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筝手腕一顿,把手机拿下来,去看段燃发过来的图片。
有人把主演和幕后名单泄露到了匿名论坛上。
“我劝你戒网一周,啊不,可能要戒网一个月。”段燃从鼻腔里哼笑一声。这张图已经传遍业内各个大群小群了,他是在一个麻将群里看见的,几个人就着这张图聊了近千条消息。
这波啊,这波是造神计划。
不到十分钟,《幻觉》已经有了新的代称。
大伙都觉得这剧名太平庸了,德不配位,不能跟那种喜提烂菠萝奖、评分只有三以下的《幻听》、《幻灭》,《忧伤》之类的混在一起。
得叫造神计划。
段燃的牌友全是圈外人,有做工程的、有写代码的,三百年不关注一次娱乐圈,分不清谁是谁,但这回不一样,主演上的名字他们都认识。简直是群星荟萃啊!
“睡觉记得锁好门窗,不然我怕顾明益和岑末的粉丝会半夜组团活埋了你。”段燃还在给叶筝截图,他带了点整蛊的心态,把评论区也一溜儿放进去,照着上面的话念道,“我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一次。叶筝是不是靠潜规则上位了。呜呜脏了,顾明益脏了。不是吧叶筝来演温别雨吗?什么都磕只会拉肚子!磕你奶奶个腿儿的CP,叶筝唯爱张决,听懂了吗是唯爱——”
“师父,別念了。”叶筝抻直双腿,伸展了一下,“感冒了就多喝热水,別费嗓子了。”
段燃莫名其妙,“啊?我没感冒啊。”
“那你声音怎么回事儿?上火?又偷偷跑去吃麻辣烫了?”叶筝问。
“噢,你说这个啊。”段燃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声,“这叫纵|欲过度,能理解吧小处|男?”
叶筝:“?”
理解不来。
没得聊。
叶筝背向屏风坐,这角度只能看到厨房入口,看不见从楼梯那边下来的人。他还在感慨他好端端一个正直青年怎么能在朗朗乾坤之下跟这肾啊欲啊什么的周旋起来,几页纸忽而放到桌上。
叶筝打了个寒噤回头,只见黎风闲站在他斜后方,“这是工尺谱。”
“哦哦好。”叶筝慌忙捂住听筒,免得段燃吼出两句没节操的话。
等黎风闲走后,他再缓缓松开手心,清着嗓子跟段燃说:“不聊了,有点急事。”
段燃若有所悟,“什么急事?难道你也要去纵一下欲吗?”
第28章 看你
知道段燃这张嘴吐不出好话,叶筝没音儿了,聊天是两个人的活,讨不到趣自然拜拜下一位。
静坐几秒,叶筝重新打开聊天界面,跟五分钟前的宁静不一样,原本只有寒暄官腔的《幻觉》剧组群奇迹般活了过来,姚知渝一个人刷了十六、七条消息,大部分都很不和谐,接着赤崖的人出来讲了下处理方法,她建议主演们不要回应任何提问,特别是今天下午有活动的顾明益,想办法避重就轻绕过这件事。
顾明益倒是轻松,坦然表示能入场的记者都是自己人,不该问的不会问。
翻了两遍记录,确认没漏掉什么重要消息,叶筝把碗筷端去厨房洗赶紧,然后拿起那几页工尺谱上楼。
他大学时候蹭过几个关于曲谱研究的讲座,当时没太上心,只是为了满足学科要求才去参加的,而且讲座内容也很粗糙,十多页PPT嗖一下就过了,不会跟你详细解释里面的细节。
黎风闲给他打印的是最基础的音阶和简谱对照,1234567对应“上尺工凡六五乙”,记谱除了工尺符号,还有板眼和换气的标记,三合一才能形成一份完整的谱子。学习曲谱没窍门可言,无非是硬背,相对难明的是板眼和板式。
昆曲要求板正,即掌握好节奏,而工尺谱的板眼分成七种不同的板,以及中、侧中、小、侧小四种眼。叶筝对着这几个符号愁了一下午,上网找些资料看还越看越迷糊,刚弄明白点东西,又被某云端网课拐跑了。叶筝有点头大,脑容量限制了他的进度,桩桩件件的任务没一个能省心。
他现在是困了也不敢休息,怕眼睛一闭一睁,东西又给忘了。
强撑到晚上,叶筝眼皮不务正业地打起了架,他还记得要去加训,就提前冲个冷水澡提神。这操作看着挺爷们,等凉水当头灌下的时候,叶筝冻得牙齿直颤,背脊炸起一阵针刺的寒意,人是振作了,脑子也清醒了。
不会感冒吧?一想到有这可能,叶筝伸手关上花洒,边套衣服边离开淋浴室。
外面有一大箩筐的事等着他,这时候生病只会拖自己后腿。从作死边缘顿悟过来,叶筝拿起吹风机,调了个适合的档数。
风口喷出轰轰热流,是舒张的暖意。
他看着镜子,上面结了些水雾,有种湖中观月的虚幻感。有时候看一个字看久了也会觉得它陌生难测,人其实一样。
眼睛是普通形状,藏不住什么意韵,嘴唇因为干燥缺水裂出了几道白痕,但挺好看的。可能在镜头底下站久了,总会有意识地去管理表情——
不能太放纵,要潇洒、自信,无论被多少目光时时刻刻紧跟着,都要记住灿然生光。
那是他吗?
他不爱去游乐园,但为了做节目,每次都要扮演得特别活泼兴奋,好像游乐园就是他此生的最爱;明明喜欢小动物,却要装出胆怯惧怕的样子,连粉丝都不知道他养了一只三花小胖子。
台上台下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叶筝说不清楚。
叶筝揉了把蓬乱的头发,发根以外干得差不多了,他推门下楼,去练功房里等黎风闲。
他们没有约准一个时间,叶筝把相机架好在各个角落,不知道是不是对着相机的时间变多了,他好像逐渐习惯镜头带来的窥视感,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喘气、流汗。又摸了会儿手机,刚到八点半,趁黎风闲没来,叶筝又把下载到手机里的《惊梦》看了一遍。
这场戏是电影里第一个高|潮点,他要跟周海搭山桃红,两人有亲密接触,也有温別雨青涩动情的撩拨。与电影不同,实际表演中没那么多放荡、暧昧和挑逗,他要在维持原作基础的情况下,进行二次“艺术”加工,眼神、动作全得另做调整。
叶筝拍了拍脸,皮肤是烫的,他不懂为什么看个黎风闲的演出视频都看出一股燥热。
这可是正经演出。
要怪就怪那个不正经的梦。
一直到九点整,黎风闲拿了把折扇进门,叶筝匆忙摘下耳机,现在没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就他和黎风闲面对面,脑子有瞬间空白。
刚才还在手机里看的人活活走到身前……叶筝搓了搓掌心,手脚不知道放哪儿好。
“工尺谱看懂了么?”黎风闲一眼扫到地上那几页纸,上面多了一些红色笔迹和记号。
“板眼部分还有很多不懂。”叶筝低声回答。
黎风闲弓身捡起那几页纸,边角压出了折痕,叶筝做的笔记龙飞凤舞地堆在一块儿,字迹漂浮,有几个数字用连笔串到一起,看不清写的是什么。黎风闲目光微凝,不急不慢地接道,“强拍击板,称之为‘板’;次强拍或者弱拍击鼓,称之为‘眼’*,昆曲里常见的板式为一板三眼,也就是4/4拍,正板位是音乐小节里的第一拍……”
“在工尺谱上,正板的符号看着像顿号……”
叶筝盘腿坐在地上,低头写摘记。
相同的内容,黎风闲讲得通俗易懂,没那么多复杂术语,叶筝代入学过的乐理知识后,思路骤时清晰了大半。
讲完最后一个板式,黎风闲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叫他起身,“腔格有十种,比起从头开始学,你最好能直接背下来,记准每一个停顿和换气的位置,不要管为什么。”他转问叶筝,“惊梦你要唱哪几支曲?”
“皂罗袍和山坡羊,皂罗袍改成独唱。”叶筝答。
电影和正式剧演有很大出入,皂罗袍这段经典场面原本是有侍女春香的戏份,但被修改为杜丽娘独唱。温別雨就是偷看戏班上课学会的这段,他一个人对着长镜唱,没人给他搭把手。
“那就从第一句开始,”黎风闲翻过曲谱,递还给叶筝,“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原来两个字是散板,可以拉散唱,姹紫进入到一板三眼的节奏,紫字拖拍,用橄榄腔,分清重音。”
教法类似于声乐课,黎风闲唱一句,叶筝依样跟唱,然后逐字纠正。
以上过程无限循环。
光一个豁腔起,撮腔收的“姹”字,叶筝都花了十五分钟去调整唱法,先把字音往前推,吐出去,音腔上扬,再扣回尾音,确保咬字发音准确,不会随着旋律跑偏。叶筝唱熟了之后,再加入身法动作有系统地去练习,等到午夜才把这支曲学完。
往后几日,叶筝发现每支的曲难点都不一样,有些是唱腔问题、有些是身段问题。【山坡羊】里有一个双手挡脸的害羞动作,叶筝练了三天也没练出个韵致来,对着镜子怎么摆都缺了点味儿,到晚上上课的时候,他单独将这段拿出来问。
“你先试一次。”黎风闲走到门边,把练习间所有空地让给叶筝。
“好。”
山坡羊接的是山桃红,所以这场戏他不是演给观众看的,而是做给周海一个人看,他要周海心无旁骛,眼里只有他。
叶筝嘘一口气,内心默念,你就是温别雨,有你仰慕的人在看你,要放开去演,好好去演。
这段咒语似乎生效了。
唱到“因循面腆”这句,叶筝抬手遮脸,侧过头同时向门边一瞥。
那身影暂短地入了他眼,并不意外,但延续出的余韵却贪婪地缠上他的心门,像火炉上烧着的温酒,让人默默在意,怕他下一刻会毫不设防地滚沸出来。
他好像理解到了温別雨为什么会喜欢周海——
因为窗外的蝉叫了。
风鸣不止。
酒也顺理成章地流泻出来,洒在地上的泡沫轻轻啵了一声。刚巧他听见了。
第29章 动荡
叶筝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和大部分人不一样,高中时候,他对班上一个男生有过好感。也仅止步于有好感。
那人相貌平平、成绩一般,性格倒是幽默爽朗,不算出类拔萃,但在繁重的学业和课余活动中,似乎是另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毕业那天,洗干净的校服比天色还要白,鸽子成群飞过,思絮被煽弄成一团解不开的麻绳。叶筝鼓起勇气向他告白,用的是“喜欢”这个词,像这种没有考虑过以后的感情,只能靠一点冲动来成全,因此难以被界定为“爱”。
不期盼会被接受,但叶筝认为,以男生八面玲珑的性格,就算是拒绝,也应该会礼貌、得体地收尾,能在最后一天落得个好聚好散——
想不到正是这种年少不智的冲动,让叶筝收获了一顿唾骂,喜欢过的明朗稳重都在转瞬间消失不见,男生对他说尽了刻薄的话,又用卑劣的语气问叶筝有没有跟其他男人睡过。有没有得病。
字字句句逼得他抬不起头。
纵然时间过去多年,那段记忆不再鲜明,曾经刻骨铭心的背影也被稀释成水,随着年月淡化在脑海之中,可腐蚀坏的地方、被标为廉价的情愫,迫得他不再轻言喜欢。
拍死在书页上的蚊子终会留下丑陋的污痕,它驳裂地呈现着,在白纸上深深扎根,无法磨灭。
罗安结婚前是风流惯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他圈子广、有人脉,给叶筝介绍过两个成熟帅气的单身男性,微信照片全安排上,就差叶筝点头示好。
可叶筝一点动心的迹象都没有。
罗安苦口婆心劝着叶筝,“人活一辈子,该玩的时候就去玩,别等老了才后悔。”
“我在玩啊。”海旁。叶筝放下吉他,两个室友在后方空地架相机,跟他们一起来海边看超级月亮的人很多,他和罗安好不容易占到围栏边,眼前没有遮挡物,视野一片开阔,除了风大毫无缺点。
晚风兜在衣袖里,外套撑得鼓鼓囊囊,叶筝用拨片刮了一下琴头,忍不住笑了,“玩音乐怎么不算玩呢。”
“就杠吧你,我是怕你虚度光阴,大学不用来谈恋爱用来干嘛呢?嘶……你不会还惦记高中那家伙吧?他叫什么名儿来着?”罗安举起拍立得,对着叶筝咔嚓一张。
闪光灯迷进叶筝的瞳底,骤不及防被强光刺出了泪意,叶筝白了罗安一眼,一巴掌盖在他嘚瑟的脸上,抢回那台拍立得,“没惦记。你别浪费底片。”
“呿,你这相机能拍到月亮吗?不如用手机。”
“手机哪有这个好玩?百年难得一遇的超级月亮……”叶筝手动调整好拍摄参数,“怎么也得试试看。”
“老玩这个有意思吗?我看你经常带着相机到处玩儿,但拍出来的效果嘛,实在是有点……怎么说呢,嗯,美中不足。”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意思。”叶筝说,“都是随便拍的。”
罗安撑着围栏探身向前,海浪的拍打声纷沓而至。
附近有好几个学生在唱歌,音潮自四面八方起,卷得罗安语声破碎,“记得何柔吗?咱们初中班长。那会儿我可喜欢她了,觉得人生中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娶她回家,她喜欢泰戈尔的诗,我就手抄给她,结果人家还嫌我字丑。”他踯躅一下,笑了声,“……现在吧,我连她长什么样儿、在哪儿读书都不知道,但她嫌弃我的眼神我能记一辈子……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恨比爱长久?”
叶筝在他越拔越高的声调里按下快门,直到吐片才放开。
显像需要时间,他握着照片一角,慵懒地靠在护栏上,听旁边的罗安叽叽咕咕吐槽吉檀迦利有多长,他抄了七首就抄不下去了。拉环啪地拉开,罗安开了罐啤酒,如梦初醒道:“原来我对何柔的爱只值七首诗,多的都没有。”
“你今天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叶筝隐隐觉出一点蹊跷,罗安不是个会缅怀过去的人,更不可能主动聊起何柔这号陈年故人。他有种古怪的错觉,罗安一定碰上什么事儿了。
一下被戳中心事,罗安僵着舌头,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他,“没事啊,就、就及时行乐嘛。”
叶筝:“失恋了?”
罗安蔫蔫地把头低了下去,“对……”
这是平生第一次,叶筝觉得罗安有点拘谨,在谈及爱情话题的时候,他永远都蒙昧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孩。叶筝不曾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他知道罗安身边永不缺人,可消遣娱乐和真实爱情之间始终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是谁?”叶筝问。
“你不认识,隔壁物理系的。我跟你说啊,少听那些情感电台,什么真爱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和洗礼……都他妈扯淡。我喜欢她,我爱她,我巴不得告诉全世界!还等个屁的等,难道像我这样,等到她跟别人在一起吗?”罗安捉过叶筝的胳膊,脸依旧朝着正前方,强硬地把眼泪憋回去,大声说,“是我把路走窄了,你可千万别学我,爱就大胆去追,别让傻|逼给唬住了。”
话从来都是说的时候最轻巧。
道理明摆出来谁又会不懂?只是能不能理解,跟能不能做到是两个不同的层次。
叶筝自问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辱,他宁可把情感奉托到另一种形式里,比如音乐、比如摄影,也不想把这份喜欢轻率地交付出去。
谁的真心都是宝,没有爱情一样可以呼吸,可以生存。
然而到此刻,叶筝必须改写念头、放下过去,重新以温别雨这个身份去爱一个人。爱一个活物。
那什么是爱呢?
是刚才那样,隐藏在森罗万象之下,微细的动荡吗?叶筝克制不住思绪乱飞。。
“假声不够透亮。”练功房会有回声,待余音散尽,黎风闲走到叶筝右侧,反执着扇,用扇尾轻压着他的手肘关节,“这里收一收,别拱起来。”
叶筝抬眼,视线毫无忌惮地定在黎风闲弧线精致的喉间,裸|露出来的皮肤仿佛注进了魔力,害他挪不开眼。
那股悸动还在滋长,戏感仍未散去。
叶筝壮起胆子,一手抓上扇身,用拇指慢慢擦着花纹推进,像沥着山水前行,跌跌撞撞的,一路推至终点,拇指很浅很浅地碰了黎风闲一下。
他舔了舔唇,缓解干涩,再紧紧咬住臼齿,恳切地,“你能陪我练一次山桃红吗?”
这是《幻觉》里,温別雨对周海说的台词。
黎风闲敛目看向叶筝……这要拿他来练手?
“你确定要这样?”黎风闲问。
“嗯,可以吗?”
“不可以。”黎风闲松开折扇,又将他盯了好几秒,说:“你的动作还不够流畅,真假音衔接也有问题,先把这两支曲唱好再说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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