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有车要停靠,响了一声喇叭,时新月的妈妈只能往前蹬了两下车子,嘴里说:
“我一会儿去收个旧马桶放上面,你也在这儿坐着?”
斗嘴的时候何雨什么时候输过?
她直接说:“行啊,马桶盖子一盖,我还有个椅子坐呢。”
“……行吧。”
坐在三轮车上,何雨突然觉得时新月这妈也挺有意思,比她想象的有想法有勇气,就是脑子被生活夹歪了。
何雨真的跟着时新月的妈妈去小区收废品,路上就跟她说着不能以暴制暴处理事儿的道理,犹如白龙马驮了个唐僧。
收废品的工作不好干,新区这边的小区越建越好看,保安也越来越难缠,喇叭里录了声音,别说在小区里面,绕着小区放都会被赶走,所以只能等人打电话送生意上门。
“我来收废品的,4号楼2单元1803。”
“你等等。”保安联系了业主,又让她们做了登记,才让人进去。
是的,“她们”,何雨也做了登记,名字写的是“何雨”,电话留的是自己手上这个。
废品就是三箱子空酒瓶和一大摞被绑好的纸箱,这一户人家应该是刚装修完,请朋友们来吃了个饭,何雨帮着把纸箱拖进了电梯里,然后眼睁睁看着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写着“收废品电话151********”的贴纸贴在了电梯面板下面。
何雨说:“这个小区管得严,说不定半夜就让保洁给你撕了。”
“撕了再说。”女人低头看看自己的破手机,“怎么今天没人扔马桶啊?”
“你还真喜欢马桶啊?”
“你不懂,马桶这玩意儿大件瓷器不能回收,这样的小区也不让扔垃圾桶里,忙着工作的人只能找我们处理,一个三十,一趟就三十,比收废品赚钱多了。”
女人唠叨着马桶生意经,抱怨着收废品不值钱,在东西装上了三轮车之后她还是蹬着三轮把小区里的垃圾桶都巡视了一圈儿,收获了七八个废旧纸箱子,四五个湿乎乎的易拉罐,还有一个铁盒子,大概是装饼干的。
当然,她也收获了一堆人的白眼。
又一个电话来了,女人蹬着车急匆匆地又得走了。
何雨坐在车后座上,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人,怎么让她脑子里的筋转一下呢?默默这些日子,是不是天天也在琢磨这个?”
“小姑娘,你还跟着我干嘛呀?”
“还不走啊?一会儿我车上满了你坐哪儿?”
何雨翘着两只脚说:“你带着女儿去把你前夫告了吧,这种人不进监狱那就不对。”
时新月的妈妈笑了一声,蹬着车往前走。
“小月她已经有个混工地捡破烂的妈了,再来个坐大牢的爸,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她也不像你是个年级第一的孩子,长得不好,成绩也一般,能考上二本是我家里烧高香了,指不定将来忙一个月赚的还不如我捡破烂赚得多……你说,她再有这么个身份,还怎么嫁人?”
城市里的灯亮了起来。
何雨抬头看着。
风带着时新月妈妈身上的尘土味道,还有废弃酒瓶里的馊气,它也带来了声音。
“我被绑在暖气片上那时候小月才两岁,我说小月你给妈妈喝点儿水,她路还没走利落呢,半走半爬地给我端了水过来……后来我那十万块钱是我本来要结婚的嫁妆钱,我本来想再凑点儿我在你们这儿下面的小县城交个房子的首付,那时候一平米四五千就能找着个小破房,以后也是有落脚了,结果……我记不着我怎么奶她的,怎么抱她,怎么喂她吃饭,我都早忘了,算上在工厂打工,我多少年没见她了呀,可我记得那碗水,我咬咬牙,那畜生说什么我都认了,小月根本不认识我了,我拿了离婚证畜生想反悔,小孩儿鞋不穿就扑出来拱到我怀里了,跟我走了之后,我说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怕人怕得要命,她休息的时候也骑着这个车去收废品,她是把我当妈么?她把我当债主呢……”
路过一家商店的时候,女人停了下来。
“要不要吃根棒棒糖啊?”
她问何雨。
问完了也不等对方回答,一根糖塞进了“女孩儿”手里。
“明明是我得谢你,你今天又帮我搬了东西,给你吃。”
何雨把糖收进手心里。
“要是不报警,你们一辈子不就是东躲西藏过日子吗?”
“他又喝酒又抽烟,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就熬死他了呢。”
女人的目光在烟和打火机上转了好几圈儿,最终还是只买了那一根棒棒糖。
“你回家吧!”
“女孩儿”在那买水,付了钱,给她的回答是又跳上了车。
晚上十点半,何雨带着一身的灰尘回到家,发现女儿不在。
晚上十点半,时新月走出学校门口,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一回头,看见了“何默默的妈妈”。
“阿姨?”
“……我路过。”何默默是这么回答的,很僵硬。
晚上十点半,时新月的妈妈时招娣回到住的地方,一脱衣服,发现了一个崭新的打火机。
第48章 礼物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不是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有露阴癖骚扰学生的事件, 学校门口架起了几盏新的路灯,白的,对于习惯了昏黄路灯的同学们来说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何默默就觉得自己脚下的影子在白色的地面上长长短短令自己很不适应。
时新月走在她的身边, 时不时会抬起头看她。
都说灯下看美人,属于“何雨”的脸庞未施脂粉, 也被这光映得明丽慑人。
四十岁的女人走在放学的人流中十分显眼, 偶尔会有学生转身回头看。
“阿姨,谢谢。”时新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阿姨所说的“路过”是谎言, 她为人内向又言语拙笨, 昨晚在警局可以说是她十几年来口齿流畅的巅峰, 走了几十步才憋出了一句谢谢。
何默默转头看她。
在和妈妈交换身体之前, 她也没跟时新月当多久的同桌, 老师希望她能带动一下时新月的学习积极性, 她也没做过什么。
她对时新月的最大印象是对方的语文成绩十分突出,又偏科严重, 加上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性格, 客气一点可以被称一句“内秀”。
她从没想过为什么时新月会是这个样子。
就像她从没想过妈妈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样子。
从小到大, 何默默其实是个极为有求知欲的孩子,初中物理和化学课本、甚至是课外读物上的的趣味实验和有趣的自然现象, 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做做试试或者验证一下,她想过为什么苹果是甜的, 梨子是酸的,想过为什么雪会剔透,而雾却遮住人的眼睛, 她想过十万个为什么,她长久地渴望知道世间的一切原理,可她没想过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姥姥,自己的同学。
她沉迷于实验室里的显微镜,心心念念天文博物馆里的望远镜,可她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去平视过自己的身边。
“我明白为什么语文老师会那么说了。”
“啊?”
时新月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阿姨会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老师说你的作文总是写生活中很细节的东西,情绪都是真实又细腻的,我……何默默在这方面确实差得很远。”
“啊?不……没、没有。”
“明明就是有。”何默默语气里没有情绪,长久的生活的痛楚,在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儿心里成了诗与酒覆盖着生活的酸苦,与她们参加而过的这些同学不知道,自己坐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你太了不起了。我今天花了五十七分钟的时间来思考,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样……我做不到你现在这样,不,应该说,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存在,如果把你的遭遇创建成一个模型,最后能导向你这个结果的概率极低,更多的情况下是……糟糕的多情况,而我一定是更糟的那种……”
五十七分钟就是她今天考试时候写的作文,与其说是作文,不如说是检讨。
老师居然还认为自己能带动时新月的学习积极性?她这个总是会自怨自艾被妈妈庇护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拥有比时新月更积极的态度呢?
“那是鲜血灌路才越过的荆棘,她的脚上应该白骨森森,可她走出来了,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我们知道在人间的路走起来很快,也知道在地狱的路,走起来会很长……所以她走了很久,很久。”
她今天在作文里是这么写的。
“阿姨,您别这么说。”
何默默语气坚定:“我说的是实话。”
时新月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走到路口,过了马路就是车站。
红灯亮了。
何默默抬头看着那个灯。
“时新月,你还会继续走下去吧?”终于忍不住了,何默默问身边的人,她的语气很轻。
“啊?”时新月抬起头,她的身高比“何雨”矮一截,看背影甚至会被误认为是小学生,“阿姨,您说什么?”
“我说……特别特别了不起的你,一定会继续走下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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