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摆出一副求学心切的姿态,本身又长得像个没心眼的傻大个,还真有人被他这副模样迷惑了。
陆川甚至还能听到他们议论的声音。
“我瞧着他应该是真不知道。”
“看着确实像是真心求教,只是不会看场合。”
当然,也有人透过他方正的脸,看到他掩藏在底下的祸心。
“你们呀,都太单纯了,人家手段高着呢!”
“若真是不懂一点儿心计,怎么可能从福州被举荐到国子监来读书!”说这话的人明显知道元衡的来历。
元衡出身贫寒,乃是福州一户农户之子,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倒也争气,才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
他考举人时成绩一般,本来是不可能有机会被举荐到国子监读书的,但不知为什么,竟能让当地学政写推荐信。
陆川拒绝道:“指教不敢说,只是陆某的学习方法比较特殊,怕是不适合元兄学习。”
只要没有被当场戳破他找枪手,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元衡恭敬道:“还请陆兄明说,元某想知道到底哪里不适合?”
这话一出,刚才为他说话的书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即便没有心眼,作为读书人也该懂礼。旁人不愿意说的话,怎么也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陆川直说:“不适合告知元兄!”
陆川眼底抹过深色,看来这个元衡是定要摸黑他的名声,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肯罢休。
元衡暗自咬牙,这个陆川不像个农户出身的穷秀才,换了一般的学子,从自己说第一句话就该慌神了,哪里还能僵持这么久。
本还想用言语激得他自己忍不住自暴,看来是不可能了。
元衡余光扫见陈祭酒带了一群夫子走过来,陈祭酒看学子都聚在这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领着人赶紧过来。
元衡计算着陈祭酒的距离,自觉他能够听到,便提高音量,故作惊讶地问:
“陆兄不敢说,莫不是找人替写的吧?元某瞧着,这诗文也不像是陆兄的风格!”
元衡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陆川写的诗文。
他不着痕迹地朝陈祭酒的方向瞄了一眼,见他和众位夫子顿住脚步,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听到了。
元衡过够了苦日子,努力读书就是为了逃离那个贫苦的家,不想像两个兄长一样,天天在地里刨食。
他拼了命地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家里却没有钱财人脉帮他更进一步。
元衡便凭着自己的举人功名,私下去勾搭学政家的小娘子,若能成为学政的乘龙快婿,一些阻碍他读书的问题将会得到解决。
他的长相虽不是时下读书人流行的文弱儒雅型,却也长得周正,给人一种好人的安全感。就这样骗到了涉世未深的小娘子。
自觉哄骗得小娘子言听计从、非他不嫁后,他便设计让学政发现他们的事,不过学政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元衡也是后来到京城来,见识多了才明白过来。
若是他光明正大上门求娶,学政未必不会看在他努力读书份上,把女儿嫁给他。偏偏他觉着学政不会看上他一个穷小子,使些阴损的手段,想要迫使学政把女儿嫁给他。
自己把路走窄了。
不过他也有所准备,和小娘子私下来往时,哄骗她给了些私密的东西。以此要挟学政要么把女儿嫁给他,要么把他推荐进京城国子监。
好在学政是个正派的人,做不出找人截杀的事儿,对女儿也比较疼惜,虽然恼怒,但还是不想让她嫁给一个品行低劣之人,便给了元衡一张推荐信。
元衡来到京城后,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他就不想再回福州那个充满鱼腥味的地方去。
只是京城的高门大户要求更高,人家榜下捉婿,捉的是进士。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京城没有一点儿水花,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国子监里人才济济,哪怕是家中封荫进来的,见识都比他广。
元衡本来就不是一个多大度的人,在最自豪的领域受到连连打击,心性愈发扭曲,只是他会伪装,没让人看出来。
正巧这时陆川出现了,以一介秀才之身,迎娶了永宁侯府的哥儿,即便是个哥儿,那也是永宁侯府的哥儿。
永宁侯府对陆川还那么好,给了他珍贵的国子监荫生名额。那是他日夜拼搏读书,最后靠算计才得来的名额,陆川就因为娶了永宁侯府的哥儿,得到了这个名额。
这怎能不让元衡嫉恨,陆川怎么就这么好运!
本来仅是嫉恨,不至于让他做出这种事情,毁人名声如断人前程,他还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全身而退。搞臭陆川名声的同时,他自己的名声也会变差,接下来还得在国子监继续读书。
但前些日子有人找上门来,承诺他只要能毁了陆川的名声,可以为他寻得名师,介绍他与高官之女结亲。
元衡一下子就心动了,既能除掉一个讨厌的人,又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钱财人脉。
不过他到底是个谨慎的人,看得出来找他的只是一个管家,背后之人到底有没有能力承诺他这些东西还不一定。
第一次他没答应,后来这个管家又找了他一次,他在交谈中说了自己的顾虑,第三次引出了吏部主事连英杰连大人。
元衡没想到让他做事的人竟然是吏部的主事,连英杰亲自出面,他这才相信对方给出的承诺。
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承诺的名师和亲事,都会给他办到。
元衡很爽利地接下来了这份差事,事后他还特意打听了这位连大人跟陆川有什么仇怨。也就知道了陆川娶的永宁侯府的哥儿,本来是连大人的未婚夫,夺夫之仇,难怪这位连大人要毁了陆川的名声。
其实元衡和连英杰是一类人,他不会想到是连英杰为了官途主动退亲,哪怕事实摆在眼前,都是别人的错。
见陆川不说话,元衡摸了摸怀里一直随身携带的银票,继续高声说道: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一句话吧,陆行舟的策论有多优秀,诗词就有多难看。如今写的诗文进步如此之大,元某很难不怀疑,他是找了人替写!”
最后一句话,元衡是对着陈祭酒他们说的,语气铿锵有力,好像陆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陆川脸色再也保持不了平静,随着元衡的话逐渐变得难看。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对方对他的进步持怀疑态度,只要他能当场再写出一首诗,且水平跟唐政代写的差不多,现在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但他本来就是因为诗词写得难看,才会找唐政代写,现在让他再写一篇,他也写不出来。
陆川不是没有想过,盗用他人的诗句。前世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的瑰宝无数,优秀的诗词更是多如牛毛,只要他随便盗用一首,便能名扬大安。
只是这有一个提前条件,大安没有这些诗句,可惜这个梦想只能破灭。
陆川穿来大安没多久,就特意去了解过大安的历史。
大安跟他前世所在的世界应该是两个平行的空间,从秦汉魏晋南北朝,到唐宋元朝,跟他前世的历史是一样的。接下来的历史就像分岔了一样,本来应该是大明,变成了大安,而且这个世界还多了一个哥儿。
因此陆川所熟知的诗词名家,李白杜甫苏东坡等人,大家都认识,苏幕的偶像就是诗仙李白。
陆川若要盗用,只能盗用明朝以后的诗词。
但他是一个文科学渣,从来不看课本外的诗词,记得的几首诗,还是初高中课本上的,大多都是唐宋的诗人所作。
唯一有一首不是唐宋时期的诗词,便是那位毛姓伟人写的《沁园春·雪》,这气势磅礴的,他哪里敢拿出来啊!更不符合他这个人的水平。
苏幕几人脸色也很难看,他们都知道陆川今天的诗文是谁写的,在以前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儿,如今被这个元衡捅出来,便上升到找人替写、甚至作弊的程度。
若是陆川被定性为作弊,他们这些帮忙的好友,也逃不开这个罪名。
元衡出身小门小户,想不到这么多,更想不到自己会一下子把几个大官之子都得罪了。
此时他看陆川半天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咄咄逼人,进一步坐实他的罪名。
今日他温厚老实的形象算是彻底被撕开了,以后名声不会太好,不过没关系,连大人已经应承他,事成之后会把他举荐到白枫书院读书。
连大人为他找的名师,正是白枫书院的夫子。
元衡没来京城之前,以为国子监就是最好的书院,结果与国子监并肩的还有两间书院,其中一间便是白枫书院。
师徒名分建立起的人脉,可比这些虚假的同窗之情有用。
正在元衡自喜于未来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谁说陆行舟是找人替写了?他的诗文,是老夫一字一句教的!我钟远光的弟子,我看谁敢说他作弊!”
大家询问望去,声音的主人赫然是钟博士。
国子监最严厉的夫子?
他竟然是陆川的老师?!!
钟博士什么时候收徒了?!!
他们怎么不知道?
“却见那书生直接大喊:陆行舟抄袭了!周围一片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那陆先生真的抄袭了吗?”
“陆先生人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抄袭?”
“没错,肯定是那书生诬陷他的!”
一群报童互相挨着坐在厅堂里,听张俞白说书似的,给他们描述昨天在相国寺发生的事情。
张俞白自小在茶馆打杂,听了几年荣斋先生的说书,多多少少学了一些,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把昨天的事情说得激昂生动。
不仅是一群报童听得入神,就连李含微这个在现场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谢宁在旁边喝着茶,一边看张俞白写的记录,一边听他说书。昨天回去之后,陆川给他讲了全部的过程,但还是有很多细节没说。
他今天来找张俞白就是为了这事儿,正巧赶上他说书,便留下听听。
大家对诗会都很感兴趣,昨天去相国寺,张俞白和李含微也是经过重重关卡,才脱颖而出,被选中去记录采访。再加上涉及到东家的夫君陆秀才,更是关切几分。
所以大家都暂停干活学习,一心听张俞白在那说书。
“张记者,后面怎么样了?陆先生怎么回答?”一个报童问。
张俞白是从诗会开始讲的,讲了快半个时辰,嘴唇都干了。
“中场休息,待我润润嗓子再继续。”张俞白深谙该在什么地方中断,才能引起听众的求知欲。
在停在最紧张的地方,大家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果然被张俞白勾住心神了。
见张俞白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不打算继续说了。
有机灵的报童给他奉上茶水,还有两个给他按摩的,力求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好继续给他们讲后面的事儿。
“张记者,喝口茶水,刚好可以入口。”
“张记者,我按得舒服吗?要不要加点力道?”
“张记者,刚才站这么久,腿酸了吧?我给您捶捶腿。”一个报童说着就要抬起他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准备开始捶腿。
那几个报童的狗腿样儿,谢宁简直没眼看。
张俞白刚喝下一口茶水,便听到了荣斋先生的咳嗽声。他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在给他使眼色,示意他看向谢宁,眼里分明写着:东家在这,小子竟敢如此放肆!
张俞白一个激灵,猛地把腿收回来,然后站起身来,尴尬地朝谢宁笑了笑,紧张地看着他。
他在茶馆当小二的时候,多是他讨好客人,向客人谄媚,难得被报童这么伺候,一时间得意忘形,过了头了。
谢宁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计较,让他继续讲。
于是张俞白清了清嗓子,开始接着说书。
“那是一众书生皆是惊讶,没有一个人说话,连陆先生也没有开口。那书生几乎就要定了陆先生的罪!”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凭空而降,他说——”张俞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直到有报童忍不住开口催促,他才提高声量,学着钟博士的语气说道。
“我钟远光的弟子,看谁敢说他作弊!”
“这个人的话一出,现场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张记者,这人是谁啊?大家为什么又是一片哗然?”
“这人就是国子监里最严肃可怕的夫子,也是陆先生的老师!”
“……”
随着张俞白的讲解,谢宁对那天看到的情景有了实感,原来真实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时陆川真的是千钧一发之际,要么直接承认找了人代写,这种事情即便是大家默认的,摆到台面上国子监也不得不惩处他,最差的结果是被退学。好一点的就是国子监处罚了他,但没有赶他出去,他还能在国子监读书,只是会名声扫地,于以后科举不利。
要么是咬死不承认,在元衡继续穷追猛打时,祭出那位毛姓伟人的诗词。
虽然那首词的气质跟陆川一点儿也不像,但只要咬死是他写的,别人又不认识作者,再不合理的事情,他们也只能相信。
他还这么年轻,年少轻狂一些很正常,哪个少年人不是心比天高。陆川身体里是三十岁的灵魂,但他们又不知道。
只要往这方面扯,他们不信也得信!
陆川前世喜欢看小说,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里面的主角为了扬名,会盗用不属于那个时代的诗词,把别人的才华当成是自己的,以此来获得不属于自己的荣誉。
他对这种行为是不耻的,随口一张就能抹去别人的痕迹,把别人的才华套在自己身上,像一个小偷一样。
即使别人不知道自己偷了东西,被偷了东西的人也不在这个时空,可陆川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偷东西是会上瘾的。
陆川心里充满了煎熬,是选择名声扫地还是欺世盗名,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若是认了,以后参加科举也只能到举人这一步,进士是不可能了。考取进士对学子的品性名声要求甚严,有才华名声不好也会被唰下去。
止步于举人这一步,又怎么对得起宁哥儿、老师以及岳家的期望!
若是不认,事情就会进入到下一步,被要求当场给大家作诗,以证自身才华。
最后陆川决定,他活在当下,活在这个时代,要为真实存在的人考虑。
他正准备开口时,钟博士一句话把他护在身后,好像在说,一切有老师在。
陆川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在现代他跌跌撞撞着长大,没有父母亲人的护佑,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他也习惯了这样。
来到大安之后,幸运地和心上人成亲了,岳父会为他的前程着想,岳母会关心的穿衣吃食,他体会到有家人的温暖。
来到国子监,拜了一个老师,以为对方只是看中他的才华,却不想对方真把自己当子侄一般对待。
在大安,他拥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拥有了父母师长的关切,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
钟博士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到陆川身前,把他护在身后。
元衡面对钟博士严厉犀利的目光,心下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退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不该这般露怯。
元衡定了定神,回想刚才钟博士说的话,他说他是陆川的老师。
陆川的老师?
钟远光什么时候收徒弟了?
收的徒弟还是陆川?!!
元衡完全没有想过,陆川不仅成了侯府的乘龙快婿,还拜了个好老师。
钟博士在京城虽然名声不显,但在国子监里,他的才华学识是被众人认可的,多少人想投入他门下,都被他拒绝了。
现在居然收了陆川当徒弟,元衡怎能不恨,他快要嫉妒疯了。
但凡陆川不是农户出身,不是一个穷秀才,而是出身世家或官宦之家,元衡都不会这么恨。
明明跟他一样的身份,却有那般好的运气,娶侯门哥儿,拜得名师。这是他使尽手段都没法得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元衡心里这么想着,眼里也不免带了几分怨恨,正要抬眼看向陆川,对上的却是钟博士的看穿一切的冷漠眼神。
他心里一慌,下意识撇过头去,不敢看钟博士的眼睛,好像他心里想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
周围人听到钟博士的话,不免惊讶出声。
钟博士收徒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就连国子监的夫子,都不知道他收徒了,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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