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腿跨过坐垫,稳着车把,等黎风闲调整把手高度。
“好了。”调试好自行车,黎风闲紧跟上车,踩上脚踏。
“那走吧!”脚尖蹬踏,叶筝微长的黑发搔过脸侧,逆着风前进。
山顶上传来浑厚的钟鸣声,在云翳下隐隐震响,自山道往下看,层层叠叠的山坡就在他们脚下展开,树丛形状崎岖,两相交叠,全成了绿油油的一团。
有些树上缠绑着许愿牌,丝带桃红柳绿,迎风飞扬,犹如一片绚烂的花池。
沿路没有其他人,下坡时,叶筝放开双手,斜风一吹,漫天花瓣洋洋洒洒,白的粉的,皎洁柔嫩,放出一些香味来。他的衣袖张扬开,被风灌得满满的,身体感觉像在飞翔。
时空宛然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橙红色的斜阳下,挥霍不尽的花瓣雨里,叶筝抬手,接住其中一朵,“手给我。”他向黎风闲说。
于是黎风闲靠近了他一点,手平伸出去。
一朵粉瓣儿的花安放到他手里。
白色的蕊细而弱,稍一使力就会折断,黎风闲把花换到另一只手拿着,仍是这个距离,他捡起落在叶筝头上的碎花。
叶筝甩甩头,像某种抖毛的小动物,柔细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
像花蕊一样。
玲玲——
后面有车铃响,黎风闲垂下手,放回车把,两名少女龙卷风过境似的越过他们,花叶的芬芳被车轮碾得更香了。
看着少女们追逐落照余晖的背影,叶筝笑了下,“我小时候也爱这么骑,感觉全世界都追不上我。”
骑了三圈绕回原点,天彻底黑了下去,最后一点日落熄灭在海的边线。
交还自行车,他们回到最先下车的地方。
此时夜市已经开始摆摊,密密丛丛的人群,叶筝带着黎风闲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摊位,卖小吃的,卖手串的,捞金鱼的。
最惹人注目的还得是那块“写到520免费送大公仔”的横幅,红底黄字,有一对年轻的情侣跃跃欲试,叶筝拉了下黎风闲,“我们也去试试?”
“好。”
走到摊位,他们问老板要了笔和纸,老板让他们坐到那对情侣旁。
叶筝数了数格子,一张纸有四百格。老板在桌子后面给他们讲规则,“不限时间、不能涂改、不能补笔,必须按顺序完成,写错的罚二十。”
叶筝在心中默数,一行二十个格子,他写得不慢也不快,每写完一行还会停下来检查。
坐最边上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笔没墨了,374的4字没写清楚,多补了一笔,老板火眼金睛,立刻过去收他的文具,“你犯规了,罚二十。”
“这明明是你给的笔有问题!”男生挺不爽,“故意的吧,就为了收罚款!”
老板两根香肠嘴往桌边一努,“笔有问题你可以跟我说,”他又拍了拍规则板,“补笔本来就是犯规,怎么能说成是故意的?”
“行行行!你是老板你牛逼。”男生从钱包里掏出四十块甩桌上,“宝贝儿我们走!这店也太黑心了!”
女孩被他拽着起身,笔和纸都掉地上了。老板捡起看,写到399,字迹倒是秀丽,跟打印出来一样。
收完纸笔,老板无所事事,又走到叶筝那边,说:“小伙子,字写端正点啊。”
叶筝拿笔的手一停。
还好没倒笔,不然就要罚款了。
老板就这么在桌对面盯他看,有种考试坐第一排被监考老师一对一关照的烧心。
翻页的间隙,他偷偷看了一眼黎风闲。
黎风闲拿着板子垫在膝盖上写,头微微垂着,侧脸下颌线清晰流畅,拿笔的动作很标准,笔尖刷刷写着数字。
“专心点。”黎风闲笔杆敲了下夹板,揭过一页,也迈进了400的大关。
看回自己的纸张,叶筝已经有点晕数字了,每个格子还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点,三位数挤一块,不能重叠、不能补笔,他一笔一顿地写,写到450,手都快麻了。
“八块嘛!”隔壁摊买手串的大姐把珠链放到照灯下摆弄,“你看你这珠子,塑料的,”她嗓门儿宽又亮,“塑料的要得了多少钱?八块不能再多了,十二块就有点骗人了。”
摊主也是个牛脾气,“我卖的是设计,又不是卖珠子,一口价十二块,你爱买买,不买就算了。”
叶筝被她们这八块、十二块搞得头大,手下写的482一不留神变成了428,老板欢眉大眼地截住他的笔,“写错了,罚二十。”
“行吧……”叶筝认输。
没带现金,他扫了摊位上的二维码,付了老板二十块。
转完钱,叶筝走到黎风闲身后,看他还在写,马上就到500了,字体遒劲有力,一横一撇都很清切。
老板这时候也一改战术,和摊位上另一个大爷闲聊,说昨天买菜涨了五毛,今年通胀日子都不好过,洗发水也从三十块卖到了三十二。
黎风闲笔很稳,眼睫垂低,501、502、503,叶筝在心里替他数着数。
最后一个零字写完,黎风闲把笔夹进板子里。老板拿过写字板,戴上夹领口的老花镜,对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地排查。
确定没写错写漏,也没有可以挑毛病的地方,他才勉为其难和黎风闲说,“选一个公仔吧,大的小的都可以。”
黎风闲起身,朝叶筝问:“你想要哪个?”
“我吗?”叶筝看了眼透明塑料袋里套着的玩偶,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兔子和鲨鱼,也有仿冒知名品牌做出来的猫咪和鸭子。
“这个吧。”叶筝也不拖泥带水,选了个白白胖胖的熊公仔。
老板拿晾衣叉把倒吊着的白熊叉下来,很大一只,两条胖乎乎的腿垂着,身长都赶上叶筝一米八的个子了。
叶筝抱着个大玩偶,穿过闹哄哄的夜市,一路上有不少人回眼望他——
两个男的抱一玩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走出夜市,再往下走就是海滩了。
一辆汽车轰隆着驶过,车前灯照出两束白光,浅浅地越过暗紫色的水面,又在转弯时打亮了叶筝的廓影。
“沙滩那边有家酒吧。想去吗?”叶筝问。
黎风闲:“你想去吗?”
“来都来了。”叶筝搬出老套的话术,笑了笑,“那就去吧。”
酒吧是间清吧。
很复古的装潢,欧式火车造型,霓虹彩调的串灯盘成一个个标志性的建筑物,老式唱片机放着六、七十年代的粤语流行经典曲。
吧台左边有一大面玻璃柜,里面摆的全是黑胶唱片,每张都标有歌手名字和发行年份。
另一边则是个小舞台,一张高脚椅,一支麦克风,还有把放立架上的吉他。
调酒师是个穿花背心的中年男人,崇尚自由的穿搭,戴一顶草帽,相当的夏威夷。
这会儿酒吧只有两桌人,叶筝挑了个Booth seat坐下,餐牌竖桌面上,“你看看有什么想点的。”他把餐牌推给黎风闲。
黎风闲翻了两页,最终还是和叶筝一样,要了份素食沙拉。
等上菜的途中,另外两桌客人先后结账离开,酒吧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筝摘下口罩,闲聊似的问一句,“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或许是问题来得突然,黎风闲毫无准备,有片时的哑言。
“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叶筝并不是非要等到一个答复,尤其是这样的答复可能会蜕变成为一种负担。
他站起来,向吧台边走去。
距离相隔有点远,黎风闲听不清他和店家的交涉。
等了大约半分钟,店家笑脸灿然的,去把唱片机停了下来。
背景音乐陡然一空,夜风黏着海浪的汩汩声忽尔转大。叶筝走上小舞台,给立麦接通电源,嗡的一下,舞台顶上的钨丝灯泡跟着亮起。
他抱起吉他,坐到高脚椅上,从最细的琴弦开始,一条一条拨过去。试完音准后,他把麦克风拉到面前,定定看向黎风闲,身后的灯管从暗红色转为水蓝色,有白浪一样的波纹漾在他身上。
像什么呢,天云还是河流。
像一道暗火。黎风闲想,那应该是一道暗火,藏得很深,来自一双黑墨般的眼睛。
店家过来给他们桌上来两杯酒,说是免费请他们的。
木质酒杯,杯口有柠檬片和薄荷叶做装点,黎风闲喝了一小口,不是很烈,西柚汁和伏特加比例调得刚好,被冰块一撞,凉津津的。
琴声在酒液入喉时响起,配以和弦,又清又醇的。好像所有的风都在这一刻吹尽了,时光溯回到五年前,黏答答的雨幻变成垂吊着的灯;灰沉沉、炭笔绘制的天一直延续到今夜,呼吸漫散在隐绰的光里,细细的浮尘飘游在叶筝身侧,艰难而缓慢地上升着。
只是这一次,叶筝的视线没有再移开。
他看见了唯一的他。
从酒吧出来,时间已经快过十二点。
叶筝抱着熊,拿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诶?全满了?”没想到这小地方的酒店居然会爆满。上微博一查,果然,今晚有组人气很高的乐队来这边开演唱会,酒店应该是被粉丝订光了。
“我们上去看看,我记得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宾馆。”玩偶熊一直往下掉,叶筝夹着它的脑袋向上提了提。
“给我。”黎风闲向他伸手。
巨型毛绒绒从一个人的环抱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肩臂之中。
叶筝两手空下来,也更好地查地图,“楼梯上去左转就是,走路三分钟就能到了。”
跟着地图路线,他们走到一家叫“臻心”的宾馆楼下。
门面看着挺破落的,招牌亮一个字黑一个字,大堂灯光透着点蓝,是九十年代港产恐怖片的色调。还没冷气,一把吊扇嘎吱嘎吱地转。
女前台拿着指甲锉修甲,桃红色的嘴唇叼住半截烟,看短视频的眼抬都没抬,“欢迎光临。”她含糊地说。
“……”叶筝瞄了眼升降机门上贴着的小广告,疑心这不是什么灰色产业吧,怎么“黑白小甜心”、“美|艳|少|妇”都来了。
他开始怀疑这家宾馆的营业方向,或者根本不需要怀疑,这八成不是什么正经留宿的地方。
刚想说句打扰了,但黎风闲貌似没觉出什么不妥,他抬步走向女前台,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金,“要两间房。”
“就剩一间了,押金三百。”前台数了几张钱,多余的推回给黎风闲。她拉开抽屉,一张白色房卡拍到桌面,“五楼五零一,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
到这会儿,她才提起眼睛,揣视着黎风闲,“房间够大,两个人住也不成问题。”她右手夹烟,露出点耐人咀嚼的笑,目光又转落到戴着口罩的叶筝身上,“希望二位住得开心。”
付了押金,黎风闲拿过房卡,搂着大白熊,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钮。
现在应该看见了吧……电梯上的广告。
叶筝硬挣着走过去,他很确定黎风闲看见、并且看明白了这上头的小广告,因为眼下他正和那张性|感|妖|娆的“黑白小甜心”打了个照面。
都是成年人了,看一眼就知道的事情,叶筝觉得没必要提醒,提醒反而显得刻意了。
电梯到站,闸门轰隆隆地开,苦闷的热浪蹿腾出来,汗味、腋臭味,搅浑了空气。地毯上全是烟头烫出来的坑洞,泥垢东一撇西一摊。排气扇马力不足,那味道不知积存了多久,进去的人大约都要屏住鼻息。
上了五楼,一切变得更情|色了,糜艳的长廊,朱红色的楼灯,每间房门都刷黑了。
五零一是楼层的第一间房,叶筝接过房卡,刷开门,近乎同一秒,房内亮起暗蓝色的氛围灯,宛如一间封闭的水族馆,他们是误入这里的其他鱼种。内间的床、等身镜、各种器具一览无余。
浴缸、卫生间也是半开放式。
叶筝头皮一紧,拿卡的手都不稳了。
还真是家情|趣宾馆,甚至还带主题——
他们这间房就有一半空间被割出来改造成了地铁车厢。
扶手、竖杆,像模像样的连接座椅和优先座,一比一还原了交通工具原本的模样。
三百押金真是屈才了。正想着,外边忽然有人开门,“哥哥~你今晚好厉害,”雌雄莫辩的中性声音娇嗔着说,“比上次持久了两分钟哦。”
“哼,那当然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叶筝大脑电火行空地拉响警报,要是被人认出他或者黎风闲出现在这种地方……
受职业本能影响,叶筝动作很快,一把将黎风闲拉进了房,再把门推上,嘭的一声,作用力遇上反作用力,关门间掀起的风擦过他们。大概是太紧张,叶筝脚下一歪,整个人撞进了黎风闲怀里。
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脸,心跳得太快太急,叶筝想起要后退时,黎风闲先扶着他的肩,稳住他上身问:“有没有撞到?”
“没。”叶筝垂下眼,“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家宾馆是……这样的。”这一屋子非礼勿视,他不知道该看谁、也不知道该往哪看,眼睛溜了半天,还是看回那只大白熊,“要不我们换一家?”
他埋首翻起手机。
这次叶筝看得很仔细,把这边的几条街全看完了。
然而没发现任何新的、还有空位的酒店。
黎风闲把玩偶熊放到床中央,再扯过床尾巾盖住一旁的器械。倒挂的帷幔被他扎进床头的环扣里,灯光用遥控调换成正常的暖光。
“你通宵没休息。”黎风闲把灯光调暗,“先睡一觉。”
这怎么睡得着。
一想到这房间本来的用途,叶筝汗毛就针尖似的立起来。
他看黎风闲没一点不自在,好比将那些东西遮起来就不存在。
人家都不在意,他在意个什么劲?叶筝这么告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算了算了,搞不好越在意越显得奇怪。
好在床看起来是挺正常一张床,铁艺做的,不是大圆床水床公主床之类乱七八糟的。
他拍了拍枕头,宾馆在这方面倒是人性化,提供了一次性床上四件套,他拆开其中一袋,罩上枕头,可很快,他又发现另一个问题。
这里只有一张床。
但他和黎风闲有两个人。
“你睡床。”黎风闲像窥视到他的窘困,“开了半天车应该很累。”
叶筝尴尬地笑,“要不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应该还有别的……”
“叶筝。”黎风闲看住他,“你现在需要休息,”他语气放得轻柔,“就这样答应我,好吗?”
“……好。”他讷讷地,只能说好。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无法拒绝黎风闲提出的所有要求。哪怕这是一个问句。
足够宽敞的双人床只躺了叶筝和那只大白熊公仔。方才还扬言要开车出去重新找酒店的人已经熟睡下来。
床头灯全熄掉,黎风闲到另外半间屋接电话。
“你和叶筝去哪儿了?!”姚知渝猛一捶桌,“两个人都不接电话!”
“我们出去了一趟,”黎风闲冷静回他,“手机没电了。”
“去哪儿了?”姚知渝声势汹汹,“你知道我一觉睡醒发现屋里少了两个人一台车是多他妈恐怖的一件事吗?”
“昨晚泽恩那边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泽恩两个字,姚知渝焰气一下弱了下来,“黎、黎音姐出什么事了?”
“现在没事了。”黎风闲椅着一根栏杆,列车“窗户”被设计成挂壁镜。镜中人眼周红丝隐现,有轻微的乏倦。“我们明天就回来。”他说。
“行吧……”姚知渝全当他是在泽恩附近住上一晚,“下次至少微信上说一声啊。”他不吐不快,“别老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说,问你就是‘嗯’、‘没事’、‘还好’。兄弟,我是真担心你,换个人来我都不跟他费那么多口水。”远处有人在喊姚知渝全名,他答应了两句,然后转回黎风闲这头,“反正你爱听听,不听就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说第三遍。”姚知渝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
黎风闲再次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关掉这边的灯,房间顷刻黑了下来,只留下床底贴的一盏小夜灯。
走到床边,黎风闲把手机接上充电头。机身震动一下,提示充电成功。
床上侧躺着的人呼吸绵长均衡,略长的头发盖过耳朵,黎风闲用手扫开半绺黏在叶筝唇边的发丝,视线沿着阴影边缘,一路拉长到叶筝的后颈。
凸起的骨节瘦硬嶙峋,一只手就能覆盖住,他收回想要触摸他的手,那地方太孤弱了,这么小的一块骨头,却要支撑起那么庞大的一个梦。
睡眠中的人翻了个身,铁艺床吱呀吱呀地叫,床柱上自带的手铐上下簸动,转身时垂坠到一边的衣领斜敞开,削直的锁骨盈住一室昏夜。黎风闲的手停留在叶筝脸侧,过了很久,他才拿指背拂平叶筝眉心蹙起的皱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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