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风闲拈着吸管,轻淡地尝上一口。
形色不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难道说这家店加糖了?不应该吧。但叶筝黑下来的心统共也就跳了两秒钟,他食指勾过冰碗,没让黎风闲继续喝,“好了,这东西凉,喝多了胃受不了。”
又叫侍应倒来一杯白开水,叶筝试了试杯壁温度,刚好能入口,将杯子放到黎风闲面前,和那杯凉茶调了个位置,“喝点温水吧。”
桌上热菜都是辣口居多。狗仔粉里加了勺菜脯,口感爽脆,却也辣得够呛,叶筝吃一口粉就得喝两口饮料解辣。一瓶竹蔗茅根水喝完,粉还剩小半碗,喉咙又干又痒,叶筝不敢再吃了。他放下筷子,恰巧看见黎风闲也搁下了餐具。
“叶筝。”黎风闲微微叹息,“我说过,不要勉强自己。”
“这不叫勉强。”叶筝擦擦嘴唇,“这叫尝试。”
“明知道不合适也要尝试?”
“不试过怎么确定是不是真的不合适?”叶筝说,“做实验也很少一次就成功。”他戴上口罩,眼睛亮亮的,大概是被辣出来的水光,“再说了,这算一顿欺骗餐,怎么看都是有好处的。”
去收银柜台埋过单,叶筝带黎风闲到附近街区闲转。奶茶店、茶餐厅,处处都在排队。
路过一家鱼蛋铺时,叶筝打包了两份鸡蛋仔和肠粉带回去给费怡和姚知渝。沿路逛到西洋菜南街,繁密的灯箱招牌把整条街照得透亮。
马路两边售卖的多是电子产品和摄影器材,易拉架用尼龙包扎绳束在防撞栏上。
他们站在一处红绿灯前,向上看,阴云下有一条横贯多条道路的行人天桥,是外籍佣工周末假期的根据地,喜欢Busking*的青年在桥上唱着粤语歌,歌声飘曳,叶筝跟着哼了两句。
他大学时候也爱唱这首歌,在那些不允许自作曲参加的比赛里,他最常唱的就是这一首。
九零年发行的歌,歌龄比他都大好几岁,小时候他父亲很喜欢听这歌,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父亲和母亲的定情歌曲——
他爸当年就用这首歌追到了还是校花的母亲。
望着红灯立正的小人,叶筝忽然想到他的父母。曾经也是外人眼中幸福美满、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可车祸之后,父亲离世,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卧病在床。不幸之间没有一个通用的衡量准则,所以叶筝很少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家庭。
雨点零落摔下,刚停几小时的雨又开始下了,风把它们吹成一条条很细的线,冷凉地贴到叶筝脸上。
绿灯。叶筝盯着交叉路口,手指被人碰了一下才调整过来,他反拉住那只手,闯过雨帘,跑向对面的地铁站入口。
棉质T汲了水,头发吹得乱蓬蓬的,叶筝抹去眉角水渍,数了几张买票的纸币出来。
户外雷声一打,地铁轰鸣着抵站。
回到酒店,姚知渝叫的Room service正好到了,门开着,他一身浴袍系得懈弛,手里托了杯红酒。
叶筝敲敲门,把买来的鸡蛋仔递了一份给他,“芋泥馅的,吃不吃?”
“吃吃吃,这个老好吃了!”姚知渝放下酒杯,撕了两块进嘴里。夹心又甜又软,餐盘里的龙虾都不香了。
另外一份小吃叶筝挂到费怡房门门把上。
上好餐,服务员推车离开姚知渝的房间,姚知渝目光越过他,喊住黎风闲,“先别走,有话和你说。”
黎风闲看向门的另一边,叶筝挂好餐袋就和他挥挥手,“晚安。”
“晚安。”黎风闲说。
姚知渝到窗边坐下。整个维港都浸泡在水里,溟溟濛濛的,“上次藤本宙那事,我查到了。”他拿过圆弧形的醒酒器,将葡萄酒注入滤口,“有个叔伯把邀请函给了他。他带进来的那个姑娘叫祁悦。”酒液倒得差不多,他把酒瓶转了一圈,再竖直。
“十七岁、未成年。星航搞了个新女团,祁悦就是这个团的预备役。”
黎风闲:“星航?”
“对,就是叶筝以前待的那个星航,不过吧……”姚知渝晃了晃醒酒器,“消息说这姑娘准备和星航解约了。”
“解约要多少钱?”
“最少两百万。”姚知渝抬头看他,“你也觉得奇怪是吗?能掏两百万解约,有什么资源拿不到手?用得着跟藤本宙?”
“有人帮她出了解约钱。”黎风闲说。
“是啊。但这件事我都查到了,星航估计早就知道了。”姚知渝抱起手臂,“你猜谁帮她出的钱?”
黎风闲没说话,但姚知渝知道他心里清楚。
被他撕了一大半的鸡蛋仔拍到黎风闲手上,“星航不像是能咽下这口气的样子,没准儿又会搞点小动作阴他。”
“星航不会现在就搞小动作。”黎风闲把那饼鸡蛋仔放回餐桌,“他们会等电影快上的时候再动手。”
“原来你也知道啊。”姚知渝笑了下,“虽然星航不是什么大公司,但要动一个叶筝,那可太简单了。”
“赤崖现阶段是不会保他的。”他说,“他没经纪人,没工作室,如果出了什么事儿,没有人会保他。”
“你想说什么?”
“到时候你,或者闲庭,愿意保他吗?”
摄影棚在一家商厦的五楼。化妆师拖着大包小包就位。叶筝来得早,落座时化妆师Linda刚吃完午饭躺长椅上打游戏,她吸了两口咖啡,翻身起来,让叶筝先坐着,“我去洗个手,马上回来。”
“不用急,是我早到了。”
化妆室不大,在寸金寸土的地方,一个棚子的租金也抵得上普通老百姓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镜子边有灯泡亮起,粉底、眼影、长长短短的刷子摊平在桌上。
“我回来啦。”Linda擦干手,帮叶筝上打底,再拆一包一次性粉扑出来,把两瓶不同的粉底液挤到调色板上,用粉刷调和,再一横一横刷到叶筝脸上。
“你是第一次跟Alvis合作吗?”Linda换上粉扑,拍开粉底。
“嗯。”叶筝闭着眼,感受粉扑一下下压到面中。
“他很爱讲冷笑话,到时候记住给他点反应,别冷场。”Linda咳了两声,模仿男人的声线,“知道超人为什么喜欢穿紧身衣吗?”
“为什么?”
“因为救人要紧。”
叶筝很给面子地笑了,开诚相见,挺实诚的笑,不让人觉得虚伪,也不让人觉得谄媚。化好妆,另一位造型师拿了件蓝色褶衣进来,上面绣满了柳枝,叶筝没有上红白妆,只画了点阴影和高光,他穿上褶衣,系带子时,门帘被撩开,进来一个长发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脸很酷,一进屋就盱盱然盯叶筝看。他抬手,把门帘别进两侧的套环里,虎口位有一个张牙舞爪的龙的纹身,“换好衣服就出来,先试拍两张看看。”
Linda收起粉刷,往布置好的场景看一眼,“去吧,加油!”
大棚中间摆了张中式红木化妆桌,圆镜、梳妆盒、镂空的部位凿了花,桌面左边放了影青瓷奁,大奁盒内套三小奁盒,装的是烟粉、胭脂和油彩。另一边放着把金丝玉背木梳。
Alvis指挥几个助手控光,日光灯和柔光板全手持,橘色色温纸夹在灯具前,Alvis举起相机,“你坐到镜子前,眼睛看自己,不要看镜头。”
费怡和黎风闲到的时候,叶筝的拍摄工作还没结束,Alvis话不多,看到费怡也只是和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费怡坐到后排的电脑椅上,屏幕里全是刚拍下的片子。滚了两下鼠标,费怡放大其中一张。
主视角从侧面切入,一半是梳妆台,一半是镜子里的叶筝,他手拿一支口红,像在看自己,又像在看那根口红,红橘色的基调,塑造出暮晚的光,半张脸暴露在薄暮之下。桌上的道具全收进了镜头,揭开的奁盒、眉笔、油彩混了点在瓷盖上,很纪实的上妆叙事。
“你觉得这张怎么样?”费怡问,“如果拿来做宣传海报呢?”
“可以更好。”
“嗯。”费怡点头,“Alvis之前和我说过,如果一个摄影师想把演员拍得美,秘诀在于他要坚信那位演员很美。”
鼠标又往后移了几张。成片效果显然要比刚才那张好很多,“其实演员也一样,如果想要表现出美,他也必须相信自己很美。”
“Ok!”Alvis停下快门,打手势让控光的助理从折叠梯上下来。
叶筝搓了搓脸,跟着Alvis来到控制台。
费怡起身,把座位让回给Alvis,“不错,找你我算是找对人了。”
Alvis还是正颜厉色的样子,“是你找对了演员。”他眼睛瞥过叶筝,“一个听话的演员。”
叶筝笑笑,“还是您指导得好。”
一下午,他们又拍完了顾明益和岑末的定妆照。晚上他们六个人吃完饭,出发到另一个拍摄场地。一直到凌晨时分,岑末拿着台DV左拍拍右拍拍,说是要录Vlog。到地点时,室外放着架钢琴,岑末撺掇叶筝来上一首,她的DV灯亮着,叶筝摸了摸琴盖,像是在想事情,好一阵,他站到钢琴边上,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发这段Vlog?”
“周六晚上,老板让我抢一抢声梦挑战的流量。”
“好。”
叶筝手指压下琴键,给岑末来了一曲。
岑末问:“这是什么歌?”
“原创的。”
“噢,原创的。”岑末又把镜头转向自己,“听见了吗?是原创的哦!”
等布景的人准备好,岑末收起DV,让化妆师给自己补妆。
“你的Vlog……拍我没关系吗?”叶筝递给岑末一瓶水。
“没关系啊。”岑末接过水,往里头插吸管,“我还拍顾明益呢,我都不怕被他的粉丝冲。”
“岑姐。”顾明益坐在露营椅上玩手机,忽然接她的话,“您的粉丝战斗力国服第一吧,谁能跟您比啊?”
“姐你个头。”岑末飞起一脚,“信不信我周六把Vlog发出去,热评全是‘别拍我老公’、‘姐你放过我老公吧’。”
“哪能啊!我相信您的粉丝能把评论区控住。”
“来来来,要不要赌一个月的咖啡?”
“赌就赌。”
Linda帮叶筝补好妆,又用定形水把头发固定了一下。她咬着梳尾,用尾指勾出两撮发丝,“扫到眼睛可能有点痒,但不要用手去挠。”
“好的,我知道了。”
做完造型,Alvis叫他们三个过来。
没封路,弥敦道上偶尔有红色的士开过,两座PCCW电话亭上贴有街招,路牌下的垃圾桶塞满塑料瓶和传单。“岑末先上,就站在那个路牌旁边,垃圾桶可能有点味儿,你忍一忍吧。”
“没问题。”
照片一组一组拍下来,等叶筝收尾时,已经快四点半了。隔壁街就是街市,卸货的车一辆辆停在路边,有人抽着烟往他们这边指。
叶筝眼睛被头发戳得痒,Alvis一放下相机他就不自已地要去揉。泪腺分泌出眼水,视阈水淋淋地模糊起来。
“别揉了。”
手被拉住,叶筝用力抿了下眼,轻微的异物感让他视物困难。
“头抬起来。”黎风闲说。
叶筝依言照办,一忽儿,一张纸巾对折着探近他,绵软的纸面沾过睫毛、眼头和眼睑,揩拭掉多余的泪水。
“你怎么还在?都四点多了……你不休息吗?”叶筝问。
“姚知渝感冒了,我替他监场。”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眼药水,黎风闲拆开包装,拇指轻轻按着叶筝的眼下皮肤,“小心凉。”
清清凉凉的眼药水滴入眼中,尽管有提示,叶筝还是被冰凌得抖了下。
远远地,有啸鸣的警笛声,像从骨头上椭圆形的洞孔吹出来一样。叶筝现在对光线格外敏感,他看着天桥底下的那一点红光,一路疾风带电地裁开了墨黑色的道路。沙尘和废气一道飘起,下一秒,一只手捂上了他的眼睛,随后风声猎过,头发被带得后扬,消防车驰驱着飞跑,黏在电话亭上的租房传单呼啦啦地掀起。
“叶筝!回去了!”岑末举踵朝他摇手,“你跟谁的车?”
“我跟顾明益的吧。”
“ok!”岑末牵上她的助理,“那我先走啦。Vlog剪好了微博艾特你啊!记得转发。”
“好。”
“那我们也回去吧。”叶筝对黎风闲说。
“嗯。”
顾明益的车停在路口。他们坐进后排。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收工了,各种机器搬进车里,叶筝贴着黎风闲坐了点,腾出一个空位,向搬运器械、落单的工作人员说,“你也上来吧。”
“这……你们的车,不太好吧。”工作人员踌躇。
“没什么不好的。”顾明益这会儿也过来了,搭搭工作人员的肩膀,一步跨上车,“一起上来吧。”
“那谢谢顾老师和叶老师了。”
隔天,姚知渝感冒还没好全,在酒店又躺了一天。出好的片子交由费怡、美术组以及副导演三拨人进行挑选,Alvis这些天心情不错,也会给上一两句意见,最后确定不用补拍,所有人都舒一口气,准备打道回I市。
他们搭同一班飞机回程,岑末和顾明益有其他通告,在机场就和他们分开了。
熬了几天通宵,叶筝回闲庭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补眠。
一觉起来,天黑了个透,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锁屏,弹出一个空电池的图标。
没电了,自动关机。
叶筝拉出抽屉,把无线充电宝放到手机背面,待手机屏幕亮起,他才穿好拖鞋下楼。
[您有一则未读消息]
[您有一则新消息]
[未接来电]
查看通话记录,助理小羊给他打了十多个电话。备考时期,小羊一般不会那么空闲给他打电话,叶筝又往下翻,夹在其中的还有岑末和费怡……这更奇怪了,岑末为什么会打电话联系他?
该不会是Vlog的事情吧?
于是叶筝打开微博。
跳过广告后卡顿了好几秒才刷出首页,评论和私信已经爆满了。点开发现、更多热搜,前排一二三都有他的名字。
1 岑末叶筝Vlog
2 叶筝张决声梦挑战直播
3 叶筝张决抄袭
点进其中一个词条,一位名为@吃瓜八卦我在行 的微博挂在热门区。
@吃瓜八卦我在行:给路人总结一下今晚的瓜。
20:15,岑姐 @岑末Breenda 微博发了一条Vlog视频,4分37秒开始,叶筝入镜,并且弹了一首“原创的”曲子。
20:30,声梦挑战在@Qtv 进行决赛直播,导师张决 @张决 在表演赛中即兴演唱了新歌“低谷”,字幕上标明张决是这首歌的一作。
后经热心网友 @我错了行吧 扒谱,发现两首歌完全是复制粘贴过来的。那么瓜友们觉得是谁抄了谁?
又一通电话打进来。叶筝接起,“喂。”
“……”
音量很小,叶筝把听筒紧贴耳朵才从一片拍击声中听清对面的话。
“叶筝。”
长别许久的声音,叶筝手撑在桌面上,笑了笑,“我以为你不会存我的电话号码。”
“你故意的是吗?”
几乎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是怎么个低切、怒火中烧又迫不得已的模样,叶筝手指夹着香炉的盖子玩,“我故意什么?故意一次又一次在你面前弹这首歌?故意落下谱子给你看?还是故意弹给……”
“叶筝!!”咚一声,是拳头砸向沙包的闷响。“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怎么敢?”叶筝说,“你、星航,手里多的是办法。”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那边呼出气,“你开个价。”
叶筝觉得好笑,“什么?”
“我说,你开个价。”
盖子叮铃盖回炉子上,“张决。”叶筝打断他,“现在谈钱有用吗?不要什么事都怨别人。你要是没那个想法,我就算把整首歌发给你你都不会有歪心思。”
“这是你自找的。”
叶筝拇指一横,挂断电话。手机摔到桌上,他左手按着胸口,弯下腰,肋骨下有神昏不宁的血液在窜流。
冲突、对立、权利,一个圈子的生存离不开这些,理智混着冲动、冲动引起贪念、贪念助长分裂、分裂诱发理智。初始的动机早就丢失在环环相扣的长河里。
手机不断有电话打入。叶筝一键转成静音,转过身,想要上楼时,发现黎风闲就站在他身后。
叶筝下意识退了一步,脚跟撞上椅子腿,咣的一声,“你……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看你在打电话,就没打扰你。”黎风闲说。
“我……”
“叶筝。”黎风闲拉开椅子,左手搭在椅背上,“想吃什么?今天阿姨放假,晚上我来做饭。”
“我、我吃什么都行。”
“那你坐这里等吧。”黎风闲挽着袖子向厨房走。
“刚才张决打电话给我——”叶筝叫住黎风闲,直觉他似乎需要解释什么,但真正张口时,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不想黎风闲认为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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