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不用解释,你和黎老师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筝脸上一麻,立刻明白顾明益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好半天,他才让自己自然点,“顾老师,有时候太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说完,他又觉得这句台词过分反派了,连自己都忍不住感到好笑。
“咋,要灭口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顾明益又从烟盒里拿烟,防风打火机一点,蓝色的热火跳出来,“世界上有四样东西无法隐藏,”他把烟吸燃,打火机收起,斜靠到路灯上,“分别是咳嗽、悲伤、火焰和爱。”
还真挺有演员的范儿,一身便装站灯影里,烟往嘴里一衔,架个摄像机马上就能取景变成电影里的情节了。不过叶筝没什么心情欣赏这副现成的艺术图,他只想赶紧回闲庭。再多待几分钟,他怕顾明益回掰着手指给他解释为什么这四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
“放心,我不是来说教的。”大约是叶筝把四大皆空几个大字凿在了脸上,顾明益甩甩烟盒,磕出一支,递给叶筝,“来一根?”
出于礼貌,叶筝还是接了那根烟,但他没要打火机。唇上有些道不明的笑意,像铆足了劲才让它变得好看一点,“我不会抽。”他垂眸,捏着烟说。
顾明益咬着的烟突然一顿,那半支没抽完的烟被他取下来,拧在了垃圾桶,“早说啊,那我就不抽了。”
“熏着你没?”他又问。
“没。”叶筝把烟还给顾明益,“这里有风,熏不到。”
顾明益像在想事情,好一阵才将烟塞回去,“那你公司那个声明……跟你有仇啊?”
叶筝那波核弹式爆炸的热搜一看就是人为操纵出来的效果,排场拉满,连毫不相干的文学历史类自媒体都跟约好似的一起转发。
——“‘MAP’成员叶筝疑似恋爱,与女性友人夜遊公园,抽烟散步”
新闻出来没多久,星航官方就跳出来,“代表成员”公开道歉。
这变相承认了新闻里提到的所有事情——一种十分不明智的做法。一般经纪公司看见这些对旗下艺人不利的爆料都会先进行一波公关辟谣,实在没有可以辟谣的余地,那就干脆装死,什么都不说,对公众一切的疑问都闭口不谈。
像这样直接就承认的,连顾明益这种甚少关注偶像歌手的人都觉得有古怪。
当时顾明益边打游戏边听剧组里的演员吐槽这件事——
好几根老油条饱餐喝足凑一块,拿出开讲坛的气概,从各个利益相关者的视角去解析星航那封堪比中了降头的道歉声明。
“星航是在舍车保帅懂吗?估计还有什么更大的把柄被人抓住了,只能推个替死鬼出来压新闻,故意祸水东引。”一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且神色悲痛,“咱这圈子真是完蛋咯,以后谁没后台谁遭殃。”
“保谁?段燃吗?这组合好像就段燃和那个姓张的人气比较高。其他那几个我连名字都记不住。”
“你是2G网吗?段燃还用得着星航去保?”另一人对他嗤之以鼻,“谁敢搞他啊?”
又一人加入战场,“都听我的,我觉得这是内斗。之前不有人说锦禾老总亲自出马去挖叶筝吗?星航知道自己没本事留住他,所以……”
“所以什么啊,有屁快放!磨磨唧唧的,是不是得给你拉个宣传,整个预告啊?”
“所以就要毁了他!”
“滚一边去,拍戏拍傻了吧你,都串词儿了。”
手机接续响起提示音,顾明益回神,解锁手机,没来得及细看,一通视频电话便卡准十点拨进来。
“说好的十点必上线呢?又鸽?这回手机有电了吧?靠,你在哪个山旮旯?黑不溜秋的,做贼吗?告诉你啊,今天我不大义灭亲我就不姓顾!我要给嫂子打电话!”
“嗯嗯,声音可以再大点。”顾明益冷笑,“我听不清。”
“惨啊我亲哥,怎么就到耳背的年龄了?要我帮你找个大夫看看不?”Linda忍不住翻白眼,大声喊道,“我说,我要给嫂子打电话!我要告状!听见了吗?”
第44章 对戏
“?”叶筝原本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顾明益和他隔得有一段距离,手机外放的音量没多大,传进耳里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他万没料到电话里的人会忽然拔高音量,用最精炼的语言,爆出了时下娱记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顾明益有没有交往对象?
顾明益出道早,成名快,跟记者狗仔周旋将近二十年,接受过的现场采访得有几百场以上。曾有经验老道的主持人点评过他,说顾明益能把棺材里的僵尸唠活。
不是因为他话多或者聒噪,而是因为他的应变能力很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官腔打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经常会有热心网友摘抄他的语录投稿到糊弄学bot。
说他糊弄记者,其实也不尽然。
在叶筝出道前,他的经纪人特喜欢拿顾明益当正面教材,让他们好好看好好学,怎么才能做到规避问题核心的同时又能言之有物。
大多时候顾明益都有在认真回答记者的提问,只是聊着聊着就聊开了,等你反应过来,采访时间已经到点了。当顾明益还是小顾的时候,记者就很好奇他的成长背景,到底是什么样父母才能教出这样一个口齿伶俐,悟性极高的孩子?
从记者到狗仔,乃至极端粉丝,想深挖顾明益的人实在太多,一张微博自拍都能颠来倒去看几十遍,誓不放过任何反光面和配饰,所有私服也要搜一下有没有情侣款,沾了根狗毛都开始地毯式的搜索,看看哪位女星家里养了小动物。
可挖了那么多年,别说交往对象了,连那根毛的所属品种是什么都没挖出来。不过网友们倒是越挫越勇,各种小宇宙爆发,大手一挥,又是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于是,说他隐婚的有,说他和新晋影后情定塞纳河的也有。
叶筝甚至在逛论坛的时候见过有人说自己是某五百强建筑集团的老员工,年薪六百万,手里有超一手资料,可以证明顾明益马上要入赘到他们老总家。
叶筝读了下气氛,感觉像在被迫偷听别人的隐私对话,正想回避,就听顾明益对着屏幕那边阴恻恻地说:“叶筝的签名CD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滚!”
“又一个三分钟热度。唉,不说了,哥哥对你很失望。”顾明益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无辜地转向叶筝,连带手机也往他那边歪了点,把镜头瞄过去,一脸真诚地对叶筝说:“自从我妹妹给你化完妆之后,就一直想要你的签名CD,专辑我都带来了,结果她——”
手机里,Linda脸一绿,连忙把自己的脸一捂,“卧槽有狗在叫!你听见了吗?好他爹的恐怖啊,挂了挂了。”
——嘟嘟嘟。
视频挂断后,街上透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叶子刮得唰唰直响,叶筝下意识走远几步,然后将顾明益说过的话如数奉还。
“不用跟我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闲庭的时候,费怡正低头研究酒瓶上的度数,黎风闲也在客厅,和她面对面聊着什么。
“回来了?”费怡扫他们一眼,然后拿过桌上的开瓶器,拔出木塞,把红酒均匀倒进三个杯子里。
一杯多,两杯少。
她将其中一杯少的递给黎风闲,“这样行吗?”她问。
“嗯。”黎风闲起身去接,却在碰到杯子时迟疑了一下。费怡转着边,用力将酒推过去,大有不容拒绝的意味,“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反悔?”
“什么弓不弓箭不箭的?”顾明益凑到他们中间,突兀地噢了声,“拉菲啊,真香。”
“你也来一杯吧。”费怡挑了杯多的给他,再把另一杯少的分给叶筝,“一人一杯,见者有份。”
接酒时,叶筝露出和黎风闲一样的犹豫。这微妙而短促的卡顿让费怡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她原本打算平分三杯酒的,但现在看来,叶筝不喝可能会更有意思。
“今晚应该不是红酒party吧?”顾明益嗅着酒香,意味深长地调侃,“费导这是什么意思?”
费怡没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对着叶筝问了句,“第七十二场,都记得吗?”
“……”顾明益原本自信满满,但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一垮。他看了眼黎风闲,又看了眼叶筝,眼珠子快转出火来,见费怡半天没下文,他呵呵笑着,“费导是在开玩笑吧,这才第一天,直接对这场戏是不是有点……困难?”
何止是困难,简直是要命好吗?
如果说第六十二场戏是周海的个人表演时间,那第七十二场戏则完完全全对调过来。
这场戏的主角是温別雨。
剧情发生在温別雨和周海第一次吵架之后,两人正处于冷战时期,谁也不搭理谁,直到师父叫他们两个一起排戏,才不得不拉下脸和对方交流。等师父一走,温別雨便反锁上门,要求周海多陪自己练一会儿。
可周海没答应,只是默然地坐在椅子上,听温別雨一个人唱戏。唱到最后,温別雨来到周海面前,忽地压住他的肩膀欺身上去,屈起膝盖跪在他的腿间。
而第七十二场戏,就从这一幕开始。
“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费怡假模假式地盯着顾明益,“我听很多业内朋友说,顾明益从来不会在片场里耍大牌拿架子,基本有求必应,怎么到我这里就变了个样?是因为我的咖位比不上其他导演吗?说到底还是我太菜了。”
“你……”顾明益气得吐血,没人比费怡更懂怎么扎他的心了,看她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决定把这道人间难题交给叶筝。放下酒,顾明益脸上忽然闪过顿悟的表情——
这费怡……递给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拉菲红酒,而是一剂强心药物……
“你能演吗?”顾明益问叶筝。
“……能。”
叶筝没有拒绝的理由,否则要怎么和费怡解释?我不是不想演,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所以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说,我喝醉了,台词动作全都忘了,要不改日再来?
显然不现实。所以他只准说能。别无他选。
费怡再次指向那杯酒,问叶筝,“所以你不喝吗?”
哪能不喝啊。叶筝心一狠,决定破罐子破摔,抓起杯子一口灌完。喉咙像根被点燃的火线,一路引着星火直达胃部。过了大概半分钟,叶筝才从这种炽热的灼烧感里缓过神来,他走前两步,对费怡说:“那就开始吧。”
“好,你先过去准备一下。”费怡点头。
第45章 酒精
正当顾明益准备迈腿跟上叶筝时,衣领忽然被人从后幽幽拽住,费怡眯起眼睛看他,焦点落在他略感茫然的眼里。
“你来当观众,”费怡松开他的衣领,又丢给他一个小本子,“看看他有什么问题,反正这场戏谁来都一样,只要坐着不动就可以了。”
顾明益:“……”
还真不一样。
听到这话,叶筝差点走成顺拐,他觉得自己真喝醉了,一口就能直接上头,整个人泡在了酒精里,蹒跚两步才站稳。
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如同龙卷风般吹袭过来,汹涌、险恶地撞进他的大脑,杀得片甲不留,视线直勾勾地望向费怡,不知是想验证自己荒谬的想法,还是想请她帮忙扼杀心里这些长得野蛮的蔓条——
他要和黎风闲对这场戏……黎风闲要和他对这场戏……
然而费怡并没有留意到他这边。
她忙着把顾明益拎到旁边的沙发上,纸和笔都给他准备好,再将顶上的灯光调暗。偌大的别墅里只留下几个人的呼吸声。费怡又把遥控器抛给叶筝,“去吧,”她说,“这场戏我得听听明益的意见。你把我们当成观众就行,不用管我们。”
叶筝接住遥控,没动,嘴唇慢慢张开一条不易觉察的细缝,随着心脏起落,发出的音节也带着些颤意,“我……跟谁演?”
“风闲啊。”费怡直言不讳,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纠结不安,“你跟风闲熟一点,所以我才叫他下来的,而且明益他有别的任务要做。”
顾明益只能同情地看向叶筝,希望叶筝没有误会费怡的意思——
她不是存心想要搞事,而是她这个人本身就这样,思维脱缰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但这份怜爱还没彻底传递出去,顾明益又听到费怡说,“叶筝,你在害怕什么?”
叶筝愣了下,摇摇头,“没有……我不害怕。”
“哦,那就行。”费怡拍拍手,“那你们开始吧。”
他在害怕什么呢?
叶筝在心中反复质问自己,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是这个人、是这场戏,还是那些缠夹不清的情感。
视野无法聚拢在一个点上,耳鼓胀得厉害,是酒精在发作,他晕头转向的,但还是走近了坐在沙发上的黎风闲。静静的,叶筝一手拿着水杯,另一手扶上黎风闲的肩膀。衣料好软,有他手指的倒影,他用指尖轻蹭着,视线又落到黎风闲的领口,那里的扣子被松开了一颗,颌影下的喉结被衬得很漂亮。
手掌沿着脖领的弧线向上,越过衣物,落到黎风闲脖子上。好烫。叶筝呼吸一滞,神经过电般揪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血管在他指下振动的频率,像某种美妙的音乐节拍,也似乎是在提醒他,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目光再往上抬,是黎风闲置于凄夜中,仍然完美的容貌。嘴唇、鼻骨、眉心,每经过一个部位,叶筝都会停顿一下,然后脸再降低一点。空气里有红酒的香味,微酸,够醇、还有橡木的味道。
黎风闲应该也是看了剧本的,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叶筝看向他的眼睛时,他也抬眼迎了上去,仿佛狭道里,两辆相逢的汽车。有鸣笛声响在他们大脑里,提示他们该退让、该避开,可他们谁也没有妥协。
于是两道视线就这么相互滞堵着。
靠太近,叶筝第一次用这样的姿态去观察别人眼里的自己——
其实是一团将黑未黑的暗影,薄薄地覆在黎风闲的虹膜上,和他的上眼睫纠缠在一起,被缚于某个深处,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太奇怪,黎风闲明明就只是坐着,没一句多余的话、没一个多余的举动,叶筝却好像被他牵制住了,用他的眼睛,用他深沉的呼吸,形成一个囚牢,让叶筝前进不能、逃跑也不能。
再近一点,叶筝能看清黎风闲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那么幼细、近乎透明,他居然看见了,如同窥得人体最荏弱的一处,叶筝有不受控制的紧张,唯怕会惊动了谁。
“你觉得怎么样?”沙发后,费怡低声问顾明益。
“什么怎么样?”顾明益拿着笔在纸上画圈圈。
“叶筝。”费怡捏住他的笔,抽回来,“他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太紧张。”顾明益说,“这场戏不应该是紧张。”他笑了下,捏着发酸的手腕,又帮叶筝找补,“不过新人嘛,又没什么准备时间,紧张也很正常。”
费怡撑着脑袋,看看叶筝,又看看黎风闲,视线在他们的身影上仔细地停留了一会儿,“不过他倒给了我一个灵感。”
“什么灵感?”顾明益侧头看她。
“周海这个时候可以回应一下他。”费怡又将顾明益手里的本子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按出笔芯,在上面写字,“回头我跟知渝商量一下这场戏怎么改。”
写完,她把笔夹进本子里,再次看向沙发那边的“表演”,“我怎么感觉风闲也有点怪怪的……”
“没有没有,”顾明益反应迅速,“哪里怪了?你喝酒喝多了,看错了吧。”
“我酒量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好。”本子往茶几上一扔,费怡向顾明益伸手,“烟,给我来一根。”
“你不是嫌弃这个牌子么。”顾明益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拨开盖子,递到费怡面前。
费怡捡了一支出来,咬上,手还是伸着,“打火机。”
哒,很轻一声,却如洪钟般,敲醒了叶筝心底最后的一点清醒——
他们在对剧本。
而他应该要做下一个动作了。
叶筝咽动着干涩的喉咙,凭借记忆中的剧本,他抬起右腿,浅浅地碰上黎风闲。
在膝盖压上沙发的那刻,叶筝整个关节都是软的,酸麻无力,他艰难地站在原处。有一刹那,也分不清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黎风闲和他一样紧张,有根线稳稳地系在他们之间,绷到了极致,稍有不慎便会扯成两截。
叶筝慢下动作,说台词,“你在躲我。”如果这时叶筝还能听清自己的声音,他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他寻常说话用的音色,太柔、太软,后调带一点哑,是被水弄湿了的嫩芽,每一个尖儿都有让人想要触碰的欲|望。可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他全副心神都在黎风闲身上,僵硬地,他用膝盖骨分开黎风闲的腿,牛仔裤的布料贴着西装裤一节节往前抵。手也紧随着,滑至黎风闲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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