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他,你知道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要怎么实施完美犯罪?
答案是只要找不到嫌犯,就无所谓。
只要失踪就好了。只要失踪就好了,大海那么大,我们本就是海的孩子,我和他都一样,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那里的,身体被泡沫和碎浪拥抱,接着耳道与鼻腔被海水填斥,每一根发丝都被海流温柔地抚摸拥抱。我抱着他的头颅,在海水的簇拥之下闭上双眼。于是我们一起回到那里,回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回到这个世界最孤独的角落,再也不会见到海面之上的任何灯火。我杀了你,我害死了你,对不起。既然我会将你害死,那我也一起死吧,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生于同一枝叶柄畸形地缠绕着,趁海风起时逃离枝头坠落进安安静静的大海之中。
我开了手机免提,将手机放在腿上。我一边交代尸检报告的细节,一边盯着路况。说实话,疲劳驾驶加上开车聊天,我被隔壁交警兄弟抓了都不冤。
“周围一圈都没监控,那5个可疑人影一个也追踪不到,唉真是。”王副队长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抱怨着。
车子开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老邢在离进山口最近的农家乐里等我们。
“情况还行,我找到他们带队负责的老师,她说为了保证学生安全,会停止活动,白天等学生都起床了就让学生集合,下山。”老邢指了指身后,“不过,孩子们还都没起,你们可以先去找带队老师了解一下情况。”
“那就好。说实话,虽然案子是在南区发的,但是我们也没什么理由让他们停止活动,毕竟现在很多东西都没确定。”王副队长向农家乐里面探头看了一眼,“他们带队老师就在这里吗,还是在别的地方?”
“就在这,然后上面那4家农家乐,每个里面还住着一个老师。”
“有几个点位离山口很远吧?”
“对,我晚上进山的时候是用腿走的。如果跑步的话可能再快些,但也不会快太多。最远的那个,光走上去就得三个小时。这不,我刚下来,还没喘口气你们就来了,挺迅速啊。”
时间差不多,我们决定先在这里吃个早饭。王副队长在吃饭之前,先打了个电话,小水跑去找带队老师问一些情况。我和另外俩同事以及老邢先在桌子旁边坐下,开始吃饭。
“刚发去出租车公司问了,昨天晚上在周围一圈有没有接一个身上有烟味或者血腥味的看着像高中生的,尤其是二十三中学生的。不过要是黑出租就没办法了。哦对了,在校的学生暂且是都排除了,按照时间算,那些学生的作案可能性都不大。现在在问三位死者的人际关系。”王副队长挂了电话,也坐在了桌子旁边。
“这都几点了,拿腿走都能走很远了。而且,要是人犯藏在山里,那就完球咯,得出动一堆兄弟去找了。”老邢三口吃完一个包子,站起来,“你们先吃,我去上面看看他们集合的情况。老师说孩子们七点半起。”
另外一个同事拿一个包子跟着老邢上山去了。桌子旁边只剩我一个人,我一仰脖把剩下的半碗粥倒进嘴里,拽了张餐巾纸胡乱擦擦嘴,去找小水。
“参加的学生来自高一和高二的各个班级,这位老师是现在在教高三的一个体育老师,跟所有参加这个活动的学生都不是太熟。”小水刚从屋里出来,去饭桌拿了个包子啃。
“那就先等学生们集合吧。如果有人不在……”
“啊,有什么证据表明犯人是参加活动的学生吗?”
“不是,王队刚才说的,不在山里的那些学生,暂时都排除了,然后他们现在在排教职工。老王亲自带队去找其他方向,我们就负责排查山里的这些人就行。”
食道深处传来了阻塞的感觉。我向小水摆了摆手,然后赶紧冲到室外的垃圾桶旁边。在呕吐物中,我辨认出跟着早餐一起吃下的药片。
一口气等到早上八点,别的地方都没来消息,山里的学生集合好了。带队老师着急忙慌地跑来找我们。
“缺了……两个人。”
“两个人?”王队把名单递过去,“哪两个人?”
“他们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昨天晚上七点,我们安排大家入住的,七点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老师一边说一边在名单上找到了没参加集合的两个人,在他们的名字旁边画了圈。
我认识的那个少年的名字赫然在列。
有几个人留在山里问询,我和王队下山去布置搜查。
我们路过丽华大酒店——那个不知为何修在偏得要死的地段的高档酒店。
“哎,怎么检察院的兄弟也来了?”
我向王队招手的地方看去。有个穿便装的人正向这边挥手,并且走过来。
“小雪,这位是白检察官,前年调来咱们目岭的,你可能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前年我在养病,没上班。我跟对方握手:“你好你好,我是乔雪,法医。”
“您就是传说中的乔法医啊?久仰久仰!”
白检察官没跟我握手,我的手非常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僵着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好在他马上去跟王队聊天了。“王叔,我休假呢,家里有亲戚结婚,就在丽华大酒店,我不是来工作的。您先忙,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白检察官挥挥手离开了。
“到底是什么人结婚啊,直接把丽华包了,说是连房间都全包了。”王队看着白检察官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我抬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丽华大酒店。虽然在郊区,但这个酒店有整整二十层,还是星级酒店。
“对啊,我寻思着大伙这几天这么辛苦,中午吃点好的,就去他们一楼饭店问,好嘛,说今天不营业,有人结婚,没有请柬,人家连进都不让你进!”
“这么有钱的人,在郊区办婚礼吗?”
“谁知道他们有钱人什么想法啊。”王队点了根烟,看了一眼手机,“——那俩小孩的手机号打不通,手机关机了。也联系了他们的监护人,都不在家。我回他们学校看看,你先在这边留着吧。”
手机打不通,行踪查不到,等了一上午排查消息,我们仍然没能找到失踪的两个小孩。好消息是DNA那边出结果表示尸体上的可疑血迹不属于三个死者中的任何一个,也就是说,那大概率是凶手留下的血迹。坏消息是,目前还没有找到身上有新鲜伤口的可疑人士。那两个失踪的学生因此成了嫌疑的焦点。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们二人。南区案发现场附近也驻守了一些人手,继续排查周围的可疑人,主要是也不费事儿——脸上、上臂和手上没有伤的人,基本就可以排除了。
中午,我一边等消息一边吃面。这家面条有些粗,吃到一半,面吸了过多汤水,开始在面汤里坨起来,更加难以下咽。我缓慢地咀嚼吞咽面条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
“又有新案子了,一个待租店铺,离那个ktv只有1.8公里远。死者……应该就是没找到的那俩小孩其中之一。”
——还是晚了一步吗。
我在等王哥接着说。结果他沉默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哪一个?”我率先开了口。
答案是我并不熟悉的那个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或许那时的我没有心情。或许……
我立刻前往现场。
失踪的少年之一,被杀死并分尸在房间的正中央。房间里有很浓的酒精味,血泊中也有一堆泡在血水里的呕吐物,死者或许喝过不少酒。
拍照留档的工作,我还是更习惯自己做。或者说,至少我会自己拍自己要用的照片。其他人也拍完照之后,我蹲下去,初步检查每一块尸体。切口毛毛躁躁的,有相当多皮瓣,大概能下判断,断面旁边的伤口都是死后伤,死后分尸的结论大致没问题。创口形态都差不多,分尸工具是消防斧或者菜刀一类的东西,不会是水果刀或者更小的什么刀。骨头上留下不少劈砍痕迹,尤其是尺骨上有个很明显的刀卷刃留下的痕迹。
我站起来,顺手掐灭了老陈的烟,站在房间中央,下了判断。
“分尸者力气很小。他知道要从关节下刀,但却抓不准位置。最有嫌疑的这名高中生是符合这一特征的。我们暂且认为分尸者和凶手是同一人。乍一看,他没有分尸的理由。时间充足,他的分尸行为如果是为了藏尸,那他应当会把这些尸块藏到别的地方,现场这么多橱柜,塞哪儿都比直接放在地板上隐蔽。而且,切得这么碎,这里有这么多泡沫箱,随便拿个箱子就能把尸体转移走了,虽然他应该知道那样做容易被发现。倒是也有转移尸体过程中被干扰因此终止了的可能性……目前,基本可以推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也是分尸现场。他把尸块留在这里,说得武断点,是在向我们炫耀或者示威。还有,暂且先并案吧。有条件作案的,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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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周了,下个周可能会更得比较慢,25号开始恢复日更!
“凶手肯定是专业人士。更精确地说,不是肉铺的,就是同行,甚至说可以直接锁定是同行了。我承认或许有人天赋异禀,或许有人会参考专业书籍,但是如果不是同行,我无法想象有谁能在没经验的情况下用刀刃这么小的刀具,将尸体分得这么……呃,漂亮。”
回到现场的时候,我听到有警察这样说。
是吗,谢谢夸奖。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罢了,我们精神科碰类似的工作的机会是很少的,我好久没碰手术刀了,而且现在医院用电刀用得比较多吧——我不太清楚。或许我天赋异禀吧,或许我是天才,我该入他们的行当的。可惜,我现在作为一名杀人犯,在跟他们作对。
我想起手指触碰他骨节时所感受到的、冰冷彻骨的气息。当时他的身体不应是那么冷的。再怎么说,剖开皮囊血肉时,包裹在内里的骨总该维持温度,我甚至看到白色水雾凝结飘荡,像是水壶中的水烧开那般——虽然散发热气的对象应当是他的骨。可是我摸到的骨头,包着筋膜,冷得令我发抖。我握住他的皮肉,用杀死他的那柄手术刀划啊,划啊。像雕刻家,又不太一样——雕刻家的减法是无法回头的,下错一刀,很有可能导致整件工作的毁坏。而我不一样,就算切错了也没什么,顶多给他留下一道没有生活反应的疤痕。就算我把他的手切下来,也没什么影响——说起来,把他的手切下来,本来就是我工作的第一步。
事已至此,只能希望他们不要从他们的同行里开始排查了。话说回来,市局和省厅的法医加起来一共刚上两位数,就算一个个排查也花不了多久时间。然后,不要查别的市的法医了,能不能直接锁定医生群体,你们不觉得与他同时失踪的那个精神科医生很可疑吗?
我坐在某个停在这里好几天没人来的货车上的集装箱中,继续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直到他们离开。路人发现泡沫箱的时间与厂区员工发现地面血迹的时间差不多,警察暂且没有并案,应该是DNA的结果还没出来。这边的警察也疑心案子是在这里作的,理由是发现了不该出现在厂区的、整盒的手术刀片。尸源已经确定下来,和我预想的时间差不多,毕竟他还算是出名的人,虽然没有头,但是他右手腕的疤太好认了。我很好奇,他们请了谁来辨认他的尸体?第一现场的情况,他们也大致了解了。由于我使用了手术刀这样的东西,他们认为不是陌生人劫财,应该是有预谋的——准备好了凶器和分尸工具。其实手术刀、装干冰的保温箱和大的泡沫箱子都是我在现场捡的,不过,工厂里有这些东西,确实很不合理。令我惊喜的是,他们已经在海边找到了我滴落的血迹。他们还提到了我的名字,并且他们已经查到我前几天辞职的事。所以,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大概就是找到我。在找不到我的情况下,他们打算从哪里找我的DNA用于比对,找我父母吗,还是去他家找检材?比对完之后,应当就可以确认我是凶手,或者,至少确认我是弃尸者了吧。然后,再追踪监控,还原我昨天晚上的行动路线,我是犯人这一点,就会变得确凿无疑。
这时,我听到他们之中一个人接了个电话。
然后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既然已经查到我了,那么很快他们就能够确定我是犯人。
要抓紧时间了。
希望我家门口还没有被封死。
将寄存在那里的他的头颅取走之后,我——准确来说,是我的残躯,即将奔赴最后的旅程。
我刚准备去干活,王哥跑过来说我们不太用忙了,确定一下死因和大致作案过程就行,监控拍到凶手了。
“监控拍到了,应该就是那个孩子没错——穿着他们的校服外套,他老师同学说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就穿着校服外套。唉……怎么这样啊。”
死亡时间大约是上午七点。少年八点二十从店铺出来,被街上的监控拍到。我们的人八点三十左右到了那个街口进行排查,正好与他擦肩而过。由于这个铺子在二楼,排查的时候暂时被漏了过去。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有几个一年级小学生,放学之后来这个铺子玩,发现了尸体。
“前面那三个人没有被分尸。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做的?”
“可能性不大。”我说,“先把这个抓到,再做个DNA就能确认了。”
“乔……乔哥,你看……”
小水捏着一个物证袋,将其颤颤巍巍地递给我。
“纸条?哪找到的?”我接过物证袋,看向小水,小水却把脸别了过去。
“在尸体嘴里。我刚把头颅拿起来的时候,打开嘴看了一眼……”
那就不奇怪了,我没撬开尸体的嘴看过,自然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纸条上面写的内容。是铅笔字,没有洇。
尊敬的乔法医:
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在五年前被您拯救了。
我知道您是神探,是天才,报纸上都是这样说的。可是,这几年,却没听到您的任何消息。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听说您是生病了,一直在住院。
我很想再见您一面。不知道我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能否有这份殊荣,让您再度出山?
“也就是说,犯人是因为你才杀人的,老乔……”
说话的是个痕检的同事,这句话刚脱口而出,他就捂住了嘴。其实没什么的,他大可以说,因为这是事实。
这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匆忙赶到现场,尽最大努力排查分析,最终,我没能挽救任何事。
从结果上来说,那四个孩子是被我害死的。
或者说……
……那五个孩子,都是被我害死的。
会议室沉默了。于是我率先开了口。“嗯。——抓人吧,但是不要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
“我一个人先去。”
追踪监控录像,我们发现了他的行踪——进入某条无头巷之后,他再也没出来过,所以他大概率是在里面躲着。不过,那个巷子的人流量还挺大的,我也不敢一口咬死他一定没从里面出来,但我还是比较信任我的眼力的。
我带好东西,前去寻找那个少年。
在路上,我想起犯人五年前的样子。
满身伤疤,有些还未愈合的新鲜伤口,组织液顺着痂裂开的口子渗出来。左臂肘关节因扭伤而肿胀起来,被纤细的肢体衬得像是虫瘿一般。刚被送到我家的时候,虽然嘴上恭恭敬敬地喊“警察叔叔”,但他一直回避我的视线,相当不信任我——不信任任何人。我没有弟弟妹妹,完全不知道如何和小孩相处。不过,我只需要等到他新的监护人到目岭就好。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快就信任了我,缠着我给他讲解习题,表现出好学上进的样子。在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他离开我家前一天,我告诉他,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我大言不惭地说,既然这么崇拜我的话,就做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吧,即使身边空无一人,为了人类的事业,也要积极地活下去。
——做一个和我一样的人。
做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像是某个拙劣的写手所写的悲剧主角,我的父亲和母亲依次被我害死,为了给“我”这个小角色制造强行悲情的故事。我又接连害死好多人,总有人说我是天才,但是那些我没有来得及救下的人会怎么想?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批判我了。然后,因为我自以为是的话语,本来是受害者的少年杀了四个无辜的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人,这种随便剥夺他人生命的傲慢的人?无法理解,不愿理解,隐藏的答案或许是——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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