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何柏青、孙疏贞脚步一顿,仿若未觉般在各自位置上坐下,两人相视一眼,竖起耳朵开始看热闹。
刘儒兴在虞钦这里明明就讨不了几分好,偏他非要撩拨一二,尤其是上次河道上两人拌了几句嘴,算是撕掉了最后一分体面。
虞钦眉眼闪过厌烦,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最近耐心少了许多:“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平白惹人厌烦。”
说着他将桌上的文书一一封缄,虽然要走,但无论是衙门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人都要安排清楚。
刘儒兴双目怒斥,看着自己手上蓉城县令的任命却又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就嘴硬吧。”
他扫视了一眼此刻十分安静的几位同僚,只觉得虞钦就是装的:“之前他们都几乎默认你就是下一任蓉城县令,如今大人却更看中我,虞大人上蹿下跳这几年,不想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十乌还未进门就听见这声张扬的挑衅,眨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垮着脸似乎别人欠他钱的郑康。
拢着袖子立刻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向刘儒兴:“说不定人家李大人只是看重你父亲或者叔父呢,得了便宜,就应该好好藏着掖着吗,你也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这些日子光顾着虞钦和虞家的事情,倒是将这人忘了,边说话他又看了郑康一眼,据他所知皇帝这种生物大都十分小心眼,刘儒兴那般挑衅,梁帝就这么轻飘飘忘记这事儿了,安十乌怎么不信呢。
郑康活了多少年的老狐狸,还能不知道安十乌想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塞给安十乌,似笑非笑的看向刘儒兴:“朝廷官员任命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郡守说了算的。”
他本就生的白皙,这些年在梁帝身边,白胖敦实仿佛一个大发面馒头,偏偏这腔调拿捏,活脱脱一个尖酸刻薄大反派。
安十乌毫不怀疑郑康的手段,见他一句话就让刘儒兴哑口无言,笑眯眯去拉虞钦:“咱们该回去了。”
“你倒是如鱼得水。”明明前些日子还和梁帝水火不容的样子,今日三言两语就让梁帝身边的大太监冲锋险种,虞钦不由好笑。
安十乌轻轻咳嗽了一声:“还不是沾你的光,要不别人认识我是谁,我就知道你们这儿有人不安分,特意请了厉害人给你出气。”
郑康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付刘儒兴,听见安十乌的话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
虞钦朝两人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郑康和哑口无言的刘儒兴,无声浅笑。
刘儒兴这会儿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可心下的不安,让他死死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无他,眼前这个人嘴毒是一方面,关键是他提起郡守实在有恃无恐。
这样的人要么是蠢,要么就是真的有依仗,那日回去后他坐立不安,多年官场的敏锐让他隐隐察觉虞钦的态度有些不对。
他虽然看不上虞钦这样挖空心思向上爬的模样,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绝非嚣张无脑之人,那日冷静下来他隐约察觉安十乌似乎在故意激怒。
可那样的情况下激怒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刘儒兴想不明白,又派了人去调查那富商的底细,奈何人家手段了得,他的人无功而返。
刘儒兴只好沉下心等虞钦的后招,却不想他竟然真的安安静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排挤空置的命运。
压着脾气好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郡守大人的准话,刘儒兴志得意满想要炫耀一番,不想竟然又看见了那日在河道上陪在富商身边的人。
只是那日这个白胖子看起来恭谨低沉,他不说话的时候完全会被人忽略,要不是格外富态的体格,他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可今日再见,这人竟是十足的咄咄逼人,一上来就从气势上压制,让人连一句反驳的话也插不上。
他攥紧因气愤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强压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低声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何必受人挑拨,不知您府上是?”
郑康自然不吃这一套,见他这般沉不住气,轻蔑的睨了刘儒兴一眼,此刻虞钦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他立刻转头恭敬道:“公子,咱们是要回府吗?”
这变脸速度,谁说古人不会装逼,只看郑康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众人那神奇的脸色就知道了。
安十乌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里全是坏主意,虞钦手中的折扇点了点他的胳膊:“回吧,今日按时下值,刚好事情做得差不多了。”
安十乌一把抓住扇子,捏在自己手中,又看了一眼刘儒兴,勾了勾唇,点头扶着他准备离开,只是一边朝着郑康竖起大拇指。
郑康扬眉,神清气爽的敛回眉眼,转身又是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他当年还没有混到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人的时候,就是靠这张嘴突出于其他人,可惜后来混出头了,整个人也沉寂下来。
他一个太监大总管,前朝后宫哪怕多少人背地里再骂,明面上都是捧着他的,那样的日子安逸,可也少了许多乐趣,今日这一遭证明他功力一如往昔。
临门出时三人和匆匆进来的衙官擦肩而过,再有就是身后隐隐传来刘儒兴近乎崩溃的声音。
安十乌特意转头听了一下,距离远了,却依稀能听见一阵兵荒马乱的安慰声。
见虞钦不露声色却倏然浅笑的模样,安十乌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真如郑大人说的,官位有变吧。”
虞钦随口解释,郑康笑眯眯回道:“您料事如神,老爷和公子大度不将这些小事儿放在心上,咱们做奴才的却要上心,奴才一直盯着这事儿的进展,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才见到结果。”
第65章 离开
几乎不用回头,安十乌都能够想象到身后刘儒兴崩溃怅惘的情形,怎么不能说是大快人心。
有些人可恶又可恨,就像一只苍蝇搅得人不得安生,安十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刘儒兴就是他最讨厌的人,偏偏这人背景强横,如今他也算罪有应得。
因为发生了好事儿,回府的路上,安十乌心情极好,给虞钦又是揉胳膊又是揉腿,殷勤备至。
蹦跶最欢的刘儒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郡守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办,虞钦在府衙剩下的这段时间,也能过的轻便一些。
只是没想到他们在临回府的时候遇见了意外的人。
“鑫哥。”安十乌率先跳下马车正好和迎面而来的明鑫兄妹俩对上。
“你们是刚回来?”明鑫拎着手里的篮子笑了笑,视线落在安十乌身后的虞钦那里。
“虞大人,我做了几双鞋子和衣服,给您送过来,我要成亲了。”
虞钦扶着安十乌的手,闻言微微颔首,精致狭长的凤眸弯起好看的弧度:“恭喜你,我和安十乌到时候送你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的日子好好过,不要拘泥困囿于安家。”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虞钦此刻看起来少了平日的清冷犀利,反而更加柔和包容。
安十乌看着一身雾蓝色长衫,身形纤长,干练又不失秀美的明鑫,倒是十分好奇:“鑫哥,你这么快就找到成婚对象了,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担心明鑫贸然成婚是为了摆脱他那对无良父母,毕竟之前没有听他说过。
明鑫知道安十乌的担心,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眼中有笑意闪过:“是铺子里李掌柜的侄子李武。”
“这个人宽厚大方,做事情也精明仔细,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们两个之前一同在柜台帮忙,他之前探过我的想法,我觉得人还不错,就应下来了。”
既然是他认真考察过的人,安十乌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回忆了一番因为去布庄看过明鑫几次,似乎有些印象,面上也就带了几分真诚的祝福:“那恭喜你。”
“就是发现这时间过的真快,这才多久,我就要当父亲了,而你也要成婚了,鑫哥以后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安十乌的感慨,引得虞钦轻笑不已,一旁的明堂却盯着这样神仙公子般的虞钦怔怔不语,直到虞钦抬眼淡淡看过来,他慌不迭的别开视线。
想想心里的几分不甘迫使他强撑着转头看向虞钦:“虞公子,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教书的活计,多谢你之前照顾我兄长。”
明鑫原本正和安十乌说话。
安二叔两口子原本打算留在蓉城,是打着赖上安十乌的念头。
明鑫如今也不想再惯着他们,所以一家人已经从那个院子里搬出来了。
那两人如今被明鑫送去做工,工钱全捏在明鑫手里,明鑫的夫家又是地头蛇,以后不敢随意找麻烦。
安十乌听他一番话,心中不由感慨他这个堂兄如今真的变了许多,蛇打七寸,借势威胁简直被他用的明明白白。
见明鑫不再言语,反而眉头微微蹙起,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旁的明堂,就听见明堂轻声道:“虞公子,说起来我只比堂兄小了几个月,若是我再大些就好了。”
他拳头紧攥,神色难得的坚定,最起码安十乌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态度,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十乌正摸不着头脑,胳膊上传来毫不留情的力道,转头就看见虞钦似笑非笑的眼神,安十乌突然灵光一闪,好家伙,怎么一个个尽想着挖他墙角,还有这个明堂他可真敢想。
长得这么普通偏偏这般自信,他该不会以为只要有婚约,虞钦就会随便选一个人吗?他虽然也一无是处,但他是靠美貌取胜的好吗?
安十乌眯着眼睛,下巴微抬,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了一番明堂,直将他看得目光闪烁回避,这才嗤笑一声:“就算多几个月也没用,有些人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活明白,除了痴长年龄有什么意思呢。”
明堂没想到安十乌会这么说,心中越发不服气,他自小在村中就是被人夸赞的孩子,读书的时候成绩虽然说不上拔尖儿,但也还不错。
虽说他从未起过比较的心思,但真要论起来,怎么也安十乌只会油嘴滑舌,其实脑中空空的草包强。
明鑫只看他憋屈不忿的模样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石头说的没错,我觉得明堂你还是要好好教书,多攒些钱。”
见明堂脸上还有些不服气,明鑫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夫夫二人,声音微冷:
“我竟从不知你这样自视甚高,论相貌,你只能算五官端正,论才学你如今连个功名也没有,论人品,你虽说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瑕疵,但倘若我成婚,绝不会选你这样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男子。”
“更何况,明堂你一穷二白,有哪个女子或者哥儿愿意嫁你,日后的婚事也该爹娘发愁头疼的了。”
他语气如疾风骤雨,毫不磕绊,明堂瞪大眼睛,看着从小对自己格外疼爱的兄长脸色惨白:“哥,你怎么能这样……”
当着安十乌和虞钦的面,被自己的亲哥哥贬的一文不值,名堂只觉得羞愤欲死。
偏偏此时传来安十乌毫不收敛的笑声,明堂转过头,死死盯着他:“你有什么好得意。”
安十乌指了指自己,眉梢轻佻:“虽然我也一穷二白,可我貌若潘安足以弥补其他不足。”
安十乌紧紧扣住虞钦的手,仿佛不经意间摇晃,见明堂死死盯着却被明鑫拉了一把,踉跄后退,到此彻底对明鑫放心下来。
他本就是刚强的性子,如今自己走出来不再困囿于亲情治住这几个人不在话下,日后定然能将日子过的不错。
明鑫抱歉的朝安十乌两人行了一礼,一把拽着明堂的胳膊离开。
本来只想报个喜,不想被明堂膈应了一顿,他心底打定主意这个弟弟也要好好调教一顿。
墨竹见两人走远,收回视线,掂了掂手里重量不轻的篮子,颇有些同情道:“郎君,明鑫公子可真厉害,瞧将他兄弟埋汰成这样。”
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安十乌笑眯眯睨了他一眼:“你阿兄上次不也将你耳朵拧肿了吗?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想来也是一个耙耳朵。”
墨竹的兄长早就成婚了,如今在虞家的庄子里当管事,他上次也是无意撞见人高马大,身形健壮的墨竹被人拧着耳朵拽出了二里地。
墨竹面色发胀,半天说不出话,从他身旁越过的王康也淡淡看了他一眼,墨竹大大翻了个白眼,耙耳朵不是虞家的传统美德吗?郎君笑话他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自己。
…………………………
明鑫的到来仿佛是一个开端,虞钦和安十乌二人也开始和自己相熟的好友道别,虞家其他人也安安静静蜷缩在府中,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想起他们。
安十乌掀开马车帘子,门口矗立的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两旁的空桐树却已经落叶微黄,显出几分破败,就像虞府未知的命运。
这些时日,郑康有意无意的教导,还有虞家近乎囚禁的状态,他也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的这样简单,可性命无虞已经算是幸运。
身后虞钦下巴贴在肩膀,顺着缝隙看了一眼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随后扯下窗帘,贴在安十乌耳边的声音清润如兰:“你日后想要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安十乌转身,看着他温润明澈的眉眼,将人一把拉到腿上:
“这我倒没怎么想过,不过我觉得咱们家应该种满你喜欢的山茶花,院中有小溪穿流,有满园桃李,暖阳温煦之时,我们可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细雨绵绵时,也能在窗下听雨打芭蕉……”
虞钦眉目缱绻,心中不由也被他描述的景象吸引。
马车外王康眯着眼睛,看向身旁坐着打瞌睡的墨竹,垂下眼帘时唇角轻扬。
因为是集会的日子,平日一个时辰的路程足足多走了近一倍的时间。
码头还是熟悉的样子,来往停靠的船只却比那时安十乌来的时候多了数倍。
他扶着虞钦,跟在梁帝身后,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他心中也难免生出不舍之意。
虞钦低头看了眼脚下相接的船只。
安十乌一把握住他的手,语气宽慰:“现在不是离开,而是重新出发,倒是难得看到你这般离愁别绪。”
虞钦从准备离开到今日之前,一直表现的有条不紊,安十乌只当他素来情绪淡泊,没想到在此刻才初露端倪。
虞钦抬眸,漆黑的眼眸有安十乌看不懂的情绪涌动,不待他细看,虞钦已经一只脚跨上了船。
忍住回望身后的冲动,半晌,虞钦笑了笑,看向安十乌时只剩下洒脱坚定:“走吧。”
安十乌没有再说什么,对外的虞钦永远身披无坚不摧的铠甲,将自己伪装成毫无破绽的模样,他一直很忌惮外人窥见他多余的感情。
他握住虞钦的手施加了力度,正要宽慰几句,身后有隐隐约约的呼喊,循着声音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乌泱泱的人群朝这边汇聚:“你看那边。”
虞钦顺着安十乌手指的方向,人群汇聚仿佛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他下意识退回岸边,安十乌也饶有兴趣跟他下了船,其他人也停下了动作。
蓉城商会大大小小的商人几乎都到了,李老板被众人簇拥着上前几步。
他是商会的副会长,一贯严肃的人,此刻脸上尽是伤感:“大人,此去一路坦途,前程似锦,我们真的不想你离开,没有你哪有咱们如今的好时候。”
李老板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以前他们也行商,可一个穷困的地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赚,大家日子都是紧巴巴。
虞钦的出现就像是财神爷显灵,不仅是百姓能挣钱了,他们这些人更是挣得盆满钵满,更何况虞钦作为商户出身的官员,更能理解他们的不易。
可如今财神爷要走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必然是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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