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把闻遥问住了,她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娜斯佳老师。她都来了三天了,老师居然连她来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闻遥愣了下:“老师你不知道吗?伊万诺夫老师他没有提过?”
娜斯佳一听到伊万诺夫的名字就忍不住翻白眼,说:“我哪有那个耐心听他说废话。”
当时他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听见是他就想挂电话了,但一时惊讶于这个老干部居然还会主动给人打电话,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干部已经将自己的学生塞过来了。伊万诺夫也没说太多,只是说了他有个很重视的学生需要去她这里磨炼一下。
“来,你来告诉我。”
于是闻遥只好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比如她想挑战天鹅湖。
比如老师觉得她目前的表演还不太行。
娜斯佳听完,直接说:“那你现在给我来一段。”
闻遥也不怯场,说来就来,将自己之前表演给老师看过的白天鹅又展示了一遍。
此刻闻遥才发现三天的基训对她帮助极大,每一个动作做起来都更加得心应手,也多了更多的细节。
她一边跳,一边心想:这就是老师觉得她还不够好的地方吗?
对细节上的处理?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似乎老师指的并不是这件事,仅凭这一点还远远不足以做到超越。
一段舞蹈跳完,娜斯佳瞅着她半晌,忽然问道:“你很崇拜马林斯基那个伊丽莎白?”
闻遥被吓了一跳。
娜斯佳老师怎么可能会知道?伊万诺夫老师说的吗?
然而她随即就否定了这个猜想,老师绝对不可能将这事随随便便往外说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娜斯佳老师自己看出来了。
……那这得是什么级别的火眼金睛才能看这么准?
在完全不了解她和她妈关系的情况下,居然单凭舞姿就能认出来?这得是对芭蕾舞和芭蕾舞伶们拥有多深的研究和积淀才能做到的?
娜斯佳沉静地看着闻遥,问道:“现在那么多的剧院舞团在上演《天鹅湖》,比马林斯基的《天鹅湖》更知名的也不是没有。你为什么要选择模仿她?”
闻遥顿了顿,迟疑地反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呢?”
娜斯佳是个火爆脾气,但聊起专业来却相当冷静。
她靠在镜子前的杆上,拄着下巴评价道:“如果是十年前的伊丽莎白,或许可以吧。但是现在的她不行。我承认她将白天鹅演到了极致,现在的俄罗斯芭蕾舞者中,很少有能够超越她的白天鹅了。”
闻遥不解。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向她学习呢?
然而问出口的却是:“您认识她吗?”
娜斯佳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说起来我跟她也算是有一段孽缘吧。当年在瓦岗诺娃的时候我和她是师姐妹,她比我低两届。当年剧院来学校挑天鹅舞新剧目的领舞,我和她都被挑中过。后来剧院留下了她。不得不说,她的白天鹅跳得的确是好,在学校的时候就出类拔萃。但是——”
她想了想,又说:“也许正是因为她的白天鹅太过耀眼了吧。”
闻遥歪了歪脑袋,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娜斯佳笑了一声:“你知道的吧?《天鹅湖》的故事。白天鹅与王子约定了在庆典舞会上向世人公开他们的恋情,但是被魔王发现之后,魔王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了白天鹅的模样,在芭蕾的舞台上,是以黑天鹅的形象出现的。因此,正统的《天鹅湖》,白天鹅与黑天鹅一直是由同一个女演员来饰演的。马林斯基的《天鹅湖》与世界上大部分舞团的《天鹅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白天鹅与黑天鹅由两名舞者分别饰演。”
闻遥点头。
“我知道,因为在五年前进行了改编,出现了白天鹅与黑天鹅的双人舞。”
两名女舞者分别将白天鹅与黑天鹅都演到了出神入化、极难超越的地步。
这应该也算是独属于马林斯基版本《天鹅湖》的一大特色,共舞的黑白天鹅,在舞台上激烈的碰撞,非常符合俄式芭蕾一贯的激昂豪放的特点。
如今世界各国的芭蕾流派各有不同。比如意大利流派简劲,法兰西学派妩媚,丹麦学派轻盈,英国学派细腻,美国学派现代,因此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俄罗斯的芭蕾,那就是豪放。
俄式芭蕾注重剧情细节,舞蹈动作大气而刚毅,大开大合。
因此,马林斯基的这一改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好符合了俄式芭蕾的传统风格。
娜斯佳却不太赞同地摇了下头说:“与其说是特色,倒不如说是不得已。”
闻遥一愣:“什么意思?”
“因为伊丽莎白她将白天鹅演到了极致。”娜斯佳非常公正地评价道,“能同时出演黑白天鹅的女演员不在少数。毕竟一人分饰两角的超高难度才是传统的《天鹅湖》最大的看点,也是对女主角最大的考验。纵使伊丽莎白的白天鹅卓越到令世界惊艳,相较之下,她的黑天鹅却不那么出色。也许放在其他的舞者中,她的黑天鹅也是非常优秀的。但是……无法达到如同她的白天鹅一样令人惊艳的高度。”
闻遥怔然,逐渐明白过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为马林斯基第一白天鹅,而不是第一天鹅公主。
娜斯佳:“早些年,在她最巅峰的时刻,勉强还能同时出演两个角色,直到后来几年,逐渐力不从心。她的白天鹅依然优秀,黑天鹅却逐渐失色了。因此马林斯基才不得不尝试做出了改变——另外选拔一位能够与她相媲美的黑天鹅,编排出黑白天鹅的双人舞。”
这样的改编很大胆,也很有创造性。
新剧目首演便一炮而红,从此成为了马林斯基剧院里不断上演的经典剧目。
“听起来很不错。仿佛的确是个追求极致的故事。”娜斯佳平静地说,“只可惜,在我眼里,伊丽莎白的《天鹅湖》是有缺憾的。真正的天鹅湖,就应该是一个人同时饰演黑白天鹅,这是对每一个《天鹅湖》女主角的考验。所以,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单单只学白天鹅,我劝你不如早点回去吧。”
闻遥睁大眼。
她……好像明白了伊万诺夫老师的真正用意了。
第55章 Chapter 55 共情。
《天鹅湖》作为芭蕾的经典, 其实在花滑的历史上也曾经无数次被人演绎过,热门的程度甚至不亚于《罗密欧与朱丽叶》。
与芭蕾不同的是,花滑选手在演绎《天鹅湖》的时候, 大多是选择一个角色来进行演绎。
黑白天鹅之中,又因为黑天鹅的动作难度更大、编排张力更足、表现力更易凸显而被更多的选手选作主题。
比如刚结束的上个赛季中, 青年组俄罗斯女单娜塔莎·尼基塔的自由滑节目就是《黑天鹅》。
如果说白天鹅展现出的是善良、美好、纯洁、高贵的形象, 那么黑天鹅绝对就是魅惑、美艳、阴诡且虚幻的。两个角色在个性与人性上的反差就如同白与黑, 昼与夜,各自将两个极端的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闻遥其实能够理解娜斯佳老师的看法。
但是, 她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芭蕾舞者们拥有变幻的舞台布景, 无数衬托的群舞, 还有更替的黑白舞裙造型,从这些外在的细节上强调黑白天鹅的差异,甚至他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令观众们身临其境,令他们沉浸入故事之中。
而她呢?
女单自由滑,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四分钟多十秒的时间。而且从头到尾一套造型一套曲子。
没有场景变化,没有伴舞与搭档,更没有改变造型的余地。
如何营造出黑白天鹅之间的差异?
唯一能够努力的空间, 就只有乐曲的变奏与她自己表演上的变化了。
这本身就太难了。
而且, 还不仅仅是将自由滑简单地割裂成上下两个段落,不是先演一个白天鹅再演一个黑天鹅就算完, 从故事性的角度来说,最终她还得回归白天鹅——不管是悲剧结尾还是喜剧结尾,最终王子都会回到白天鹅的身边。
也就是说,四分钟的时间里需要进行两次彻底的反转,并且第一次的白天鹅与第二次的白天鹅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别。
这就相当于她在四分钟的时间内得先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然后再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还得保证节目好看,还得保证不让观众觉得她有病。
这怎么演得出来啊?
……除非她精神分裂。
那就真的有病了。
老师这次布置的作业也太难了。
……
娜斯佳老师走后,闻遥去食堂吃过饭,然后就回舞蹈教室继续练。
在学院里练舞最大的一点好处是,气氛真的很足,她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摒除所有杂念。
校园林荫间随处可见正在练习的学生。有的趁着午休在练动作,有的在下腰练柔软度,还有的凑作一堆在那即兴地唱歌跳舞。
闻遥站在镜子前面,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忍不住再次问自己那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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