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三号机叶筝他们刚还用过,杵在一张矮几上。他过去搬起器材,门口的女孩们退到两边,让了一条路出来。
二、三、四,叶筝数了下人头,四个人,脸很生,应该是近些日子才招进来的,十七、十八岁的年纪,个个都长得标致俏丽。站最外边儿的两个女孩推开她们练习室的大门,瞬刻间,冷气混着止汗剂的香精味扑了出来。
叶筝把相机放到她们贴了记号的位置。
“谢谢师兄!”女生们齐口道。
“小事。”调好相机,叶筝又测试了一下录像功能,“ok了,你们用吧,我先走了。”
“好!师兄再见。”
“师兄加油!”
走时,叶筝经过鹿眼,她落在队伍末位,头低着,他便多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鹿眼竟然抬起脸,捉住了他的视线。
可能这就是女孩儿的第六感吧。
也不知道是谁抓包谁,鹿眼原本就红着的脸一下烧到了耳后,叶筝怕她不自在,就加紧脚步走了。
他现在勉强算个闲人,横竖没事做,去食堂解决了一顿晚餐,又打包了几个春卷和蛋黄酥走。
食堂阿姨眼熟叶筝,给他塞了满当当一盒的小食,要不是叶筝眼疾手快捞起就走,一个袋子可能还装不下。
星航能让他记挂的优点就只剩下这自营食堂了。炸物外脆里嫩、糖水鲜甜清润,以前练完歌他一定会下来点碗冰糖雪梨,接着往落地窗前一坐,就着半山夜景一勺子下肚,仿佛再苦的日子都有着落。
提着袋子出门,自动门在叶筝身后徐徐合上,他想,别回头。
千万别回头。
夏夜渡过来的风簌簌在响,躁动而空寂,萧瑟而蓬勃,他阖上眼,想起许多许多往日,许多许多过去,以为自己会恨、会怨怼、会自怜自疚、会无可避免地落俗,替自己总结这三年间的得与失——
不,都不。
攥紧衣兜里的钥匙串,叶筝睁开眼,拇指抹过小熊凹凸有致的脸孔。
他想他一点也不后悔。
所以没必要责怪自己。
有半个月没回家,家具上都积了层灰,那盆放在窗台的水仙已经枯死了,肥料晒得干涸,叶子颓败地蜷曲在泥土上。把屋子打扫一遍后,叶筝久违地启动了电脑,主页随机给他推荐了岑末的新专辑。
发布时间,六小时前。
这发歌的流程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跟他那首《寻常》有异曲同工之妙了,都卡在狗仔爆料前后。
盯着荧幕,鼠标刚点进岑末的新专辑,画面顿卡顿卡的,没等页面加载出来,屏幕下方先闪出一条新闻热点——
心碎!人气歌手岑末承认恋情,男友为圈外素人……
叶筝这会明白了,加载慢不是因为网速太坑,是网站被粉丝和吃瓜路人挤崩了。他登陆微博小号,#岑末承认恋情# 的词条空降热门,两分钟前发布的微博已经有八万次转发。
@岑末Breenda:我恋爱了,他是普通人。谢谢大家关心。
在广场的口水混战中,有一位清新脱俗且不带脏字、没半点火药味的博主,逻辑清晰地给大家梳理着时间线。
@泡面要加辣:这波啊,这波是在给新电影预热吧。有谁还不知道岑末接了新戏,十月就要进组了。保守估计这只是一道开胃前菜,复刻前两天那位叶姓男子,以后陆续有来。详情可以看图。
六张长图,时间标红加粗,对应的分析一律用黑字。配上微博截图、采访视频,经纪人发的照片等,推理出一条看起来挺靠谱的“证据链”。
种种迹象证明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炒作。
叶筝把它当作代入感极强的侦探小说看,直到划见最后一张图,他身为旁观者的身份突地一变。
“……五月十六号,岑末在访谈节目里说自己最近在看昆曲,甚至去了现场,觉得非常惊艳。虽然没规定说艺人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岑末的通告能从东京铁塔排到阿拉斯加州,当时主演的《入梦来》还没杀青,怎么可能腾得出空闲时间去看昆曲?合理猜测‘看昆曲’也被安排进了行程表。那么时间来到本月十二号,叶筝被网友实锤了去看闲庭的巡演……”
“《幻觉》去年宣布改编成电影,结合这两位热搜钉子户的操作,他们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机会接了这部电影。”
叶筝撑着眉心,庆幸这位博主粉丝不多,转赞评均不过三位数,刷到也算他运气好,属于小范围内的自娱自乐,没几个人当真。
表面上是犟出了那么一点的精神安慰,可被人一本正经地戳穿了秘密,心里还是有鬼的。叶筝右键链接保存下来,就手发给姚知渝。
这张图囊括的内容着实多彩,前脚刚聊完《幻觉》,后脚又把枪口瞄向岑末的恋情,抽着蛛丝马迹列举出一个头号嫌疑人——
黎风闲。
去年十二月,吴先秋的生日晚宴上有双人合照。
二月,锦禾的周年趴体上有双人合照。
三月,岑末更新了在伏秋拍的vlog。而闲庭坐标就在伏秋。
五月,岑末在B市拍戏。闲庭在B市演出。
叶筝看得眼花缭乱,脑内的天使和恶魔打作一团。他不想当那只被乱棍殴死的好奇小猫,打着哈欠爽快地退出微博,电脑画面自动切换成微信PC端。
那棵比街灯还直的树,顶着一个小红点窜在了最顶位。
黎风闲:这是什么?
叶筝隐隐觉得不妙,把下巴收了回去,摇着鼠标点开对话框。
叶筝:“……”
发出去的那串链接里还并列着sb两个字母,嘲讽力拉满。
叶筝指甲掐着掌心,回他:手滑
要不要跟黎风闲解释一下?叶筝惝恍地想,看个微博热搜应该不过分吧?
还是当场认罪?承认自己发错人了?好像也不太好、里面有黎风闲跟岑末的花边新闻,背地里分享给其他人显得他目的不纯。
这手怎么就那么欠呢?图还没看完就贱兮兮发出去了,要是只有上半段,还能说服黎风闲是他在操心剧组的事,不留神发错人了。这下半段……
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
打了个轮回的圈,问题又回到起始点。
卧室里装了隔音板,外放的摇滚乐像一头红了眼的猛兽,肆意在房里冲撞。叶筝被狂躁的鼓点弄得心烦,他略有多余地扯过降噪耳机,闷头套上。
软皮革夹拢双耳,将热气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自欺欺人地躲着嘈音,在脖子变烫前摸索起键盘。
坦白从宽。
那就直话直说吧。
叶筝没试过在对话框里打那么多字,全程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连带标点符号都检查了好几次。内容方面,起承转合有了、真情实意也有了,堪称作文界模范。
他绷着脸,满怀悲壮地按下发送。
同一时间,黎风闲的消息抢步传来。
黎风闲:跟她不熟。
啊,原来真的只是凑巧,没跟岑末……
等等,重点是这个吗?
删删减减磨了半小时的洗白说辞,比星航公关更有诚意,就这么让人两句话给打发走了?
叶筝按了按僵硬的后背,给黎风闲回了个猫猫假笑的,写着“不生气好不好嘛”的表情包。
下一刻。
黎风闲:没生气。
松一口气,叶筝把耳机取下,失去屏蔽的重金属撕心裂肺地冲进耳道。倒比刚才顺耳了一点。
一定是那首歌出了问题。
幡然醒悟,叶筝决定戒微博一天。
餐盒里的春卷已经不脆了,黏黏的粘牙,他泡了杯热茶回房,将手机里的书签列同步到电脑上。他最近睡前都会看一遍黎风闲唱的《牡丹亭》,为了方便起见,干脆把链接存到了书签列,这八百年没用过的功能被他头一次开发出了新体验。
视频播放前,网站逼迫叶筝看了十多秒广告,还不能提前跳过,傻傻地看着张决边开跑车边说些让人汗毛倒立的广告词……
拍挺好的。
叶筝遂即开通了会员功能,一键屏蔽所有广告。
这段日子里,叶筝对比过闲庭和其他剧团的《牡丹亭》,同一齣戏,不同人唱有不同氛围感。
哪怕师出同门,闲庭的三代花旦也各有千秋。黎音的美很有攻击性,《回生》中身披朱红绸缎,像极了鲜艳欲滴的石榴花,眼中能潋春|光,能酿绯霞,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把“开眼叹”一介极尽描摹,跃于纸上。
黎风闲则淡化了黎音外露的妩媚,把羽翎收得恰如其分,更像江南水烟点染出的一幅画,无需浓墨重彩也能吸人眼球。
抖袖三下,每一举都带有含蓄,料子牵牵连连,拂着水波似的。到了薛淼这儿,她含苞吐萼,婉约羞涩,又不失少女的烂漫伶俐,跟待字闺中的旦角契合度很高。
不死板不枯燥,所以是艺术。
无数个晚上加在一起,叶筝少说看了二十遍以上由黎风闲唱的《惊梦》,台词动作是记下来了,但轮到自己去做,差距一望而知,胳膊不像胳膊腿不像腿的。
这扇子一开一合,绕着腕花理鬓正襟,不带媚态,又不会让人觉得出戏,只有黎风闲可以做得那么好。
看完最后几分钟,叶筝关上电脑。前两天扭到的地方还痛着,从左背延伸到了背心和腰下,坐久了跟上刑一样,感觉想扎着几根钢筋在里头。
他刷了个牙就上床睡觉,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硬板床,总觉得这软褥不得劲,一路眼光光滚到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在休息室上妆。
段燃面朝镜子,不时用余光打量叶筝。
“每晚十二点准时睡觉的人居然会有黑眼圈啊?啧啧。”段燃闭上眼,让化妆师给他喷定型,别有深意地说,“原来你活在英国时区。”
“嗯,被你发现了。”
段燃还想说什么,只听叶筝的声音再度响起,“这算你的第二个问题么?”
“……当然不算,我这是设问句。”
“没意思。”
“那就整点有意思的。”做好造型,段燃开了罐能量饮料,拖一把椅子到叶筝身边近距离观赏他的黑眼圈,“反正都要解散了,不如玩一把真心话大冒险,我说真心话,你来大冒险,怎么样?”
叶筝一秒拒绝,“不了,你自己玩吧,找张决许谦他们玩也可以。”
化妆师在憋笑,甩了甩手再继续给他涂遮瑕。
“不,我就想跟你玩。”段燃说。
叶筝:“……”他觉得段燃太聪明了,很清楚这个圈子是怎么运作,什么时候该给齿轮加油,什么时候该拆下重修……
绝不操之过急。
找到适当的时机再将鱼饵一个个往下抛,就像那天在食堂,段燃有意提起罗安跟黎风闲,是看准时机来钓自己这条小鱼的。
要放两个月前,段燃只能捞一场空。
能量饮料涩涩苦苦,难以下喉,段燃喝得眉毛紧皱,瘪着嘴道:“那就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看出段燃今天是铁了心要跟自己耗,叶筝生无可恋地拍开他的椅子,“行行行,赶紧问。”
得到允许,段燃不假思索地摔出一个问题,像密谋已久终于被他找到机会,“说真的,公司上下没人比你更听话了,让笑就笑,让哭就哭……是因为那杯酒吗?”
——“是张董亲自上门给人赔罪道歉才把你保下来的……叶筝,做人要学会知恩图报。”
圆头刷在叶筝眼下一扫而过,上完粉底,他眯起眼睛,问:“算是吧。当时他们和我说,如果我再不‘听话’点,他们就会雪藏我。”
“雪藏?谁和你说的雪藏?”段燃问。
“经纪人。”
“噢,我懂了。所以你只能跟着星航给你的人设装疯卖傻。”凉风从头顶吹过,把段燃吹得挨紧了椅背,他找到一个舒适的坐姿,跟叶筝隔着镜子对视,“装了这么久装得爽吗?”
“实话,挺爽的。”叶筝说。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张决阴着一张脸进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两个同性恋在交流什么挺爽的,碍于有外人在,他只能抑制住反胃的不适感,出声道:“演出推迟一小时。”
“为什么?”段燃两指夹过纸巾,不慢不紧地裹着饮料罐,“我的时间很宝贵,今晚要飞Z市拍戏。”
“入口有几个粉丝吵起来了。”张决凌利的眼刀剜在了叶筝身上,补充说:“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美工刀。”
叶筝一愣,“美工刀?有人受伤吗?”
轻微的口头争执能劝下来,一旦上升到动手动脚,事情可就麻烦了不止一个度,严重的说不定会演化成流血事件。早些年MAP在P市开演唱会,离场时有人在阶梯上发生口角,站下面的人被推了一下,脚滑着往下跌,人撞着人,有如塌骨牌一样。
幸而没人受伤。后续主办方公开道歉,又承诺会加强保安和防护措施,才得以缓和民愤。
这类事情并不常见。奈何叶筝自带倒霉debuff,演出前后遇上意外的机率以倍数拉涨,能平安返程已经是老天爷为数不多的恩赐了。
可带着美工刀来现场,有伤人嫌疑,这已经脱离了普通冲突的层面,完全可以报警处理……
“暂时没有。”张决跟他们身处同一空间,蜂蛰般不自在,那些表演过的牵手拥抱,一股脑摧折着他。
视线从叶筝担忧的脸上移走,张决恼火地说:“但那人自称是你的粉丝,说要替你报仇,你自己看着办吧。”
化妆师惊恐地停住了手,眼线断裂在一半。
演出前。
昏黑窄逼的通道底全是工作人员,他们人手一个电筒,躬着腰走来走去。服装师用透明胶带固定好叶筝耳返垂落的线,并拢收进领口。
登场前有很多设备要检查,后勤人员扶住麦克风,指挥声四起。
“倒数六十秒!”
“灯光就位!”
“卧槽麦呢,快拿来啊!梦游吗你?!”
“升降台准备!”
黄白两道光源纠缠着照射过来,叶筝爬上楼梯,单膝跪在升降台。纯黑色的枪套式背带被他撑出了流利的弧度,交叉着箍在后背,将衬衫紧缚身上。
服装师很满意这套搭配,不用多余装饰就能包装出强韧的美感,她将双手拱成圆形喇叭状,朝叶筝大喊,“加油啊!”
带着耳返,叶筝听不清,只能从她的口型辩出内容,隔空回道:“谢谢。”
不知道有多久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了。Ada是他的服装师,合作三年,交流不多,没料到会给他加油。
追光灯卡着节拍亮起,升降台继而攀高,他像一条潜在水底的游鱼被推出海面。世界不再安静。
叶筝握着麦克风的手在抖,血液死命地倒流上心头,滞压出断氧的痛楚。
他控制不住。
像墨汁滴入了清水中,能在瞬间扩散开来,将所有平静炸得灰飞烟灭。他平时再怎么旷达,到了舞台还是会恐惧,或者更多是焦虑。
三首歌,他尽力唱完了,一股深深的疲惫袭面而来。
舞台是露天的,烟花绚丽地盛开在夜空之上。
张决转过脸来,眼中有星火弹落,他关掉麦克风,在喧腾的呼喊声中拥抱了叶筝。
照射灯迷濛疏落,张决伸手拿下他的耳返,低语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听你唱歌……还是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听完他的话,叶筝用力挣开了他的手臂。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在万人空巷里不着痕迹地远离他,坦然自在,也毫不在乎。
会被谁看见已经不重要了。
电光石火间,叶筝在张决眼内捕获到了几许妄图遁藏的僵凝,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笑,走到台边拿水喝。
就在这时,一个塑料瓶从底下投来,眼尖的人已经大叫出声。
许谦发慌地举起麦克风,“张决!后面!”
张决误以为许谦让他去看身后,他不明地回过头——
粉色液体在空中划出精美的抛物线,哗啦一下,泼向了他。
所有工作人员被这忽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争相跑向张决。站在幕布后的经纪人狠力摔下烟蒂,烟也不吐了,低骂着从箱子里抄出毛巾和清水,三步并作两步把张决接到后台,问:“有没有不舒服?弄进眼睛没?”
张决满脸滑腻,冷然接过毛巾,“没,应该是卸妆油。”
经纪人面不改色地叫来几个助手,“叫救护车,现在就去医院。”
第一排的始作俑者已经被警卫制伏下来,粉丝宛如被开水烫到,喧叫着散开,铁栅栏被撞得吱哑作响。保安连忙高举起扩音器,镇压着骚动的人群,“不要推撞!请有序地往左手边离开!不要推撞!请有序地往左手边离开!”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个被警卫制住双手的卫衣男发出一串骇人的笑声,肩头一耸一耸,嘴角快咧到耳根。他用一双暗淡无光的瞳仁盯着叶筝看,脖子皮肤绷紧,动脉暴突着。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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