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酣,叶筝醒来时有几秒的溟茫,很高的房顶、圆形吸顶灯、白色的纱帐,床柱上还套着个带丝绒的红项圈——
他彷徨地撑起自己,巡视着周围,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张椅子,床头柜上放置的矿泉水开了盖,黎风闲的手机、充电线也都放在这边。叶筝这一下起得太猛,头有点晕,黎风闲是在床边守了他一晚上吗?
揉了揉眼窝,他掀开被子下床,抓着瞎往洗手间方向去。
解决完生理需求,又洗了把脸,叶筝趿拉着拖鞋往回走,这时黎风闲已经回到那张座椅上,问他:“睡醒了?”
“嗯,现在几点了?”
“八点,你可以多睡会儿。”
“八点?”窗帘遮光性很强,屋内乌漆麻黑,看不出一点早晨的样子。
叶筝没有睡回笼觉的打算,醒了就醒了,他两手扣紧,举高越过头顶,抻了下腰背,“你一晚没睡?”浑身松泛了,他把大白熊玩偶扯到腿上,“要不现在来睡一下?那半边我没动过。”
“不用。”
也是,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睡得惯这里的床。叶筝能理解,“那我们早点回去。”他说,“早点回去你也好早点休息。”
他们收拾好东西下楼退房。
排他们前面的也是两个男人,肥头大耳的,看上去都要到退休的年纪。叶筝一过来,其中一个男人就朝他吹口哨,很下流的那种吹法,眼神一直往叶筝领口里钻。
“小弟弟,来和哥哥交个朋友——”
男人伸出的手倏然被挡开。黎风闲脸色寒冽地拦在叶筝前面。
男人转头去看同行人,嘴巴还不老实,“哟。有主了,可惜啊可惜。”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声,没有要管他的意思,手搭在前台,把三百块对整齐,“叫你犯贱。”那人恨恨地,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人对象搁这儿站着也敢犯这个贱!”
前台服务员白眼一翻,大声喊:“下一位。”
叶筝过去还房卡,耳间还零零屑屑听见那胖男人在说,“这么凶,一看就很会玩”、“肯定是S啊”、“你别不信,这种男的我见多了,越好看越变态”……
“押金三百,还要补两百。”前台服务员给出一张二维码,问:“帅哥,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叶筝付完钱,拉着黎风闲跐溜地往外走。
出了宾馆大门,又走出老远一截路,叶筝才慢下步子,眼睛往地上看,“下次不来这种地方了……”
黎风闲看他红透了的耳根子,淡笑了下,“在害羞?”
“我……”叶筝气结,“我没害羞,就是那人说话太、太离谱了。”
“变态的是我又不是你。”
没想到黎风闲会说这样的话,叶筝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按了按车钥匙,硬邦邦地转走话题,“走,上车。”
回程的路比开来时要顺,车内放着轻音乐,大白熊被摆到了后座,也斜系上安全带。
黎风闲看着后视镜,终久,还是说了声谢谢。
“嗯?”叶筝问,“谢什么?”
“谢你带我来这里散心。”黎风闲偏过头,“黎音的事,你知道了吧。”
叶筝怔了下。还是鲁莽了,在这个时节、一从疗养院离开就邀请黎风闲出来游玩,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远天像是有一重幻视,云是山、也是海,晨光透过云的破口挣命求存,时现时灭地闪进人的眼球。
黎风闲沉下眼,说:“你本来就不应该承受这些。”
并未阐明“这些”究竟是哪些,但叶筝听懂了,是一种叫人放下思虑的婉词,意思不必为这件事感到难过、忧愤,或者一切一切,能牵及到情绪涨落的考量,都不应该由他来承受。
是啊,这种事恐怕只有很亲近的人才能名正言顺地过问,继而去体恤、去关怀。
叶筝撑出一个笑,很有分寸感地说,“那你就当是来这里陪我玩吧。”他放松肩膀,掌着方向盘的手却缩紧了,“这么久没放过假,请一天不过分吧?”
黎风闲头靠在车窗边,目光从叶筝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上转开,细语道,“不过分。”
“那就好。”叶筝仍笑着。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黎风闲像是睡着了,气息很轻。车里时不时打着哒哒哒的转向灯,中途叶筝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问他们今晚想吃什么。叶筝看了下黎风闲,眼周有明显的、淡青色的疲顿,“都做老师爱吃的吧。”趁红绿灯还在倒计时,他解开安全带,反身去拿后座上的小薄毯,米色卡通猫咪图案,是叶笛送给他的提车礼物。
把毯子披到黎风闲身上,叶筝听阿姨在电话里说:“风闲喜欢吃的都是重口偏辣的,你要养嗓子又不能吃。”
“给我随便炒个青菜就行。”叶筝扣回安全带,“其他就按老师的口味来吧。”
“好吧。”
等红灯转绿,叶筝踩下油门,一路开往高架。
回到闲庭时,黎风闲还没睡醒。
毯子一半挂在肩头,另一半搭到了手上。车库里没亮灯,全靠车厢的内饰灯照明,暗紫色的柔光旋绕着车门和车顶,把黎风闲的眉弓、山根映得好深,鼻梁上的一点小痣也似乎更艳了。
叶筝将毯子往上拉,小指无意间碰到黎风闲喉间的皮肤,很烫,那温度有生命似的扎进了他指尖,叶筝手一抖,想抽回,却被一道劲给挶住了。黎风闲看向他,睡意未消,眼角有浅浅的红,声音压着点懒,“到了?”
“嗯。”叶筝被攥得动不了,手还悬在黎风闲颈前,温热的呼吸铺上去,要把那片肌肤熔软了,逼出一层淡薄的粉。等了好片刻,倦意散光了,黎风闲才放开他。叶筝马上解锁车门,用左手拇指蹭了蹭那块皮层,腿跨出去时说:“阿姨刚把饭做好,吃完再继续睡吧。”
两人返回别墅。
阿姨正端着一锅热汤上桌,看他们在玄关换鞋,笑脸盈盈的,“回来得刚好。”砂锅放隔热垫上,揭开盖,蒸汽夹着白烟向上滚,鲜香味多得溢出来。
“鱼头豆腐汤?”叶筝动动鼻子闻了闻,“好香。”
“是呀。”阿姨用毛巾擦干锅边的汤渍,“刚煮好的,赶紧来吃。”
叶筝:“好,洗个手就来。”
看这一桌子红菜,想也知道是谁安排的。阿姨还向黎风闲挤眼睛,手朝叶筝往厨房方向走的背影上一指,加上略夸张的唇语,“他让做的。”生怕黎风闲看不懂。
“我知道。”黎风闲说。
阿姨笑得宠溺,“那你也快去洗手吧。”
大件的锅碗瓢盆已经洗好了,小件的堆水槽里泡着,叶筝把水龙头转到另一个池子,袖子随便捲了捲,洗手液刚打起泡,袖管就一节一节往下滑,将将要被打湿,一只手替他把衣袖截住,重新挽起。
“你走路怎么没声。”叶筝吊起左手,低头看黎风闲的动作,“跟猫似的。”
手指似有似无地点擦过他的小臂,叶筝知道那种感觉又要来了,一点麻、一点痒,一点让心猿赶着意马冲进他心里、把三魂七魄都吹得轻飘飘的暖。你对其他人也这样吗?他很想这样问黎风闲,但真要他张嘴,又会有一只鸟来啄他的心,一块肉一块肉剜出来,上面有撰文一样的痕迹,翻过来看,是千千万万组相同的字词。
——恶心的同性恋
这几个字是掐断他喉咙的祸根。
而他栽下这道祸根的罪人。
要怎么样才能说出口呢。
洗完手,叶筝又打开橱柜,拿出两个杯子,“你先去吃吧,我泡点蜂蜜水。”
“等你。”黎风闲站在门边。
叶筝没奈何地笑笑。
饭后,黎风闲先回房休息了,叶筝也上屋里躺着。放闲庭这边的东西越来越多,床沿、门背后,能挂的地方全挂上了他的衣服,一张桌子也填得很满,笔筒、日历、笔记本电脑,他常用头戴式耳机、小型蓝牙播放器,还有网购店家送的兔子小台灯。
关掉大灯,叶筝拍了两下兔子脑袋,暖色的光素淡地亮起一圈,一对兔眼儿黑黑傻傻的,也算可爱。
“喵呜。”小猫蹦到床上,又盘了盘自己和尾巴,缩在叶筝腿边睡觉。
手机里群聊消息不断,叶筝把胳膊枕到脑后,刷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都是之后到港城拍摄海报的相关事宜。
行程排得很紧,第一天早上拍个人定妆照,下午拍叶筝和顾明益的双人照,晚上再加上岑末一起——
因为那部分要出外景,所以只能留着半夜拍。
人摄影师也是大忙人一个,拍完他们还要飞I国参加时装秀。时间有限,他们一天就得出片,第二天看看成品如何,不行还得补拍。
姚知渝:Alvis脾气比较暴,大家都懂的
姚知渝:有啥事尽量顺着他来
姚知渝:咱们速战速决
岑末:O.o?没觉得Alvis脾气暴呀?
岑末:上次拍CD封面还给我们team讲冷笑话了
顾明益:你们是女生,他不会对女生发脾气
岑末:[熊猫头掏裆.gif]
岑末:原来如此
姚知渝:我和@费怡Faye 七号两点半就会飞港城
姚知渝:你们能提前到就提前到
叶筝没有其他活儿,就想着和他们一起飞。
叶筝:那我也7号飞吧
姚知渝:ok
打开订票软件,叶筝买好当日下午飞港城的机票,转账页面跳转后,他收到姚知渝单独发给他的私聊。
姚知渝:你帮我问问风闲他去不去ADC搞的那个启动仪式
姚知渝:他不回我消息
叶筝:他在补觉,醒了应该会回你
姚知渝:补觉?
姚知渝:你们昨晚干嘛去了?
这问题问得好。昨晚去情|趣旅馆一日游了。
叶筝:没干嘛
叶筝:我也准备睡觉了,晚安
姚知渝:?
关掉台灯,小猫转了个身,把头拱进了叶筝膝弯。万籁俱寂,一人一猫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立秋第一天,伏秋下了一整晚的雨,天还是个顶个的热,雨后风干的沥青路热得冒烟,敲两颗鸡蛋下去估计都得煎糊。
叶筝拎着罐滴水的冰咖啡,单手把塞满衣服的行李托进后备箱。
门外,大货车的喇叭声春雷一样响彻云霄。等余音消去,滑轮滚过地面的响声在叶筝身后骤起。抿完剩下的咖啡,他转过身,直接吓得呛了一道。
“咳咳——”叶筝诧愕,“你怎么来了?”
黎风闲一身休闲装,T恤搭运动裤,头发刚洗过吹干,柔软地垂在额前。拖着只黑色小型行李箱,黎风闲走到叶筝车前,问:“顺路载我一程吗?”
这身装束,这话的语气,叶筝莫名想到了温驯两个字。他将空了的咖啡罐捏扁,扔进车库的垃圾篓里,“你也去机场吗?”
“嗯。”
“飞哪?”
“港城。”
叶筝眉毛动了下,“你也要去港城?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黎风闲:“本来没打算去。”
“然后呢?”叶筝重新打开后备箱,把自己的行李往里推了点。
“然后人不够。”
“行吧。”叶筝笑,接过他的行李箱。
去机场的路上,姚知渝连拨了两通电话过来。
第一通是通知他们说港城挂了三号强风信号,在下暴雨,航班不知道会不会延误或者取消。
第二通是说他和费怡已经到机场了,在和航空公司沟通,如果跑道侧风不大,飞机还是能正常升降。
四人在机场VIP候机室集合。姚知渝戴着一副猫眼墨镜,在室内也舍不得摘,“你们要不要喝点什么?”他坐到吧台,手机放桌面上,边看天气资讯边解那条绞在一起的耳机线。
“来杯Cosmopolitan,谢谢。”费怡也坐过去,两只平底鞋踏上横杆,手里捧着台纤薄的笔记本电脑,“风闲。”她把电脑转到黎风闲面前,屏幕上是件红色长斗篷,下半段绣有白鹤、荷花,领口一副中式纽扣和短飘带,“这件戏服你们闲庭能借吗?”
“什么时候要?我们这个月有巡演。”
“不急。”费怡摸摸下巴,“大概十一月底到十二月。”把笔记本电脑收回腿上,她手速飞快地敲键盘,“借二十天吧,二十天应该能拍完。”
“好。”
一杯粉色鸡尾酒放到大理石台上,调酒师手势文雅:“小姐,您的Cosmopolitan。”
“谢谢。”费怡对着电脑一眼不眨,拿起酒杯就是一口干掉。
调酒师:“……”
酒谱里有伏特加和Orange Wine,喝下去没多久费怡脸就红成了两个苹果。
“叶筝。”她还是很专注地敲着字,“我们马上就要正式开机。”
“你有信心吗?”她问。
“有啊,怎么没有。”叶筝坐沙发椅上,转着手边的一个纸杯,里面装的是纯净水,“我不是你们选定的温别雨吗?”
费怡手一顿,抬头看他,叶筝唇边有浅显的笑,那笑是有韧力的,仿佛可以把它掬手里,有温度和厚度。
多适合大荧幕的一张脸。
即使他右手轻抓了下裤缝,即使他眼尾下弯的弧度是设计出来的,即使他在这方面还是不够自信、不够确定、不够相信。
但他敢。敢说、敢做。对一个导演而言,没什么比找到这样的演员更幸运了。
于是费怡也笑了下,“可惜顾明益不在,真该让他听听你的话。”她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大眼睛看向叶筝,一本正经地问,“你能再说一遍么,我录给他听。”
叶筝:“……也不是不可以。”
录完音,机场员工也过来了,表示他们的航班不受天雨影响,可以正常起飞。
时间一到,他们入闸,登机,四人买的都是头等舱,这一空间被他们包圆了。
飞机起飞,滑入平流层,舷窗外的景色以机翼为中心平整地分割成两种颜色,上半段是澄湛的蓝,下半段是鱼鳞般排列的透光高积云。
叶筝放平桌板,空乘给他上了一杯热茶,又微笑着问邻座的黎风闲,“先生想喝什么?”
“水谢谢。”
“好,请您稍等。”
空乘开了支玻璃瓶装的天然水,倒上半杯,轻放到黎风闲桌前。
前排的姚知渝蒙上眼罩睡着了。费怡戴着耳机在看剧本,机舱余下一阵磨砂玻璃般、低微的鼓噪。
座背上的显示屏正展示着航班路线,叶筝划了两下屏幕,准备随便找部电影看。三个半小时航程,够他看完一部电影有余。
页面第一排,上的是莫朝导演的成名作——
《梦河湾》
一部讲述主角患有性别认知障碍的悬疑片。
十五年前的作品,入围了F国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并一举摘获最佳导演奖。该电影的男主演现在已经半隐退,但无论是混圈的还是不混圈的,听到饶珩这个名字,都会想起《梦河湾》的结尾:
他站在墓地前,抱着一束红玫瑰对警方自白,一个很长的定镜头,没有推进也没有拉远,饶珩穿一条翠绿色旗袍,戴黑假发,碎钻睫毛,唇色很淡,眼睛坚定不移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读白时音调下沉,风吹得玫瑰花荡荡悠悠。
最后,他说:“告诉他们,我没有遗憾了。”
这段戏后来被媒体冠为“一场没有泪的哭戏”。
叶筝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它上映后的第二年,买的DVD影碟。那时网络不发达,报刊、杂志又因为剧情敏感而鲜有报道,直到很多年后,他出道了,参加了一档由饶珩主持的综艺访谈,才又一次想起《梦河湾》。
现实生活中的饶珩活脱好动,不阴郁、不柔媚,乃至本人的声线都很雄浑,和电影角色没一分相似的地方。
他在节目上自贬,称《梦河湾》之所以那么成功,莫朝在剧组里的指挥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不过是个执行指令的工具人,导演说向左走,他就向左走,导演说两条腿并拢坐好,他绝不岔开。
自然地,叶筝想到费怡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不用刻意去演。电影是由镜头组成的故事,而不是一个人的故事。
在这点理念上,费怡和莫朝倒是不谋而合。一个听话的演员远比一个演技好的演员更受这类导演的青睐。
叶筝拆开座位上的一次性耳机,插上孔,准备重温一遍《梦河湾》。
余光瞥过黎风闲那边,他同样打开了一部电影,播了有几分钟。画面中出现一条乡僻小道,女人和少年背着包袱,灰头土脸的,衣裳上全是泥巴,坐在一辆小四轮上。紧接着镜头摇高,满路枯树,悬崖边缘,他们乘坐的那辆车越缩越小,蝼蚁一样缀在蜿蜒的路上。而后片名弹出,笔势雄奇的水墨字体,写着《泷溪》二字。
争议颇多的一部爱情片,顾明益演这部戏的时候刚成年,生日还是在片场过的,叶筝能记这么清楚,是因为顾明益那晚在度假村提到了这部电影。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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