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宁悬明面前,双方上演了一出忆往昔,就差没抱头痛哭。
在里面待了两盏茶的时间,出来后,宁悬明笑着对眼睛还红肿着的赵怡道:“姑娘虽杀了人,却也算是帮朝廷剿灭了罪犯,对待有功之人,自然不能吝啬。”
“赵家人触犯朝廷律法,罪不容赦,但还有一些并未参与其中的老弱妇孺还残存着,这些人,我就将他们交给赵姑娘妥善安置了。”
赵怡瞪圆双目,似乎没想到宁悬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的语言甚至还没组织好,一时没能及时反驳。
等到她要开口时,却又听宁悬明率先道:“还有赵二等人,他们虽会死,但尸身却也要收殓,不知赵姑娘有什么想法?可要此时就选好风水宝地?又或者是迁入祖坟?”
见赵怡一时无话,宁悬明也不催促,而是笑着道:“不急,本官还要在剑屏留两日,赵姑娘大可以在此之前告诉我。”
说罢,宁悬明抽身离去,进行收尾,徒留赵怡原地风中凌乱。
她献上岳知府的头颅,难道就是想得到这些个累赘吗?
那她还不如自己偷偷跑路,何苦冒险杀知府?!
赵怡气得心口疼,然而偏偏她才刚立了个有情有义的人设。
有情有义的人能抛弃族人自己逍遥吗?能不管为了家族丢掉性命的族人的尸身吗?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赵怡暗暗咬碎一口牙。
县衙里的下人上前道:“大人吩咐小的带赵姑娘去厢房休息,姑娘这边请。”
心中却暗暗嘀咕,这姑娘的脸色怎么跟老天爷似的,说变就变?
听说就是这姑娘隐姓埋名为族人村庄报仇,但他怎么瞧着不像啊。
越青君听说了此事,差点没笑出声来。
虽然没笑出声,但也确实是笑了,他问宁悬明:“宁大人不是最善解人意吗,怎么明知那人想要的绝不是被族人拖累,怎么还如此安排?你就不怕她阳奉阴违,丢掉那些包袱,私自跑路吗?”
“不是还有越庄主?”宁悬明抬了抬眼尾看他,“赵怡是你的人,为她善后,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你说呢。”
虽然为了达到目的,赵怡尽力掩饰,但宁悬明依旧能感觉出,能手刃仇人心无障碍,甚至吃饭都没少吃几口的人,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良善。
既然如此,将赵家村剩下那些人交给此人,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就说明他一定有后手。
只是没想到,这个后手竟是越青君自己。
他挑了挑眉:“宁大人说她是我的人,你问问她,她自己承认吗?”
在赵怡心中,越青君是她的仇人还不为过。
“身在知府后院,却消息灵通,齐副使也说过,当初他在府城,似有人为他拖延时间。”
宁悬明抿唇微笑,“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多,可方才那么说,庄主却没有任何反驳,原来只是猜测,现在倒觉得有七八分为真。”
越青君:“……”
宁悬明还说:“越庄主手段非凡,若能入朝,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何苦在这偏远之地浪费才能,庄主当真不心动?”
越青君微微扬眉,“宁大人不知道,有些事,正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更方便作为的吗?”
他故意挑衅,气氛骤然从方才的轻松转为此时的凝滞。
二人四目相对,半晌,宁悬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料理后续。
看着他的背影,越青君意味不明笑了笑。
时至今日,剑屏县内的疫情几乎已经解决,再不足为惧,前县令县尉已死,一直是钱修文暂时处理事务。
论功行赏之时,他的功劳不可磨灭。
可他同时也有一个问题,曾经帮助逆贼。
宁悬明大可以用这件事拿捏对方,不说将人处置了,也可以将先前的功劳抹除。
然而沉思半晌,他终是闭上眼睛,轻笑出声。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越青君说的要求,让他论功行赏时秉公处理,不得带着私心。
原来如此。
宁悬明又翻了翻附近其他几个受灾县的情况。
剑屏有个钱家,其他县就没有个王家李家吗?
越青君能收一个钱四郎,就不能收个王六李五?
对方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他身边,探听消息倒是其次,最大的目的,应当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将更多的心思与戒备放在越青君本人身上,就很容易忽略其他地方。
养病这些日子,宁悬明极少看见越青君与山庄的人往来,究竟是山庄的人太过放心他们庄主,还是因为他们有其他事,脱不开身?
宁悬明见过不少大逆不道之人,但像越青君这样,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甚至毫不避讳心无芥蒂地与朝廷官员亲近往来的,还是少数,仿佛他明知自己做的是大逆不道之事,却也做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仿佛他才是正道。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在将附近几个县也都安定好后,宁悬明论功行赏也都下来了。
几个表现优异的官吏或者乡绅,都得到了举荐,其中就有钱修文。
在这种刚发生灾害的偏远地方,朝廷都懒得管,也没人愿意来这里做官,因而基本只要举荐的文书递上去,就能被顺利通过。
加上当地乡绅是真的出钱又出力,没让朝廷有过多花费,朝廷给个恩赏也是应当。
但事到如今,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已经微乎其微,此行若非有越青君,钦差来这地方也只不过是个被糊弄的傀儡。
待到下次,或许连糊弄都不需要了。
宁悬明离开之时,越青君特地相送,二人并辔同行至剑屏山下。
山风倾寒,刮在脸上带着些许疼。
宁悬明停了下来,似要与越青君叙话,随行队伍先行一步。
望着回京的队伍,宁悬明故而幽幽道:“过了今日,越庄主就再没有机会了。”
越青君歪头看他:“什么机会?”
宁悬明抬眸回望:“杀我的机会。”
他转头看向眼前人,玄衣金面,一如初次见面时。
就连地方,也十分巧合的是他们初见之处。
当日射偏的那一箭,今日可要补上?
“将自己的秘密暴露,越庄主就不怕东窗事发,前功尽弃?”
越青君对上他的视线,毫不回避,忽而笑道:“明知我所作所为,却并未阻止,反而成人之美,宁大人就不怕养虎为患,遗害无穷?”
冬日阳光难得带上一点温度,暖阳倾洒在二人身上,笼罩了一层金光,他们见不到自己,却能瞧见对方,只觉得对方身上那层金光亮得恰到好处。
宁悬明避开眼去,未再看他。
“朝廷养不起百姓,还会放开城门,允许逐食。”
“京城有逐食,其他地方当然也可以有。”只是这“逐食”非同寻常。
宁悬明并非那等被忠君爱国腐蚀脑子的迂腐书生,从始至终,他忠的都只是民。
越青君沉默片刻,“我现在信宁大人不是被美色所惑了。”
“就是不知你那相好,知道之后会不会与你相决绝。”
宁悬明失笑,虽未深谈,可仅是提起对方,他眉目便流露一丝温柔:“他不会。”
越青君面上轻啧一声,心中却笑眼弯弯。
“回京之后,我不会多提及明月山庄。”宁悬明道。
“哦?宁大人要什么?”越青君微微挑眉。
“我想与庄主做个约定。”宁悬明望向远处,是百废待兴的剑屏县,“若有朝一日,京中不再有逐食,希望南地也能不再‘逐食’。”
越青君轻笑一声:“京城之事,与我何干?”
宁悬明微微一笑:“那我也只好说一句,明月山庄与我何干了。”
明目张胆的威胁,越青君却不得不接。
终究,他轻叹一声,“先前说以色诱人是假的,如今我倒希望是真的了。”
“宁大人真的不考虑考虑,留下来吗?压寨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宁悬明对此人的口花花已经免疫,此时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看着他,“越庄主说笑了。”
越青君摆摆手,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我就知道你这人只留情,不负责,自己做个匆匆过客,却勾得旁人心痒。”
“走吧走吧。”
他没说,可既然放宁悬明走,而不是将人抢上山,便是答应了约定。
宁悬明心中一松,也并未再多言,拱手一礼后驾马离去。
追上队伍时,远处山上遥遥传来一阵笛声。
清脆悦耳,婉转悠扬。
随风而至,遥送君归。
宁悬明回头望去,却只见身影依稀,唯有那一抹玄色,落在眼中,久久不去。
远远看着队伍消失在山道上,越青君方才转身回山。
山庄和他刚来时有了明显变化,最明显的便是令行禁止,规矩森严,管理之严格,比越青君来之前更甚,俨然一副在军营的模样。
越青君负手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薛辞玉等人,一群人脚下生风,却都老老实实跟在越青君身后,不敢逾越。
进入议事堂后,越青君在主位落座,其他人也按顺序坐在下方,越青君视线一一将他们扫过,将身份和脸对上号后,淡声道:“不必紧张,我素来不喜见外人,今日将各位请到此处一聚,也是我想着既然各位都在共事,总要有个正经时间见一见,认认人。”
“辞玉,看茶。”
被吩咐做这种小事,薛辞玉也不生气,而是起身给众人一一倒了一杯茶。
众人面面相觑,便是他们没戴面具,也有些人认不全,说出身份才能对得上。
何止是同僚,连坐在上位的主君,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第一次见。
只是听说前段时间主君卧薪尝胆,为他们挣来了实实在在不被抹去的功绩,这才有这次的提拔,他们心中对这位主君自然是信服感激的。
众人一一报上身份见完礼后,便算是认识了。
“在座各位都是因为某些原因相聚在明月山庄,不过,今日之前,似乎都没人与各位细细说过,明月山庄是做什么的?”越青君说道。
众人心说明月山庄这个名字他们都是今天才听说,之前不是叫山寨、土匪?
至于做什么的,改头换面成明月山庄后他们确实不知道,但改头换面之前,山匪是做什么的,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
越青君今日却好似是真的给他们进行企业文化教育来的。
他看向薛辞玉,后者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本本,也不知上面写着什么,薛辞玉看它的眼睛好似在发光。
在越青君的示意下,薛辞玉很快便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
“如今这世道,纲纪崩坏,朝廷腐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各地乱象四起,许久不见太平。”
“明月山庄趁势而起,只愿维护世间秩序,让百姓有食果腹,有衣可穿,有法可依,让世间再见太平。”
“为此,我们必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第一,粮食。”
“我们要坚决守卫属于我们的田地,将它们从强盗手中夺回,种上更多更好产量更高的粮食,争取让每一个人实现粮食自由。”
“第二,金钱……”
众人就这么听薛辞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听着有些晕晕乎乎,主要是有些说辞奇奇怪怪,莫名其妙,但还是大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就是说明月山庄要从各个方面发展自己的势力,粮食、金钱、人口、军队、武器、文化……一个都不能少,他们都能明白。
但是有些话他们就听得眼皮乱跳,嘴角抽搐。
什么叫我们是心向朝廷的,所以在朝廷职能缺失时,暂代朝廷执行它们的职能。
什么叫我们是热爱和平的,在别人要破坏这份和平时,一定要拿起手里的武器对他们说不。
抛弃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众人将它们转化成自己能理解的语言,意思就是明月山庄有意问鼎,但目前实力不够,暂时暗中发育,低调行事,不主动表明旗帜,但可以从其他方面收服地盘,扩大地盘和影响力,等到时机成熟,再打出明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不外乎就是这么几点,
像薛辞玉那样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如此详细,都可以作为他们接下来的任务重点了。
然而众人还是想的太少了,薛辞玉刚刚说的,不过是要领,之后说的才是详细计划,比如收揽安置流民,开采铁矿,制造售卖食盐……
听那意思,不但不是口号空话,而且有具体措施,甚至铁矿盐湖去哪儿找都有,只是这就要具体做事的人才能知道了。
众人原本还是随意听听,然而越听越认真,越听越投入,只觉得真要是按上面说的做,明月山庄就算不造反,也一定能成为民间最大的势力组织,而只要他们跟着干,甚至无需多费力,就能达到目标。
这是计划书吗?这是制胜宝典吧!
有人犹豫出声问:“主……庄主,在下忽觉才疏学浅,听完后一时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越青君什么都安排好了,随便一个人去做都行,那和其他人相比,他们的优势在哪里?
越青君声音难得温和,“各位都是在明月山庄微末之时便加入的人,于我来说相当于雪中送炭,日后的人再好,也不如诸位的这份心,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没有你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明月山庄。”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情绪价值拉满,这种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事,越青君从不吝啬。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便是惯来板着一张脸的薛行野,也不由面色微柔。
此时此刻,他选择性遗忘了初次见面时,对方威胁他的事,左右都过去了,是金子不够闪,还是粮食不够香,只要给的够多,他就能坚定不移地相信越青君是个好人。
分别给这些人分派完任务后,越青君就将所有人打发离开,唯有薛辞玉还有话想对越青君说,因而留了下来。
“庄主,您这样事事妥帖,对他们积累经验并不好,下次若有新人,还是得让他们自己试试才好。”
越青君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我又如何不想,只是明月山庄实力还是太弱了。”
“南地之乱引来了钦差,那些钦差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若是他或者其他人想要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中,谁能阻止呢?”
薛辞玉皱眉,“既然如此,何不将人永远留在南地?”
越青君:“岂不是更不打自招?且会引来更多探究。”
见薛辞玉面上还未散去的担忧,越青君宽慰道:“放心吧,走之前我与那位钦差有过约定,只要南地安定,他就不会多嘴。”
薛辞玉笑道:“连高官都放任我等,可见当今朝廷有多不得人心了,庄主大业指日可待。”临了还不忘吹句彩虹屁。
待人走了,越青君方才收敛神色,端起茶杯慢慢品茶。
他如何不知将一切包揽,会让底下人失去许多锻炼的机会,长远来看并不利。
但他双开的结果就是注定要长期远在京城,两地遥远,就算有挂也不能全然放心,必须让他们依靠他,加重他的地位,否则被偷家了他还得砍号重来,麻烦。
安排完正事,越青君去见了一个人。
赵怡挣扎半天,却也只是让绑着她手脚都绳子越来越紧。
她皱着眉犹不死心。
正在此时,房门被打开,越青君从外面走进来。
赵怡浑身一僵,默默往后缩了缩:“你干什么?囚禁,动用私刑都是犯法的……”
越青君走到她面前,“早就知道你要跑,我特地让人在各个关口等你,惊不惊喜?”
赵怡差点咬碎一口牙。
宁悬明只给了她一点银钱与名义上的表彰,并没有带她进京的意思,没办法,赵怡只好带上她偷藏起来的金银珠宝自己跑路。
谁知刚上船,她就晕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回了这个鬼地方。
重要的是,金银珠宝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是这个神经病干的!
越青君绕着她转了一圈,声音悠悠道:“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对于这一点,我很佩服。”
“不过你走就走了,你的那些族亲可还在山上白吃白喝。”
“怎么说,都要先给完报酬才行吧?”
赵怡气极,“把我的钱还给我!”这家伙竟然还想问她要报酬?!
越青君微微一笑,“放心,你的钱还是你的钱,会还给你,但不是现在。”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我要的报酬是这些。”
他将那张写着各种化学分子式和英文的纸张摊在赵怡面前,后者浑身一僵,眼神飘忽,“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要以为随便写一些鬼画符就能栽赃我。”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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