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琊移开视线,轻声打趣道:“又换了?可以啊你,净是大蜜。”[11]
唐季飞没接话,朝女人走去,以哄人的温柔语调解释情况。
女人套上男士体恤,同李琊打了个招呼。
这儿也没有沙发,李琊随意坐在茶几旁,对她晃了晃手指以示回应,“没打扰你吧?”
“没。”女人拢了拢头发,起身说,“百闻不如一见。”
“怎么,唐季飞总说我坏话?”
女人笑着说:“他会讲你坏话?”
唐季飞去厨房取了一瓶朗姆酒,又在电视柜下面拣了一叠纸杯,走来说:“将就将就。”
李琊一边倒酒,一边说:“懒的你,杯子都不愿意洗。”
女人说:“现在这样儿还是收拾过的,男人就那德行儿。”
李琊垂眸,“也不全是。”
三人分饮,一瓶酒很快见底。
李琊撑着额头,自己也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铃声响起,唐季飞结束与女人绵长的吻,含着醉意说:“喂,山茶,你电话。”
李琊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挂断,方才清醒了些。她揉了揉额角,站起来说:“我走了。”
唐季飞说:“这么晚了……我送你?”
“算了。”
唐季飞执意要送,却也拗不过她,最后只得说:“到了给我说一声。”
李琊应“好”,独自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空间。
沿途有裹着箱纸而眠的大爷,
有骑单车的青年,有讨论着游戏的闹哄哄的小孩们,却没有她需要的身影。
李琊觉着自己有点儿作,见不到叶钊时,就算写没有回音的信,也要凸显存在感;终于将人盼来,却又玩心理战,非得端着不可。
能怨谁?全怪那个混蛋,将她耍得团团转。
李琊愈想愈闷气,闯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打最廉价的罐装啤酒,坐在窗前的用餐区大口饮用。
电话铃声再次作响,她拧眉接听,不等对方说话,气势汹汹地大骂一通。
电话那头的人呼了一口气,淡然地说:“你到底哪儿学的这些话?”
李琊拭去唇角溢出的酒,反复看了好几次屏幕上的号码,惊疑不定地说:“叶钊?”
对方听出她语调里的不寻常,沉声说:“喝醉了?”
她吃吃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你管我吗?”
叶钊颇有些无奈,“李琊。”
“我跟你讲,女人喝醉了好危险的,捡尸知道吧?你们怎么能造这么多词儿来贬低——”
“在哪儿?”
“不知道,我不知道叶钊。你听我说,叶钊,你回答我。”
“嗯?”
“你想我吗?”
良久,她听见细微的电流声,还有他的呼吸,“想,想得快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尖果儿:北京方言,指长相漂亮的女孩。非特定语境下,不含“果肉皮”(groupie)的意思。
[11]大蜜:北京方言,指长相出众、身材高挑的女孩。
第五十一章
宾馆的房间里,泡面的气味还未散去,电视播放着晚间法治新闻。
叶钊坐在床沿,一手握着拉罐啤酒,一手拿着手机。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如此反复,页面始终停留在一串号码上。
据说记忆力好与否能佐证一个人的智商。李琊记性很好,无疑很聪明。叶钊记性也很好,但他认为自己很蠢,至少在这一刻。
叶福龙离世,亲属放弃继承权,亦不再背负债务。叶钊就像娃娃机里的玩偶,命运是天真又邪恶的孩童,挑挑拣拣终于肯放他生路。那孩童甜蜜地笑着,告知他“你自由啦!”他却觉得好阴森。
比起轻量的玩偶,过去数年经历的事情更像巨大的陨石,砸在他背上,砸得脊梁几近断裂,逃脱不得。突然不再负重,他感到无所适从。
这些磨难对于作家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但对于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来说,是比业火还令人难忍受的煎熬。
过去他没有办法给她一点儿庇护,她或许不在意,但他在意。而现在,要真正的陪伴在她身边,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叶钊没再给杂志供稿后,利用零散的时间整理了过去写的理论批评。此番来北京,一是出版公司联系他再版的事情,二是争取某得一职,最重要的还是,见她。
原想准备妥当后,堂堂正正出现她面前,可心底那份少年心性在叫嚣,吵嚷着:“还等什么!”
叶钊似乎醉了,竟不受理智控制,拨出了她的号码。
第一通电话得到忙音回应。
少年的气焰灭了些许,换作成年人犹疑地问:“她睡了吗?在忙吗?还是和她的……”
他再次按下拨号键,这次清醒而冷静。
毫不意外的,谩骂噼里啪啦袭来。
叶钊无奈地笑笑,轻声搭话。
当听见对方提问的时候,他着实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很久没有表达过情绪了,其实不晓得如何开口,但这不是小说,他需要抓住真实,需要像曾经的女孩那般,勇敢无畏。
于是他说:“想,想得快疯了。”
电话里没有声儿了,片刻后传来便利店的提示铃音,他在短暂的“欢迎光临”里听见低低的呜咽。
叶钊喉咙发紧,哑声说:“李琊?”
呜咽也听不见了,只有便利店里细微的响动。
他放低声,亦放低姿态,“我来找你好吗?”无人接话,他又问,“好不好?”
李琊拖长音“噢”了一声,“……云景南大街,音乐学院斜对面的便利店。”
叶钊将啤酒放在床头柜上,同时捏瘪了瓶罐。他胡乱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将要关门的时候,又想到什么,返回打包行李。
*
天蒙蒙亮了,狭窄的长桌上悉数倒着空的啤酒瓶,女人头抵在其间,长发和手臂悬空,任谁看都是烂醉的模样。
来换班的职员瞧见这番景况,与同事窃窃私语。
李琊略略偏头,瞧了他们一眼,没力气再引发口舌之战,转而看向窗外。路面看上去没有下过雨的迹象,落叶或零零散散或堆积在树根周围,等人来扫。
她觉得自己很有耐心,好似与这落叶一起走过发芽、生长、死亡的漫长周期,还在等人来寻。
她一直给他写信,真正想要说的绝口不提,她以为是可以独自承受的,以为可以在音乐里消解、治愈,可她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坚韧。
整理旧账,接受事实,她消极抵抗,亦积极生活。换了地方却是旧瓶新装,她仍旧置身漩涡,甚至比过去还没办法逃
脱。
会有人知道吗?即使是泥泞里的野生山茶,那也是弱不禁风的花。
*
不多时,一辆的士在路边停泊。从影影绰绰看不清明,到那人走近玻璃窗前。
叶钊扫了一眼长桌,扬了扬下巴,示意里头的人出去。
李琊笑了笑,以唇语说:“我不。”
他指了指手边的箱子,又是点头又是招手。
她稍稍眯起眼睛,有些不悦,却还是从座椅上起身。
像中年人社交,见面先散烟。
李琊笑了一声,接过烟,拨开深蓝的金属打火机盖,拇指在转盘上一划,自顾自点了火,就将打火机揣回兜里。
叶钊捏着过滤嘴,也不拿出自己的打火机,静静的等着。
“了不起。”她似有嘲讽地说,重新摸出打火机,为他点燃烟。
他吸了一口烟,让唇齿与过滤嘴分离,说:“谢谢。”
李琊挑眉道:“Незачто。”(俄语:不客气)
叶钊愣了一下,她的发音很标准,不像信中所说的“学了点儿”,试探般地用俄语说:“打火机很漂亮。”
李琊听明白了,但不想再玩语言游戏,笑着说:“还以为你又讲‘再见’。”
叶钊深吸了一口烟,“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Ялюблютебя”,在俄语里,只有对爱人才能讲的“我爱你”,讲这句话的人却将其解释成“再见”。
“叶钊,戏耍人很好玩吧?”她直直睨着他,醉意明显。
他顿了顿,说:“不是。”
“现在呢?”不等对方答话,她挥了挥夹着烟的手,“算了,我不想听。”
“是吗。”他的语调听来有一分失落。
李琊朝前走,踉跄一步,被他即时扶住,就在一瞬间,想也没想地将额头抵在了他颈窝。
叶钊感受到她呵出的温热气息,指尖微颤,差点儿拿不出烟。他抬起下巴,又往她脑袋靠了过去,低沉道:“Ялюблютебя。”
李琊闷在他颈窝里,咯咯地笑了几声,往后退了些,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距离仅有一拳之近,叶钊没法再忍受似的,捧起她的下颌角,吻了上去。
不存在任何前奏,径直掠过齿间缝隙,触及她的上颚。
猛烈又急切,如初尝滋味的未成年,她却没闲心嘲笑,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后跟,更加、更加凶横地回应。
两支烟被遗落在地,共赏这场不晓得是争斗还是亲昵的热吻。
清洁工人拖着茸茸的掃走从路口扫到这头,便利店响起“欢迎光临”,天完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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