向屿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指了指她的头发:“短发很好看。”
胡桃又想哭又想笑:“以前你就说过了。”
“嗯,”林向屿说,“南半球的天气真好,C城都下雪了。”
“是吗,”胡桃说,“真好。”
林向屿想问,下雪有什么好的,可是他没有。
他们像老朋友一样,云淡风轻地聊着天气,绝口不提分开的时光。
等胡桃想起来,回过头,才发现周珩已经走了。她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是周珩的消息,他说:“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胡桃握着手机,想回复什么,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
2.
胡桃带着林向屿回到她住的公寓里。屋子面积很小,但是干净明亮,和胡琳的凌乱邋遢截然不同,胡桃就是那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女孩子。
胡桃问他:“你怎么来了?”
“出差……”林向屿还是不习惯对她说谎,眼睛不停地向两边瞟。
胡桃笑了笑,没揭穿他,她自顾自地说:“我在这边做中文老师,不知道是不是这边阳光充足的原因,长高了两厘米。”
“是吗?来量量。”
胡桃就真的找来了卷尺,脱掉拖鞋,赤脚踩在地上,让林向屿量。
“……真的高了啊,”林向屿看着卷尺上面的数字,“我在美国待了四年也没见长高,华盛顿的日照不足。”
“你已经够高了。”胡桃笑着踮起脚尖,去碰他的头顶。
林向屿笑笑,站在原地让她摸个够。在胡桃的手碰到他头发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胡桃。”
胡桃抬眼看他。
开了口叫她,林向屿却没想好要说什么,他的脸微微泛红,别过头。
胡桃问:“大家都还好吗?”
“嗯。”林向屿不得不回答她。
“你呢?”
“挺好的,”他说,“公司发展得不错,C大今年还邀请我去讲课,海洋生态学。”
“真好,你一直都那么厉害。”
“那你呢,想过要回国吗?”
胡桃抬头看他。林向屿眼里带笑,可是手心的汗水又涔涔渗出来。
“不了,”胡桃摇摇头,“我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
“是吗?”
“挺好的,”她说,“简简单单,不会太开心,但是也就不会不开心。”
林向屿欲言又止。
胡桃打断了他:“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向屿苦笑。
“谢谢你来看我。”她说,“我很开心。”
“……我也是。”
胡桃伸了个懒腰:“困死了,睡觉吧。”
胡桃住的是单身公寓,只有一张床。她把被子抱出来,在沙发上给林向屿铺了一个临时的床。
过去的时光里,他们很多次同睡一室,初中的时候,她去他家中打游戏,两个人玩《仙剑奇侠传》入迷,天天因为赵灵儿和林月如吵个不停,有些时候玩得忘记了时间,林母就将胡桃留在家中过夜。
后来她去美国找他,他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去方子望的房间睡地铺,半夜两个人偷偷爬起来,在厨房吃夜宵,煮红酒。
再后来,他回国,刚刚创业时,常常就和大家一起在公司过夜,胡桃便陪着他们熬夜,斟茶倒水的事,她也做得甘之如饴。
许多许多个夜晚过去,今夜是最安静的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了。
“林向屿,晚安。”
“晚安。”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孤零零地照在他们身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相遇和离别,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些人没想过要失去,此刻却永远失去。
第二天胡桃醒来,才发现林向屿一夜未睡,他坐在电脑前,正在和别人开视频会议,为了不吵到她,他戴着耳机,没有说话,一直在打字。
“你醒了?”
“你没睡啊,”胡桃说,“有什么急事吗?”
“嗯,”林向屿苦笑,“突然收到一个消息,是个好消息,但还是要处理一下……胡桃,我等一会儿就要回国。”
“回国?”胡桃一愣,“这么快?”
“是啊,”他说,“事发突然。”
“啊,还说带你在墨尔本玩玩,”胡桃遗憾地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下次吧。”
林向屿静静地看着她,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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