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不必多礼。”梁琛微微抬手,展袖道:“平身罢。”
或许是新年第一天,又或许是昨夜发生过什么好事儿,梁琛今日格外喜笑,俊美的面容不再阴鸷,拨云见日,仿若冬日的暖阳,温暖而沁人心脾。
“诸位爱卿,”梁琛微笑开口:“冬日寒凉,朝参又早,想必诸位进宫之时都还未用朝食。”
臣子在朝参之前一般都不会尽食,一来是时辰紧迫,天不亮便要入宫;二来是怕食了东西会惹麻烦,若是坏了肚子在太兴殿出丑,那是会被绣衣使拉出去抄家的罪名!
因而臣子们都是在散朝之后,三五成群的到廊下食用朝饭。
梁琛抬起袖袍,微微招手,内官立刻会意,鱼贯而入捧上食合。
大漆雕花镂空食合,每一个食盒至少经过六十道刷漆,层层雕花,力求精美奢华,别致繁复。就是这样的食合,美则美矣,雕刻的却是螭虎食人的镂画。
“寡人自即位以来,从未做过什么体恤羣臣之事,思来想去深谙歉疚,正巧今日是新日,便吩咐膳房做了这肉糜汤饼,与众卿同食。”
羣臣受宠若惊,纷纷跪下来谢恩,内官将汤饼一一分发下去,人手一份,夏黎也被分到了一份。
金盏的汤盖打开,热腾腾的肉香扑面而来,鲜嫩的肉丸漂浮在醇香的汤头之上,沉沉浮浮,其间青菜、香菇、笋子点缀,果然是太兴膳房的手艺,一般的臣子那是一辈子也食不到的佳肴。
“好香啊……”
“香!甚香,这肉糜不知是什么肉,如此滑嫩弹牙!”
呼噜呼噜——夏国公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赞叹道:“香!正巧老夫饿了,肚子里没食儿!”
夏黎捧着金盏,回想起原书的内容,并没有动筷箸,眼神中甚至略微露出一抹嫌弃。
“肉糜可香?”梁琛问了一句,不等任何人回答,没头没尾的突然问:“绣衣副使何在?今日朝参,绣衣副使为何没有出席?难不成是告假了?”
绣衣司乃是大梁朝廷的直属部门,不属于司理、司农、司空、司马任何一个官署,直接向天子禀报,纠察百官,弹劾上下,酷似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绣衣司最高长官为绣衣使,司使之下分为左右副使。
还是不需要任何人回答,梁琛已然自问自答,唇角的笑容愈发冷酷,眼神愈发阴鸷,用一种很无所谓,又轻飘飘的嗓音道:“是寡人糊涂,险些忘了……绣衣副使违逆圣意,以下犯上,已然被寡人剁成肉糜了……”
梁琛的目光扫向那些螭虎食人的镂花食合,微笑:“诸位爱卿,肉糜……可香甜?”
一时间,整个太兴殿静悄悄的。
“绣衣副使……”
“难道正在这汤羹之中?”
“呕——呕……”
羣臣的脸变白、变绿、变紫,根本顾不得礼数,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夏国公吐得最为欢实,因为他堪堪食完了一整碗肉糜!
夏黎还是那副冷淡镇定的模样,嫌弃的看着手中的金盏,整个太兴大殿之中,除了梁琛本人的金盏,只有他的金盏不曾动过分毫。
梁琛注意到了他,朗声道:“夏小世子。”
“臣在。”夏黎将金盏交给内官,上前拱手。
梁琛眼神玩味:“寡人好心赏赐,夏小世子为何不食肉糜,难不成……是想抗旨么?”
梁琛翻脸比翻书还快,狠狠一拍案几。
夏黎并没有被梁琛吓到,有条不紊的道:“天子还未食肉糜,身为人臣,臣又怎么敢僭越天子,先动筷箸呢?”
“好一张灵巧的嘴皮子。”梁琛结束了猫戏老鼠的游戏,眯起一双鹰目,森然的道:“夏小世子……”
来了,夏黎在心中暗忖,梁琛要拿自己开刀了。
可他并不惊恐,相反的,夏黎甚至还有些期待,因为这是验证《绮襦风月》原稿最好的时机。
梁琛用最阴狠的嗓音,沙哑的道:“夏小君子逸美而端方,品性清正,乃羣臣之楷模,特赏赐财币一万万钱、明珠十斛!”
呕吐到以为产生幻觉的羣臣:“!!!”
梁琛本人:“???”
梁琛一怔,阴鸷俊美的脸面咔嚓嚓龟裂,寡人在哪?寡人在说什么?寡人不对劲……
第4章 极易受孕
人主赏赐了不学无术、尖酸刻薄,人称上京一霸的夏小世子?可恶,定是呕吐产生了幻听!这等子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怎么落不到自己头上?
羣臣呆愣,张着嘴巴,连呕吐都忘在脑后。
一万万钱,对比充盈的大梁国库来说,虽不算多,但作为赏赐着实是天恩浩荡。
要知晓,十万万钱在大梁,甚至可以捐出一个太尉的官职。十分之一的捐官钱,还是一次性的赏赐,如果不是人主昨夜宿醉还没醒盹儿,便是爱惨了夏小世子,不然怎么舍得下这等血本?
梁琛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整理了一番冕旒垂下来的青玉旒苏,又顺了顺充耳与朱缨,一时竟有些恍惚,寡人刚才都说了什么?
“咳……”梁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寡人方才说到何处了?”
夏黎嗓音清冷而平稳,拱手道:“天子方才说到,赏赐臣财币一万万,并明珠十斛。臣受之有愧,不敢贪婪,又唯恐却天子不恭,因而只能多谢人主皇恩浩荡。”
梁琛:“……”
夏黎有条不紊,面对巨额的赏赐,完全是一副荣辱不惊、八风不动的高洁之姿,一点也不吃惊意外。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因为那本《绮襦风月》。
夏黎发现,《绮襦风月》的原稿并不简单,会自行填补已经发生的内容。只要将真实的人物设定补充完整之后,原稿内缺省的地方便可自由发挥,夏黎笔下的内容都会一一成真,分毫不差。
夏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前来朝参之前,大笔一挥,将【第一卷第八章】缺省的地方填补上文字。
如果按照原书的发展,此时暴君天子应该严厉斥责夏国公世子纨绔无能,革去世子之位,永不得袭爵,而眼下……
梁琛准备好的斥责言辞,全部咽回了嗓子里,如鲠在喉,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而说出来的话令梁琛本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好似做梦一般。
“寡人……”梁琛眯了眯眼目,鹰目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显然他想反悔,幽幽的道:“夏小世子别着急谢恩,寡人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看看!看罢!羣臣垂头冷笑,人主要反悔了!按照天子那阴晴不定,多疑善变的秉性,反悔也没什么大不得,甚至有了方才肉糜的下马威,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儿。
夏黎微微挑眉,仍然气定神闲。其实他早就料到了,原书中梁琛是一个手段残暴的新君,按照梁琛的秉性,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怎能不现场找补回去?
【暴君天子的眼神阴晴不定,闪烁着谋算的光芒,仿佛黑色的漩涡,泥泞而冰冷,令人万劫不复。他又说:____。】
夏黎早有对策,已在第八章的原稿纸上补充,他又说——
“夏小世子视钱财为草芥,寡人若只是赏赐财币,未免太过庸俗些子……夏小世子虽有爵位承袭,但如今却没个正儿八经的官职,正好,绣衣副使一职繁杂重要,亦不能一直缺省,便由夏小世子顶上。”
等着看暴君反悔的羣臣:“!!!”
“绣衣副使?”太兴殿终于沸腾了起来,臣子忍不住窃窃私语。
“绣衣司可都是人主的心腹!绣衣使柳大人跟着人主足足十年,这才混上了司使的位置,夏小世子他、他一上来竟充了副使的空缺?”
“难不成夏小世子一直以来都是装作纨绔?实则……暗地里是天子的人!”
“完了,我日前得罪过夏小世,往后他做了绣衣副使,督查百官,先斩后奏,我……我现在辞官还来得及么?”
梁琛:“……”???
梁琛揉了揉额角,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难道是昨夜在浴堂殿,寡人把脑子泡进水了?
夏黎心中好笑,《绮襦风月》的原稿竟这般好用。他补充填写的两段内容,无一例外全部成真,从梁琛的嘴里吐露出来,一个字儿都不带改变的。
如果按照原书发展,夏国公一家很快倒台,国公府被抄家,夏娡被废,夏黎也逃不过惨死的命运。夏黎想过了,自己的便宜阿耶和姊姊都是靠不住的人,想要活命只能依靠自己,绝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国公府之上。
夏黎如今急需的,便是一个可靠的营生,最好是官位,品阶不需要多大,但一定要有些小小的便利,这样才好在狗血文中,顺利存活下去。
正巧书中发展到这个时候,绣衣司副使触犯了梁琛的威严,被剁成肉泥,绣衣副使一职空缺,这可是朝臣梦寐以求的肥差。
绣衣司乃是大梁的机密府署,直隶于天子,重要时刻便宜行事,督查百官,先斩后奏,能在绣衣司中行走的,都是天子眼前的心腹,虽品阶不算高,但人人敬畏,谈起绣衣司,朝中没有不惧怕的。
最重要的是……
绣衣司粮俸颇丰,除了每个月的俸禄财币之外,还有各种补助,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相当可观。
“谢人主恩典。”夏黎拱手道:“天子隆恩,臣……诚惶诚恐。”
梁琛皮笑肉不笑,第二次反悔的言辞明智的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咬着后槽牙道:“夏小世子,不……夏副使,盼望你以后尽心尽力,为寡人尽忠。”
不等夏黎回答,梁琛冷冷的一甩袖袍,率先起身离开。
羣臣迷茫,天子堪堪封了心腹,这是欢心,还是不欢心?怎么天子看上去又欢心,又不欢心的样子?
“恭喜夏副使!”
不知是谁先开始拍马屁,肃杀的太兴殿瞬间沸腾起来:“恭喜恭喜啊,夏小世子!”
“夏副使一步登天,往后还需要您多多提携!”
“不知夏副使明日可有空,下臣家中明日设有腊梅宴,还请副使赏光?”
吱呀——
夏黎推门进入自己的屋舍,回手将门掩上。
将压在条案下面的《绮襦风月》原稿拿出来,展开在案几上。
——【第一卷第八章】完
第八章已经全部补充完整,关键的缺省由夏黎亲自补充,其他无关紧要的内容,例如羣臣的恭维等等,如果夏黎不多加笔墨,则是由原稿按照情节发展自行填补完整,十足方便简单。
夏黎凝视着原稿,眼眸微微波动,将书稿翻开至第一页。
原稿的缺省可以补充,不知道原本的内容可不可以修改,例如……
——夏黎的人设。
夏黎拿起紫金狼毫毛笔,在“天生圣体,媚骨之姿”上面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子,笔锋转圈,涂抹成厚厚的黑疙瘩。
“消失了……”夏黎的笔尖刚刚离开原稿,叉子和黑疙瘩立刻画作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黎撇了撇嘴巴,原主到底是什么梦男恶兴趣,非要给自己加上这样俗烂的人设。
哒哒哒,夏黎纤细的指节若有似无的敲击着书卷,人设改不了,但起码能主导剧情的走向!
夏黎将原稿往后翻开——【第一卷第九章】
第八章之后的原稿本身空空如也,因为剧情还未发展到此处,一直是空白的书页,随着第八章的完结,第九章这才缓慢的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第一卷第九章】
【皇后夏娡并着夏国公,带着一名信得过的医官,做贼一般悄悄走进夏黎的屋舍。】
【那医官乃是夏国公府的家奴出身,因着早年习过一些医术皮毛,被夏娡买通打典进了医官署,竟做了御医。】
【“快!”夏娡急促的道:“还不快给世子诊脉!世子的身子极易受孕,是不是已经……已经——”】
【医官上前搭脉,片刻之余,露出谄媚的狂喜表情,他说:“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国公爷!世子他____。”】
距离腊祭之后第一个朝参,天子亲封夏小世子为绣衣副使,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司徒署文牒与流程发放完成,今日是夏黎去绣衣司报道述职的日子。
“快!”皇后夏娡并着夏国公走进夏黎的屋舍,满脸的焦急,拦住即将出门的夏黎。
夏黎今日正式上任绣衣司副使,但凡进了绣衣司,无论是皇后还是夏国公,都无法约束夏黎的行为,夏黎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因此皇后十足着急,赶在夏黎上任之前,着急慌慌的带着医官前来给他诊脉。
夏皇后一脸殷勤:“阿弟,姊姊也是为了你好,来,让医官给你看看罢!”
夏黎平静的注视着夏娡,没有反对,干脆直接坐下来,展开自己的手臂,顺从的放在月牙桌上,甚至主动撩开宽袖,露出白皙细腻的手腕。
“还不快给世子诊脉!世子的身子极易受孕,是不是已经……已经——”
夏皇后说着与原稿中一模一样的言辞。
医官谨慎的搭上夏黎的手腕,严肃沉吟,片刻之后……
“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国公爷!世子他——”
夏皇后和夏国公异口同声:“有喜了?!”
医官脱口而出:“世子他脉象平和,只是稍微有些体虚之症,并未怀孕!”
夏皇后:“……”
夏国公:“……”
夏国公瞪着牛卵子一般大的眼睛,仿佛在问——那你恭喜个屁?
大梁宫,天子路寝,紫宸殿。
冬日的暖阳从三交六椀纹窗棂透入,打在紫宸殿的棋桌之上。
梁琛一领象征着大梁权威的黑色金丝龙袍,撑着额角,食指夹着一枚棋子,正在悠闲的与自己弈棋。奇怪的是,白玉棋盘之上,全都是黑子,并没有白子……
“拜见人主。”
绛紫色绣衣的年轻男子在殿前解剑,走入紫宸殿,屈膝跪在台矶之下,面容冷凝,一板一眼的道:“绣衣司司使柳望舒,谒见天子。”
梁琛并没有回头,还是捏着那枚黑子,形态闲适的纵观棋盘,淡淡的道:“今日夏国公府的小世子,便会去绣衣司述职。”
“是。”绣衣使柳望舒应声,静静的等待着梁琛的后话。
过了许久,梁琛轻笑一声: “听闻夏小世子,与柳卿昔日里乃是青梅竹马的干系,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笃?”
柳望舒没有任何表情,仍然一板一眼的回答:“回禀人主,臣不知什么是青梅竹马,只知忠心大梁,忠心人主。”
“甚好。”梁琛微微颔首,“哒!”一声将黑色的棋子敲击在棋盘之上。
收敛了全部的笑容,梁琛的嗓音阴鸷,若有所指的道:“给寡人盯紧夏黎,一举一动皆要回报。”
医官说完这话,亦是足足一愣。
是啊,没怀孕,恭喜甚么?医官也不知方才脑子里是如何想的,只短短的卡了一记,恭喜的言辞脱口而出,是那么得自然,如此得流畅。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鬼使神差?
“没怀孕?”夏皇后不信,频频摇头:“你诊仔细了?我阿弟那可是……可是万里挑一的受孕体质!旁人家的夫郎尚且不如我阿弟!你再看看,仔细再看看!快啊,愣着做什么,让你诊脉啊!”
“是是,下臣敬诺。”
夏黎气定神闲,一点子也不担心。虽改不了原本的人物设定,至少可以不让自己怀孕。
他已经确定过了,《绮襦风月》这个话本的确梦男了一点,狗血了一点,露骨了一点,但好用是真的好用,连书中暴虐残忍的天子梁琛,也必须按照话本走剧情,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医官呢?
如不是马上便去绣衣司报道,夏黎倒是想煮上一壶香茗,仔仔细细的观赏夏皇后和夏国公有趣儿的嘴脸,最好再配上一碟子蜜饯。
夏黎挑眉,第二次主动露出手腕,大度的让医官随便诊脉。
相对比夏黎的平静随和,医官战战兢兢,被夏国公和夏皇后威逼的瞪着,顶着巨大的压力重新诊脉。
“回回回……皇后娘娘与国公爷……”医官哆哆嗦嗦,犹如筛糠:“世子他、他真的……没、没怀孕。”
夏黎长身而起,掸了掸自己的袍子:“倘或阿耶与阿姊没有旁的事儿,我便去绣衣司应卯了。”
唇线微微轻挑,夏黎露出一抹温和的浅笑,这样绝美的姿容,这样儒雅的笑容,任是谁见了不会心驰神往?
夏黎故意道:“阿耶与阿姊也知晓,我去绣衣司是陛下亲点,若是耽误了述职,陛下会不高兴的。”
说罢,施施然走出屋舍,步履悠闲的离去。
嘭——!!
夏皇后随手将身边的香炉砸翻,失声大叫:“啊啊啊啊——气煞我!气煞我!!夏黎没有怀孕!他没有怀上天子的龙种!怎么办阿耶!怎么办!”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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